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下一切,孑身离开,不得再过问组织的事,以前的事情既往不咎。”萧云轻描淡写道。
老狐狸脸色剧变,怔怔望向已经阖上双眼的银狐,羞愧难当,然后像蔫掉的一株麦穗,重重点头。
激浊扬清。
屋里一片死寂。
没有一个人敢挺身而出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老狐狸辩解,大多数都惴惴不安地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这并不奇怪,他们哪一个心里没鬼?谁没试过投机取巧捞钱?要真深挖下去,不知多少一丘之貉的裙带关系会被扯出,倚门傍户的勾当在银狐堂内部早已是见怪不怪的不成文规定了,谁也没想到新堂主会拿最功德无量的老狐狸开刀,这一招杀鸡儆猴太毒辣了,也太大胆了,简直就是在火中取栗,一个不小心,就容易弄巧成拙。现在每个人都对这个年轻人心生敬畏,伊始对他的不以为然早已烟消云散。
萧云乘胜追击,在得到老狐狸的回答之后,环视众人,嘴角微翘道:“我再宣布一件事。”
众人内心一紧,人人自危,连忙齐刷刷抬头,正襟危坐。
萧云掏出一根烟,点燃,吐了一个烟圈,缓缓道:“从现在起,由眼镜狐接手老狐狸的一切。”
众人再次哗然。
眼镜狐更是呆若木鸡,愣愣望着处于中心地带的年轻人,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听到的。他刚才由于口无遮拦,得罪了新堂主,以为自己肯定没戏了,即使不会死无葬身之地,也会被穿小鞋赶出街头,整晚都垂头丧气,已经做好逃之夭夭的打算了,哪会想到峰回路转,自己安然无恙不说,反而会获得高升呢?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除了老狐狸被银狐叫住,留下来之外,其他人都怀着五味杂陈的心情离开,消失在黑暗中。
雨,变得淅淅沥沥,却更撩拨人心。
弘历撑着伞,萧云打开后座车门,刚想坐进去,就听见后面有人叫他。
“七少爷。”眼镜狐匆匆跑过来,喘着粗气。
“怎么了?”萧云微笑道。
“那个……你真的……让我接手老狐狸的一切?”眼镜狐还是有些不敢置信,太梦幻了,不真实。
“对自己没信心?”萧云黑亮眸子眨了眨。
“有!”眼镜狐犹豫了一下,然后坚定不移地点了点头,这样宽宏大量的老板,天下难找。
“用心做,我看好你。”萧云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上车,缓缓离开。
眼镜狐呆呆站在雨中,望着远去的凌志,那股感恩之情难以抑制,泪水逐渐模糊了双眼。
母亲曾对萧云说过:有时使功,不如使过。有过的人反而要谨慎小心些,要夹着尾巴做人。
失去了生气的民国小楼很安逸。
几盏孤灯显得黯淡,寂寥,在这个凄凉雨夜,连夏虫都没有一只。
银狐与老狐狸肩并肩站在窗前,赏着漫天遍野的雨丝,一语不发,就像以前并肩打拼一样。
“我们很久没有这样单独相处了吧。”银狐忽然开口,打破沉寂。
“是很久了。”老狐狸的脸上噙着微笑,一点也不像刚刚经历了一场噩耗的模样。
“你退下来了,以后大把机会,我们可以一起去乌山养养动物,去颐和打打高尔夫。”银狐轻笑道。
“是啊,无事一身轻。”老狐狸重重呼出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之后的豁然开朗。
“老陈,辛苦你了。”银狐侧过头,盯着这个与自己同舟共济多年的老战友,由衷地说出了这一句。
