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面前站着一个人,这人有着一张白白的脸,留着两撇小胡子,看来很斯文,也很和气。
如果你观察能力很强的话,你会很侥幸地发现一个看似不痛不痒的小细节,这个人无论是在站立还是在走路的时候,始终微微踮着脚尖,整个人就像一张拉开过半的弓,随时都可以迸发出骇人的能量来。不认得他的人,谁也看不出这斯斯文文的白面书生,就是和胜和教父鲁若愚鲁白头门下第一号最可怕的人物,黑白两道全都闻名丧胆的小妖。
他没有真实姓名,从他记事那日起,他的名字就叫小妖。
九十年代初,有人出五百万买鲁若愚的两只手,可鲁若愚是和胜和炙手可热的大人物,身边随时都有高手在保护,江湖上没人敢接标,名不见经传的小妖却冒天下之大不韪,不仅接下了标,还大张旗鼓指名道姓地写信告诉鲁若愚在哪个时间哪个地点对他进行设伏,鲁若愚看了信之后,拍案大笑,竟然真的带着手底下的十三太保,在信上写的那个时间那个地点按时赴约,结果,小妖浴血奋战,打伤了十三太保中的十二个人,最后还是鲁若愚拿枪偷袭了他,才制服,后来他被鲁若愚的人格魅力所折服,就拜在了鲁门下,成为鲁若愚背后的那道影子。
五步蛇在小妖面前,已然蜕化成了一条无毒的草花青,咽咽口水道:“小爷,你出个价吧。”
“是不是什么价钱你都出得起?”小妖淡淡道,没有笑容,没有怒意,反正就是像一池死水。
“是!”五步蛇咬牙道,他没想到和胜和竟然敢如此明目张胆地上门挑刺,不得不暂时低头。
“六斤。”小妖回头喊了一声。
“在。”一个身子板弱不禁风的小孩走了过来,看年纪,顶多不过十六岁。
“害怕吗?”小妖这时候才终于有了一点感情,刚过三十岁的他,保养得还是很年轻。
“不怕。”六斤坚定地摇了摇头。
“过去出价钱吧。”小妖指了指强作镇定的五步蛇。
六斤点点头,走到五步蛇面前,绽放出一个孩子般天真的笑容,牙齿洁白,然后从腰里抽出一柄冰冷的薄刀,反手一刀,眉头都不皱一下,咔!竟在腿股间削下了一片血淋淋的肉,拿在手里,血还不停的从指尖滴落,他将这块肉在五步蛇眼前展示了一下,慢慢放在桌上,脸上还是全无表情,竟似完全不觉得痛苦。
太血腥了!
全场的人都震惊了。
“这个价钱,你能出得起吗?”小妖平静道。
五步蛇的脸色更加煞白了,眼角在不停的跳,过了很久,才缓缓道:“这价钱我也出得起。”
五步蛇从腰后慢慢地抽出柄短刀,也在自己股间割下了一片肉。他割得很慢,很仔细,他无论做什么事,都一向很仔细,肉割下虽然很痛苦,但他知道,这个变态的九品高手的命令若无法完成,就一定会更痛苦。这一次他的判断和选择也同样正确,也许他根本就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两片血淋淋的肉放在桌上,很多14K的喽罗已经软了下去,有几个人甚至干干作呕了。
六斤那双天真无邪的眼睛看了五步蛇一眼,笑了笑,突然挥刀,割下了自己的一只耳朵。
五步蛇只觉得自己的双臂已经僵硬,他割过别人的耳朵,当时只觉得有一种残酷的快意。
但割自己的耳朵,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是八品高手,一手刀法独步天下,他知道他只要一挥刀,就可以把眼前这个小孩杀死。
值得搏吗?
