两个女孩本正在看着方才找明星要的那些签名,却被萧云这句突如其来的问话弄得如坠五里云雾,唐悦儿皱着黛眉回想了一会儿,轻声道:“你还没来的时候,我们几个就站在这个角落里聊天,那个青年好像……嗯,就一直站在我们旁边的这个窗台,对吧,俞晴?”
俞晴点点头,她当时也就瞄了一眼就兴致乏然,而现在由于没弄懂萧云的真正意图,显得有些迷茫。
萧云没有说话,缓缓走到旁边的窗台,平目向窗外望去,玻璃透明,外面的夜景一览无遗。
他安静了片刻,又侧头望向两个女孩,问道:“他一直站在这里?”
唐悦儿这回彻底忆起,答道:“他什么时候站在那里我不知道,不过在你来之前,他是一直在那的。”
萧云若有所思,转头望向窗外,窗外很黑,让人看不远。
楼下雨篷外的瓷砖地面依然是湿漉漉的,映照出会馆的无数霓虹灯光。
遮弥苍穹的厚厚云层仍未散去,遥远的天际偶尔亮起几道闪电,转瞬陷入更黑的黑暗。
“他们回来了!”
唐悦儿的一声欢呼,打断了萧云的沉思。
两个女孩显得很兴奋,笑颜如花,向着大堂门口不断招手。
萧云知道是张宝他们回来了,也微笑着转身望去,却在那一瞬间呆住,随即砰然心跳。
张宝和孔阳似乎是两个招花使者,每次出现都会带来意外惊喜,昂首阔步的身后,又跟着一个女人。
她可能不像苏楠那样艳压全场,甚至很多男人只是淡淡看了一眼,就转移阵地,但却揪牢了一个人。
萧云。
紫色的名牌纱裙,紫色的蝴蝶围脖,紫色的高跟凉鞋,紫色的精致挎包,紫色的钻石手链,紫色的淡淡眼影,甚至,连盘起她一头乌黑秀发的发卡也是紫色的,除了项脖上的那块白玉,女孩浑身上下都笼罩在一片紫色的格调中,仿似一朵开在峭壁上的紫罗兰,高贵典雅,独傲群芳。
本来,这样秀美绝俗的女孩,没理由不引起牲口们众所周知火辣辣的注视目光。
可惜的是,这朵紫罗兰太冷了,孤傲冷艳,眼神如同一口干涸了千年的枯井,没有任何温度。
幸好,一副黑色细框眼镜让她精致清美的脸庞多了几分知性味道,也添了几分温柔。
她款款而行,直视着前方,那副姿态傲然冷淡,从头至尾没有与任何人的眼神有过交汇错落。
男人们是一种理智过人的肉食动物,遇着这种冰美人,只好冷处理。
冰美人戴着眼镜,视力自然差不到哪去,轻而易举地发现了正藏角落里向她招手的唐悦儿和俞晴,直到此时,她的眼神才有了些许温度,冰冷无情的唇线轻轻上扬,浮起一个淡若白菊的微笑。不过,这抹难得一见的微笑没有维持多久,很快就消失殆尽,甚至,她那本就冰冷淡漠的脸庞还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寒霜,一层腊月隆冬久雪初晴时的寒霜。
因为,她看见了一个她最不想见到的男人,这是件极不幸的事,她宁愿这是个幻觉。
可是这幻觉也未免太真实了,那个可恶的男人正站在她的两个好朋友旁边,微笑盈盈地注视着她。
萧云当然也认出了这朵紫罗兰,前些日子,在千万楼间的专属公路上,她差点打了他两巴掌。
他没想到张宝和孔阳去接的人,就是这个女孩,真是冤家路窄,不是冤家不聚头。
张宝不好意思地向萧云笑了笑,轻声道:“大哥,让你久等了。”
萧云笑着摇摇头,用眼神示意他旁边的唐悦儿,轻声道:“我无所谓,倒是某人等急了。”
唐悦儿当然听出了萧云话中意,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几人都笑了起来,除了那个紫色女孩。
她莲步轻移,走到唐悦儿面前,再没冷淡,柔声道:“悦儿,等久了吧?”