“辛苦啥呀?小七这孩子,我也喜欢,他能接手银狐堂,再好不过了。”老狐狸情深意切道。
“那咱俩为这孩子成为新堂主好好喝一杯?”银狐提议道。
“好,但必须兑现你开始说的那一句话:不醉不归!”老狐狸笑着道。
“没问题。”银狐拍着胸脯道。
半晌,民国小楼里传出了一阵荡气回肠的豪爽笑声。
不知萧云是听到了这笑声还是没听到,反正就是在快要看不见民间小楼时,他回头望了一眼。
狄绸缪由于一直呆在车里,并不知道小楼里到底发生了怎样精彩纷呈的事情,所以心里没啥翻来覆去的想法,还能够专心致志地开着车。可坐在后座的弘历不同,他是从头到尾经历了现场的一切,一些想不明白的事情就像钻进体内的虫子,痒得他抓肝挠肺的,几次侧头望向萧云欲言又止,话语明明已经到了嘴边,又给憋了回去,辛苦之极啊。
“弘历,你在那里瞎动和什么呢?”萧云皱着眉头。
“没什么。”弘历马上不敢再乱动半分,双手置于大腿,坐如禅钟。
“有屁快放,别憋着。”萧云见他一副欲盖弥彰的样子,翻了一个大白眼。
“真能问哪?”弘历瞪大双目。
“不问拉倒。”萧云双手抱胸,将头侧到一边,假装闭目养神。
“别介别介,我问,我现在就问,还不行吗?”弘历赶紧低头认输,满肚子的疑惑,不问太憋屈。
“快问。”萧云坐正身子,可眼眸还是闭着的。
“你今天才刚刚走马上任,为什么要动老狐狸,他可是排第二的呀,你不怕出问题?”弘历问道。
“我是按照银狐的意思办而已。”萧云轻声道。
“哦,原来你们早已商量好的了。”弘历恍然大悟道。
“没有。”萧云摇摇头。
“那你说按照老爷子的意思办?”弘历愣愣问道。
“狼一样的身手,猪一样的脑袋。”萧云睁开双眸,忍不住骂了他一句,揉了揉太阳穴,轻声道,“你真的以为今晚接二连三的状况是自发而来的?那你太小看老狐狸了。从一开始你就应该看出,老狐狸才是银狐堂的实际操控者。譬如大家都是在老狐狸表态之后,才敢向我祝贺;再比如那几个出来挑刺的人,应该都是老狐狸事先安排好的,想给我一个下马威。”
弘历似懂非懂地点着头,想了想,又问道:“那你掌握的那些内幕消息,谁透露给你的?”
“美狐狸。”萧云淡淡道。
“你之前不是跟我说过,美狐狸一直都暗恋老狐狸的吗?”弘历吃惊道。
“因爱生恨。”萧云浮光掠影道。
弘历内心哇凉一片,提醒自己一定要对女人这种动物保持距离,感慨道:“老狐狸自作孽啊。”
“别这样说他,他很伟大。”萧云轻声纠正道。
“伟大?”弘历糊涂了。
“老狐狸也是按照银狐的意图,故意当出头鸟让我打,好让我在堂内立威。”萧云望着窗外道。
“啊?”弘历又一次震惊了。
“银狐堂韬光养晦了好多年,不少人已经褪去了血性,只求一日三餐安稳,我一来,肯定会触动他们的利益,改变他们的生活,当然一百个不乐意,明着抗争应该不会,但暗着抵触则很有可能,上行下效,我在银狐堂就很难开展工作,复兴也就无从谈起了。因此,必须要一棍打响名堂,才能迅速立足,而这一棍的最佳对象,就是老狐狸。可以这么说,我们俩就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啊。”萧云修长手指轻轻敲着车窗,也许只有他才能读懂那两个老家伙的良苦用心。
弘历不晓得这里头的水会这么深,将老狐狸的无私奉献奉为圭臬,问道:“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打青蛇。”萧云轻声说出自己的计划。
“怎么打?”弘历神情肃穆道。
“打蛇应该怎么打?”萧云微笑问道。
“找七寸打。”弘历认真道。
“那青蛇的七寸在哪?”萧云又问道。
“不知道。”弘历摇摇头。
“我也不知道。”萧云给了一个令人汗颜的答案。
弘历苦笑,沉吟了一会儿,建议道:“那我们不如摸着石头过河,边打边找七寸?”