“五步蛇,你的刀肯定比六斤快,但你杀他时,他还是可以杀了你。”小妖似乎看穿他心思。
五步蛇全身痉挛般颤抖着。
谨慎的人,大多数都珍惜自己的性命。
五步蛇是个谨慎的人,很久,他终于慢慢抬起头,割下了自己的耳朵,割得更慢,更仔细。
六斤的肩上已被他自己的鲜血染红,一双冷漠空洞的眼睛里,竟忽然露出种残酷快意的表情。
五步蛇的这只耳朵,就好像是他割下来的一样。
两只血淋淋的耳朵放在桌上,那几个刚才在干呕的人已经吐出来了。
六斤望望五步蛇耳畔流下的鲜血,舔了舔舌头,笑着道:“这个价钱你还出得起吗?”
说完,他突然挥刀,向自己左腕上砍了下去。
五步蛇的心也已随他这一刀沉下,两脚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软了下去。
小妖一双冷漠空洞的眼睛,只看了五步蛇一眼,凝视着漆黑的室外,淡淡道:“一个不留。”
身后一群如狼四顾的黑影闻声而动。
夜色如水,淡若如诗。
在香港九龙半岛西面的一个小港湾,海风轻拂,停泊的大多数是捕捞渔船。
李宇剑的座驾停在岸边,他人已经带着几个小弟上了一艘小艇,正向外海开去。
在离岸边大约两海里的地方,一艘简陋的虾艇渔船正在海浪里摇曳着,一盏孤灯亮起。
李宇剑让小艇开到离渔船一米的地方停下,然后恭敬地向里面问道:“金先生,我来了。”
“进来吧。”金出师的声音在船里响起。
李宇剑让小弟们在小艇等候,他一个跳跃,上了虾艇渔船,弯身进了船舱。
金出师正坐在一张矮桌旁,喝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艇仔粥,看到李宇剑,热情道:“贱哥,坐这。”
“谢谢。”李宇剑谨慎地坐在了金出师对面,对于这个行事诡异的中年人,他既害怕又敬畏。
“你那么山长水远来找我,先喝碗粥,这鱼可是今天下午才捞上来的,新鲜。”金出师笑道。
“好。”李宇剑强颜欢笑道,抢过金出师手里的勺子,自己装了半碗,喝了一口就放在面前。
“不合你口味?”正喝得大开大合的金出师见李宇剑有点意兴阑珊,就停下来问道。
“不是不是。”李宇剑赶紧摆手,他在其他人面前,都是挺起胸膛的好汉,在这,却很拘谨。
“那就先填饱肚子再说。”金出师又继续低头喝粥,这份稳坐钓鱼台的风范有几分萧云影子。
李宇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把其他千头万绪的事情暂时抛诸脑后,专心致志地喝起粥来。
两人谁也没说话,闷头喝粥,没十分钟,一锅艇仔粥就见了底。
“夜猫子进宅,没事不来,是不是薛顶有动作了?”金出师微笑着问道。
“是啊!金先生,你真是料事如神!”李宇剑拼命点头道,心里庆幸投奔了这个中年人。
“他这个人呐,有狼子野心,很早就开始想独大了。”金出师拿着纸巾,慢条斯理地擦着嘴。
“今晚,老八的一个手下傻牛领着和胜和的赵阿南到我地盘闹事了。”李宇剑赶紧汇报道。
“哼,未出山门,就想当方丈了,以为攀上黑龙团就能抱起块金砖,笑话。”金出师冷声道。
“那我们该怎么办?”李宇剑问道,他原来是坚决不二的挺黎派,只是这个中年人出现后,以往他所经历的所有一切都在这个中年人的掌控之下,那感觉就像一个脱光了衣服的小媳妇,什么都被看光了。小笼子关不住大鸟,所以,他义无反顾地就投奔了金出师的怀抱,就连他勾搭上郭璇,都是奉这个中年人的指令行事。
“贱哥,我听说你底下的兵号称14K最能打的,是这样吗?”金出师笑着问道。
“当然!”李宇剑终于能挺起胸膛了。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香港繁荣安定得太久了,是时候乱一下了。”金出师沉吟道。
“好!”李宇剑心领神会道,他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一句话,然后没多废话,起身便走。
金出师也出了船舱,望着逐渐远去的小艇,眼睛微眯,黑暗中的那抹笑容云波诡谲,像恶魔。
*****
(回归。)
第三十一章 香港乱
“这是一场叛乱吗?”