唐悦儿却没理她,反而瞪着张宝,问道:“怎么去这么久?”
张宝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瞥了眼紫色女孩,轻声道:“你还是问紫竹吧。”
唐悦儿哼了声,看向紫色女孩,沉下脸,略带生气道:“又是他的事吧?”
萧云被唐悦儿的这句话吸引了,侧耳倾听着。
紫色女孩当萧云如透明一般,没看他一眼,轻声道:“别生气,我这不是来了吗?”
唐悦儿不买她账,继续问道:“他不肯让你出席这种挥金如土的宴会?”
紫色女孩眸子闪过一丝黯淡,却强行露出了个微笑,轻声道:“没有,只是我挑衣服的时间久了点。”
唐悦儿薄面含嗔,冷声道:“我就知道是明秋毫从中作梗,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喜欢他!”
安静,困窘,气氛有些微妙。
这种质问人心的话,也许只有唐悦儿才敢说出来,张宝与孔阳皆识趣地闭口不言,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俞晴有些忧心地扯着唐悦儿的手肘,萧云却似个事不关己的外人,心安理得地听着他们的谈话,那只精致的小茶杯始终被他把玩在指间。
紫色女孩没有生气,反而拉起唐悦儿的小手,轻声道:“不说这个,咱去跳舞吧。”
唐悦儿固执地摇着头,轻声道:“紫竹,我是为你好,他那种男人太自负,不适合你的。”
紫色女孩冷了下来,淡淡道:“我知道,你们对他都有成见,但他是个怎样的人,我了解。”
唐悦儿抬眸问道:“你了解?你对他了解多少?他仇富,他小气,他自私,这些你都知道?”
这下,不止俞晴扯着唐悦儿,张宝也拉着她的手轻轻摇头,唐悦儿却根本不予理会,仍然不依不饶。这个女孩是她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姐妹,最好的闺蜜,她们从幼儿园就开始厮混在一起,那种深厚无间的感情不是一般人能体会的,已经超越了友情,甚至是亲情。
古人常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她太害怕她的闺蜜被伤害了。
紫色女孩紧抿着两道薄唇,黑框眼镜后的双眸已是湿润一片,紧攒着拳头,全身微微颤抖着。
却不知她这是为了唐悦儿的一语中的而激动,抑或是为了自己好朋友的不理解不支持而伤心。
萧云虽然一直默不作声,却静静听着,认真细致,似乎对这个女孩的事很上心。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明秋毫,一个令萧云难以忘记的人。他不禁想起了那个自以为拔刀相助而疯狂砸车的青年,那个字里行间流露着对富人阶级极为不满的青年。萧云对唐悦儿的这种愤懑态度并不感到奇怪,那晚在千万楼间专属公路上的冲突,就已经让他初步知晓明秋毫的为人了。
别人的财富,绝不可以成为一个人训斥天道不公、社会不平的籍口。
一个人在嫉妒别人生活幸福时,要扪心自问,是不是因为自己做的不够,才没有那样的成就。
一片土地最美的时候,不是在它绿油油的成长期,也不是在它黄澄澄的收获期,而是在它被质朴农民赶着一头慢吞吞的老黄牛翻土犁田的时候,因为,那是一片在农民挥汗如雨的辛勤劳动过后最负希望的田野,四处充满着泥土的芬芳。
社会的进步,人类的发展,正是由那些孜孜不倦地追求幸福追求财富的人共同创造出来的。
萧云就是这种人。
生命不息,奋斗不止,这是萧云很喜欢的一句话,他绝不会让自己虚度光阴而一无所获。
唐悦儿看着自己的闺蜜因为自己的过激话语而低声哭泣,她自己的双眸也红了,潸然泪下。
她也没料到两人难得的一次见面,会是以这样不愉快的方式开始。
只是当她知道又是因为明秋毫的原因而让紫色女孩来迟时,她就忍不住发火。
自从紫色女孩与明秋毫确立恋爱关系以后,她就很少可以自由自在地与自己的闺蜜往来。