“你终于聪明了一回。”萧云浅浅微笑,降下车窗,又掏出一根烟,点燃,吞云吐雾起来。
“那让谁做先锋?”弘历并没在意,仔细琢磨了一会儿,又问道,他今晚确实问了好多问题。
“当然是一个见风使舵的人。”萧云淡然道。
“美狐狸?”弘历心头一动。
“不是。”萧云摇摇头,轻轻吐出一口烟雾,瞥了眼飘雨的夜空,然后说出一个名字,“雪狐。”
第五十五章 国画展
西方有一句谚语:上帝再仁慈,撒旦也不会相信!
银狐堂已经蛰伏了太久,这么多年来一直处于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的境况,很多领域都被其他势力鲸吞蚕食,却依然选择忍气吞声,让人误以为是厚德载物的上帝。可愈是菩萨低眉,对手就愈是变本加厉,在银狐堂所管辖的范围内专横跋扈,砸场子,打小弟,吃霸王餐,甚至抢班夺权,就欺负银狐堂的苟且偷安,想将银狐堂分崩离析。
现在,是时候改弦更张了。
青蛇会,将是银狐堂打响复兴之路的第一枪。
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在华国,凡是没有臣服于黑龙团的势力,都是有一定能耐的,因为在地下世界里,有着一条亘古不变的生存法则: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能够在黑龙团的强势统治下挺过来,并且活得很滋润,证明这个势力不容小觑。青蛇会就是其中之一。尽管萧云在此之前已经预计到青蛇会不那么容易吞下,有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可也没想到会这么艰苦卓绝。
负责打头阵的雪狐所拥有的势力算是可以的了,有200人,个个能征善战,青面獠牙,在扬州一带常常欺男霸女,算得上有恃无恐,可跟青蛇会一开战,就原形毕露,仅仅两晚的时间,就损失了100人,虽然是属于那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情况,但一向贪生怕死的雪狐听到这个噩耗,还是未能坚守住,连夜闻风而逃,跑回宁州寻求银狐的庇护,剩下的100号人因群龙无首而人心惶惶,放弃了抵抗。
银狐堂败退扬州,遭遇首挫。
临阵脱逃的雪狐因小失大,直接损害了组织的利益,被盛怒之下的萧云给摘掉了“官帽”,高仰止临时顶上他的位置,统领那一百人,重新打入扬州,有惊无险夺回了一家KTV和一家星级酒店,其他的产业因过于筋疲力乏而暂时无力回天,青蛇会那边也不好到哪去,双方进入了偃旗息鼓的休整期。而面对这样难分伯仲的局面,萧云没有太好的对策,一个人关在房里,思索了两天,抽了三包烟,也无计可施。
既然提不动,就放一放。
第三天,他终于走出房间,跟没日没夜看动漫的仙子吃了一个简单而温馨的早餐后,前往旧墟街。
伛偻老头还是一如既往地蹲在破烂门槛上,抽着竹节烟斗,烟雾缭绕间,似乎又衰老了一些。
小饭馆没有客人,苍蝇倒是不少。萧云坐在屋里的一张八仙桌旁,抱着正津津有味舔着棒棒糖的夭夭,跟谭惜商量着去南京的事。谭惜刚才听他说在南京成立了一个房地产中介公司,想叫自己去担任财务总监一职,吓了一跳,连忙推说自己没怎么上过学,初中就退了,根本不懂财务上的东西,甚至连电脑都不会用。萧云却没心没肺,压根不在乎这些个,在他看来,不懂可以学,人性才是最重要的。谭惜拗不过,只好答应一边干,一边日以继夜地学习,不保证准能胜任。萧云咧嘴一笑,灿烂明媚,然后挂了个电话给欧亚子,让他在南京再找间两室一厅的房子,顺便叮嘱戴妍去联系好给夭夭读书的小学,最好是公立的,花点钱也不怕,如果搞不定,再打电话回来汇报。
这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萧云让谭惜去收拾一下东西,准备过两天走,然后放下夭夭,起身,走过去跟趴在地上看着两只蚂蚁抬米的曹阿瞒聊了起来,他挺喜欢这个憨憨傻傻的矮子,呆在他身边,没有纷繁复杂的厚黑韬略,也不用如履薄冰的瞻前顾后,偶尔学相声里的黑活,占占伦理关系的便宜,骗他叫爸爸,再不然就诳他说内屋着火了,让他狂叫着白跑一趟,不亦乐乎?