“不,陛下,这是一场革命。”
这是1789年7月14日,巴黎市民攻克巴士底狱的当夜,路易十六与昂古尔载入史册的对话。
而在今夜,在华国的南海之滨,国际化大都市香港,正经历着一场史无前例的黑社会大叛乱。
14K的顶级大佬之一薛顶背叛同门,勾结另一个组织和胜和,在凌晨十二点刚过,对14K控制下的港岛、湾仔、黄大仙、观塘、葵涌等五个地区猛然间发起了大规模的武装械斗,参与人数超过了五万,妄图一举将14K从香港的版图中彻底剔除。这场叛乱事前毫无征兆,一切都平静如常,一如几十年前发生在卢沟桥的七七事变,心存侥幸的华国根本没想到小日本会丧心病狂地突然发动进攻,14K也同样对和胜和的狼子野心没有足够的判断力,导致多个地盘溃不成军。
繁华闹市,已经如同地狱一般的景象。
街道上商铺落闸关门,汽车火光冲天,不知道多少人在哭叫奔走,不知道多少人扯着嗓门儿喊救命,人心已经乱到了极处。往往是几十个14K的成员血流满面地在前面逃跑,后面有上百个统一着装的和胜和成员拿着明晃晃的砍刀在玩命追砍,人颈部动脉中刀后喷出来的血几乎喷射得有半天高,尸体一层叠着一层的铺在街道上头。
两个地下社团近十万人作乱,谣言满天飞。
这次的动荡,仿如义和团作乱北京城,几乎是人人过刀,家家过火,四下望去,半个香港城各处有更多的火头冒起,数不清的人如潮水一般地出现在街头,拿着砍刀、水管、斧头、铁链在短兵相接,拼个你死我活,原本干净宽敞的马路流满了猩红鲜血,更有不少残肢断臂,凄厉哭喊声响彻云霄。很多香港市民人心惶惶,躲在自家楼里,不用出门就可以从窗户上清晰看到外面乱成了什么样子。
乱成一锅粥。
一条条有着明显和胜和标签的人影有组织有纪律地四下纵火,制造骚乱,一拨又一拨地从14K名下的酒店、商场、酒吧、夜总会大门中涌进去,当先的人手中拿着点燃了的酒精瓶子朝前猛掷,落的就炸出了似乎是黑白色的火光,瞬间燃起熊熊大火,毫无准备的人们惊慌失措,尖叫着跌跌撞撞到处乱跑,又引起更大的踩踏事件,哭喊的浪头一浪高过一浪。
满城大乱之后,也就成了遭水的马蜂窝一般。
而那些一身黑衣的和胜和凶神还在毫不停顿地朝着这里逼过来,砍刀呼啸着从头顶掠过,刚被火势吓着的人群再次炸了窝,惊呼哭喊着四下抱头鼠窜,在街道里头人挤着人,人撞着人,人踩着人,爬墙撞门,就是要避开沿着街道冲进来的那些凶神!要是昏头昏脑跑错了方向,一头撞到了刀刃底下,那就只好提早去喝碗孟婆汤忘了今晚的梦魇,投个好胎下世为人了。
哭天抢地的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混杂在一起,就像刮起了狂暴的台风,将整个香港城席卷!
这场叛乱发生正酣的时候,14K坐馆黎枝叶还在湾仔中环广场的雍福会,和萧云喝着茶聊着天。刚刚归顺的虞绿衣口服心不服并着腿坐在黎枝叶旁边,眸子有意无意地扫向萧云,心里那条气不顺啊,直纳闷,这厮看着漫不经心的,怎么只是打了几个电话,就易如反掌地拿下了四大金刚呢?