所以她才会感到气愤,所以她才会平白无故地向紫色女孩发火。
“对不起。”
这三个字是两个女孩同时讲出来的。
一语解千愁。
紫色女孩与唐悦儿梨花带雨地望着对方,想起异口同声说出来的那三个字,忍俊不禁。
伊始微妙的气氛被这两声美妙的笑声化解得无影无踪,张宝几人都松了口气。
两个女孩毕竟是这么多年的闺中密友,很快就腻在了一起,好得就像刚才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萧云只是微笑站着,始终没有插话。
孔阳捅了捅张宝的手肘,用眼神暗示了下。
张宝心领神会,哈笑了几声,看着萧云,指着紫色女孩,轻声道:“你看我真是太糊涂了,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都给耽搁了。大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可是我们宁大男同胞们心目中最完美的女神,也是新闻系最著名的才女,林紫竹。”
孔阳也照本宣科地看着紫色女孩,轻声道:“紫竹,这位就是我经常向你提起的萧云。”
唐悦儿不忘在旁插了句道:“也即是我经常挂在嘴边的那位无所不能的师父。”
一唱一和。
可林紫竹却像是完全没有听见般,压根没看萧云一眼,也没有任何反应,眼神如刀刃般寒气柝柝。
几人皆是一脸奇怪之色,不明白她对萧云的态度为何如此的冷淡。
萧云微笑伸出手,向林紫竹道:“做个朋友?”
林紫竹看也不看他,只是冷笑了声,别过脸去欣赏众男女们的曼妙舞姿,孤冷如寒冬腊月。
萧云尴尬笑了笑,无奈地把手收回。
唐悦儿感觉到了异样,扯了扯林紫竹的手臂,轻声道:“紫竹,你怎么了?”
林紫竹轻声道:“没什么。”
俞晴也觉得不对劲,问道:“生气了?”
林紫竹摇头,轻声道:“没有。”
她只有在和朋友讲话时,语气中才没有那股冷淡。
张宝皱着剑眉,问道:“紫竹,你和我大哥之前就认识了?”
林紫竹遽然瞪了眼张宝,冷冷道:“我才不会认识这种人。”
言毕,她又将视线转了回去,未曾在萧云身上停留过半秒。
气氛又微妙了起来,几人都清晰地感受到了。
她的这句话欲盖弥彰,其中隐含的暗义不言而喻,几人同时将目光投向了萧云。
萧云耸耸肩,不在乎四面楚歌,微微一笑,轻声道:“你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你。”
林紫竹紧抿双唇,不予理睬,专注地盯着跳舞的人们。
其余几人都识趣地沉默下来,静静听着两人间的对话。
那股好奇之意,使他们内心仿似有条游鱼在游动,不停翻腾着。
萧云望着林紫竹绝美的侧脸,轻声道:“你心里记恨我?”
林紫竹仍是那副冰山美人模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眸子里透着无端的寒意。
能不记恨吗?自己的男人被他打伤,自己又被他耻笑了番,任谁都会记恨的。
不,是怨恨。
萧云笑了,笑得很灿烂,有些不加掩饰的嚣张,让人轻易地感受到他此刻的快乐与满足,轻声道:“一个男人,若想让一个女人记住他一辈子,最好的方法,不是让她爱他一辈子,而是让她恨他一辈子,恨得越深,记得越久。显然,这点我做到了。”
林紫竹依旧没有开口,只是死死咬着那片薄薄的下嘴唇每当她无助或者愤怒的时候,她就喜欢以这种虐待自我的方式,让自己保持清醒。
张宝几人见到这个境况,都大吃了一惊,却欲说还休,唐悦儿几次想开口,最终还是忍住了。
他们想不通这两人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关系能如此的僵,望向萧云的眼神复杂而有些担忧。
萧云却似无所谓,悠悠转起那只小茶杯,轻声道:“世界真小。”
没有回应。
萧云轻声道:“你难道不想看一眼这个你极恨的男人?”