对于那个常常蹲在门口抽烟的伛偻老头,他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很温暖,且踏实。
“给我来一口。”萧云蹲到他旁边。
“成。”老头微笑着将那根泛黄的竹节烟斗递给他,还有一小撮极品烟丝。
萧云有模有样地抽了起来,吐出烟雾,回味无穷,想想,轻声道:“老头子,想跟你要个人。”
“阿瞒?”曹老头一语中的。
“嗯。”萧云点点头。
“你把我身边的人都撬走了,想让我变孤寡老人啊?”曹老头笑了起来,可没几声,就重重咳嗽。
“我家还有个客厅空着,我不经常回去,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当厅长。”萧云轻轻抚着他的后背。
曹老头浑浊双目一亮,似乎动心了,随即却摇了摇头,笑了笑道:“算了,安土重迁啊。”
“可是你一个人……”萧云担忧道。
“嗨,没关系,习惯就好,你们又不是不回来,怕啥?阿瞒这孩子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拉大的,脑子虽然不大灵光,但身手还是不错的,学到了我不少的本事,他留在你身边,总是有点用处的。他要是犯了什么错,别宠着,该怎么着就怎么着。”曹老头淡淡道,望着萧云的眼神是那样的情深意切。
“好。”萧云微微一笑,将烟斗还给他,然后起身。
“要走?”曹老头皱着稀疏眉毛。
“嗯。”萧云转身,看见刚从内屋出来的曹阿瞒,挥了挥手,阿瞒咧嘴一笑,憨厚而阳光。
“都快11点了,吃完饭再走吧。”曹老头提议道,两根手指捻着一撮烟丝,准备点燃。
“不了,约了人。阿瞒暂时还留在这,我过段时间有需要了,再回来带他走。”萧云轻声道。
曹老头点点头。
萧云快步走出旧墟街,上了一直停在路边等候的玫瑰红凌志,对狄绸缪说:“去文化宫。”
文化宫位于拱月区的广州路,造型新颖奇特,远远望过去,像一艘正扬帆远航的帆船。
二楼的美术展览馆,面积挺大,保守估计有500平米,正在举办一场国画展览,参观者众。
萧云躲在馆外抽了一根烟,扔掉烟头之后,才施施然走了进来,两手插袋,欣赏着国画大家作品。
一个正在跟朋友们聊着画的女人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萧云,立即重色轻友,撇下他们走了过去。
迟随笔。
她有着一张极动人的美人瓜子脸,妆淡精致,容貌虽算不得沉鱼落雁,气质却是清丽脱俗,鼻梁上架着一副精致的黑框眼镜,多了几分知性美。一头时尚的波浪秀发静静搭在后背,一身端庄典雅当然也是价格不菲的纪梵希职业套装,衬托出挑不出毛病的身材,算不得丰腴,略微清瘦,却不轻浮,匀称而曼妙,黑色细高跟鞋完美凸显出她小腿的诱人弧度。
“怎么这么迟才来?”迟随笔走到萧云跟前,皱着俏鼻兴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