当底下的人慌慌张张跑过来,禀告薛顶与和胜和狼狈为奸作乱的时候,黎枝叶霎时面如死灰。
最冷不过人性,最凉不过人心。
薛顶与李雨岑一样,跟着黎枝叶已经超过三十年了,从他还在南京黑龙团的时候开始,俩人就已经是他的左臂右膀。后来他投靠了燕中天,加入了神秘组织天师会,薛顶与李雨岑才远离了视线好几年。可等黎枝叶被燕中天派来香港接管14K的时候,他又老马识途地去找俩人,一起飘洋过海共患难享富贵,一路颠簸走到今天。
没想到风雨同舟了这么多年,背后捅刀子的,就是最信任的人,那种痛,如刀割,似剪绞。
“没有家贼,引不来外鬼啊。”黎枝叶失神了很久,摇摇头,幽幽感叹了一句。
“黎叔!赶紧回一号公馆吧,14K需要你坐镇指挥,我怕晚了来不及!”虞绿衣心急如焚道。
黎枝叶却好像没听到一样,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两眼无神,呢喃道:“鲁白头这人我了解,比诸葛孔明还要谨慎的人,烧香怕得罪菩萨,求神怕得罪我佛,没有九成九的把握,他是绝对不敢任意妄为的。恐怕为了今晚这一场仗,他处心积虑了好多年吧。唉,绿衣啊,看来真是你说的那样,我已经被纸醉金迷削弱了原来的雄心壮志了。”
“现在不是感怀伤逝的时候,这道坎14K必须迈过去!不然就垮了!”虞绿衣尖声道。
“呵呵,你看我现在这个前怕狼后怕虎的状态,还能带14K继续前进吗?”黎枝叶苦笑道。
“黎叔……”虞绿衣带着哭腔道。
“不用说了,我不会回去。”黎枝叶打断她的话,转向萧云,诚恳道,“14K,就拜托你了。”
萧云没有矫情地推托,只是矜持地点点头,转头看向纳兰锦玉,轻声道:“让全世界人准备。”
“好。”萧云的这一句话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其他人肯定会绕晕,可偏偏纳兰锦玉听懂了。
“绿衣,我们回一号公馆。”萧云平静道,面对如此火烧眼眉的状况,他依然能够稳如泰山。
虞绿衣犹豫了一下,瞄了一眼黎枝叶,最终还是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起身准备离开。
“你跟我去吗?”萧云回头,对着像一块石头一样默默站在那儿的马飞燕问道。
“我不去了,我在这陪着黎坐馆。”马飞燕淡淡微笑道。
“嗯,黎叔,坐等我的好消息,天亮前,我保证让和胜和哪来回哪去。”萧云轻描淡写道。
“我相信你。”黎枝叶勉强扯起一个微笑道,他似乎对这个年轻人有着一种近乎盲目的坚信。
萧云带着纳兰锦玉等人匆匆离开,偌大的雍福会骤然变得清冷起来,只剩下黎枝叶与马飞燕。
“我想知道这场叛乱的背后,有没有将军的影子?”黎枝叶走到落地窗前,俯瞰下面的混战。
“这不属于我应该知道的范畴。”马飞燕不轻不重道,也走到了黎枝叶身后,神情没有起伏。
“呵呵,老马,你的性格还是跟二十年前一样,深似海水不可斗量啊。”黎枝叶回头打趣道。
“你应该离开的。”马飞燕显然不是一个会聊天的人,没接黎枝叶那茬,硬生生转变了话题。
“这是少主趁势立威的最好机会,只要他能挺过去,就能在14K站稳脚。”黎枝叶想得很远。
“我是说,你不应该留在这里的。”马飞燕平静道。
黎枝叶一怔,瞳孔紧缩,似乎听出了马飞燕的弦外之音,回头盯着这个永远不会笑的中年人。
“该我知道的范畴,我不会忘记。”马飞燕没敢与黎枝叶对视,那双深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