仍旧没有回应。
萧云轻声道:“真的不想?”
还是没有回应。
萧云轻声道:“你不想看我,我却想看你,这么美的人,不看就可惜了。”
几人愕然,愈发疑惑不解地看着萧云,如此轻佻的话语怎么可能出自他的口呢?
林紫竹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将那片我见犹怜的嘴唇咬得更紧,似乎快渗出血来了,红如蔷薇。
萧云嘴角微翘,修长手指轻轻揉开眉头,轻声道:“我有办法,能让你主动看我。”
几人被他这句话吸引住了,屏住呼吸地等着。
萧云轻轻吟道:“银阁黄昏欲望休,玉梯虚罔月如钩。睡莲未舒紫薇结,共度秋风各自愁。”
很美的一首诗。
林紫竹闻言脸色骤变,娇躯陡然一震,竟然真的缓缓偏过头,静静望着那张飘然出尘的脸庞。
呆若木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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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票在这一章结束,下章恢复原来的写作风格。在大年三十,烟雨门祝各位门徒新年快乐,心想事成,万事如意。另,春节期间,暂停更新,情人节隆重回归。)
第六十九章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银阁黄昏欲望休,玉梯虚罔月如钩。睡莲未舒紫薇结,共度秋风各自愁。
《西楼醉花》。
这是十年前的中秋时分,尚属豆蔻年华的林紫竹登上小楼阳台凭高远望,因思念母亲而写的一首诗。
迄今为止,只有一个人知道,她父亲,林双木。
自从四岁那年,宠幸溺爱她的母亲活生生在她眼皮底下遭受枪林弹雨而长眠不醒后,她原本活泼开朗的性格魂飞魄散,取而代之的,是多愁善感,且易妄自菲薄,像极了《红楼梦》里寄人篱下的林妹妹,在这样双重性格的支配下,往往容易走向极端,譬如,她对房间会要求窗明几净到一尘不染,对朋友会讲究挑肥拣瘦到从一而终,吃晚餐会去同一家餐厅同一个位置点同一份食物喝同一种酒,买衣服会去同一家商场同一间店铺挑同一种颜色买同一种牌子,观风景喜欢走马观花,看小说常常废寝忘食,讨厌步行街上过于比肩接踵而近乎乌烟瘴气,憎恨电视台里过于溜须拍马而近乎假仁假义,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她没和自己的父亲讲过一句完整的话,往往都是没聊半句就不欢而散。
《西楼醉花》是唯一一份礼物,她送给父亲的,作为他为死去的母亲守身如玉了大半辈子的奖励。
这个年轻人怎么会知道?
是瞎猫撞见死耗子,道听途说,还是武松大闹狮子楼,谋而后动?
她沉默,众人也跟着沉默。
语出惊人的萧云倒是显得逍遥自在,乐此不彼地玩弄着那只茶杯,所谓打狗也要看主人,虽然它其貌不扬,但由于隶属北斗七星君,绝对价值连城,他抬起头,漫不经心地瞥了眼神情冷淡的林紫竹,她看起来似乎并没有气急败坏,反而有点麻木,平静道:“你不问问我是怎样知道这首诗的?”
“没兴趣。”她瞟了一眼萧云,雷厉风行,直接就一票否决,如倾盆大雨。
“口是心非。”萧云嘴角微翘,那张清隽飘逸的脸庞泛起一瞥浊浪排空的得意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