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形紧如绷弓,缓缓从身后抽出了一把砍刀,一把上等好刀。
刀刃,劚玉如细泥,刀尖,秋毫若水滴。
萧云凝视着那把刀,皱了皱浓墨双眉,思忖着这刀划出的轨迹范围。
青年也很谨慎,左手握刀,冷冷睨着萧云,并没有轻举妄动,在等待时机。
他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气势并不如何强盛,但却与周遭环境完美融为一体,无懈可击。
一个好的猎手,想万无一失地抓住猎物,必须要有耐心。
倏然,萧云犯了对垒大忌,右手尾指轻轻抖动了一下,匀若池水的均势被猝然打破。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绝佳机会。
青年当然不会错过,突然厉喝一声,体内真气疾运,右脚向前踢出,左手一勾。
“铮!”的一声清响,刀锋割破空气,化作毫无畏惧的一斩,雷霆万钧地砍向萧云。
萧云双眉一扬,如两柄森黑的弯刀,疾速拾起地上一把砍刀,纵身飞跃。
吭!
萧云拂花琼影般迎上了青年那势大力沉的一刀。
一声闷哼,那把上等好刀如喷射的礼花,腾空而起。
青年左手的手腕尽数断裂,要想再次握起那把索命寒刃不知要何年何月了。
他惊魂未散之际,那个年轻人的刀光又至,似鹰击长空般。
他只能被动躲闪,身形矫捷,速度惊人,移步井然有序,晃动躲闪充满了自信。
他确实有着不俗的实力,然而在更加强大的年轻人面前总给人力不从心的感觉,只能疲于奔命,年轻人的速度快得惊世骇俗,几乎超出人类肉眼极限,如南陌坠虹,每一刀都能划破青年的一道口子,鲜血微微渗着,却没有流下,那一道猩红在黑夜中触目惊心。
身若惊鸿莺穿柳,刀似追魂不离人。
年轻人终于停下了身影,修长手指轻轻抹去残留在刀刃上的几滴血,斜睨着躺在地上浑身颤抖的青年,清净如竹的微笑使人心安,轻声道:“悲歌一曲,道尽苦情心酸;心刀六分,斩尽情仇天外。你用刀刚劲暴烈,看似华丽,却太依赖手劲,没有刀随心动的意境,所以轻易地被我一击而飞,今天我不杀你,回去好好再练练吧。”
青年早已呆滞,脑海一片空白,只是机械性地点了几下头,便晕了过去。
萧云微微摇头,轻叹了口气,扔下手中的刀,双手插袋,转身微笑地看着张山泉。
张山泉瘫坐于地,眼神空洞得没有焦距,呆若木鸡,方才发生的一切如梦境般虚幻,却又偏偏如此的真实,浓浓的血腥味让他只想沉睡过去,不用理会此刻的恐惧无助,却又怕这一睡再也不能苏醒。
从来都是他欺负人,没人敢欺负他的,在宁州,谁不得让着他张家二少爷?
死亡,曾经离他是那么的遥远,此刻却是那么近,近到触手可及。
怕了,真怕了。
他看了眼那个轻笑如月的年轻人,心忘记了跳动,那分明就是一个索命的修罗鬼使。
佛告须菩提:诸菩萨摩诃萨,应如是降伏其心。
萧云要降伏他的心,缓缓蹲下,轻声道:“这条路,看来我是走出来了,你说呢?”
张山泉惊恐怵然地点着头,脸上已经分不清哪些是汗水,哪些是泪水了。
他现在的念头只有一个,尽快逃离这个修罗炼狱。
“给我说说苏楠的情况吧。”萧云站起身,修长手指轻轻揉开眉头。
张山泉噤若寒蝉,根本就没有了语言能力,只是不停地哆嗦。
萧云皱了皱眉,平静道:“你给我说说她的情况,我不会杀你。”
张山泉现在最怕听到与死亡有关的字眼,就连动词也有了阴影,“杀”字一入耳,吓得浑身一激灵,带着哭腔,一股脑道:“她是我爸公司的一名员工,她家不富裕,她现在的一切都是我爸给她的,只要我爸一句话,她就一无所有。”
“你爸包养她?”萧云轻轻道,语气不仅不冷,反而温暖,像寒冬中绽放的腊梅。
张山泉原本还很惊惶的,但那个年轻人温柔的目光中却似有令人不可抗拒的镇定力量,令任何人都不能不信任他,呼吸已不知不觉渐渐平静了下来,轻声道:“我爸没想过要包养她,只是想给她塑造高贵的气质,所以给她买好的车,贵的衣服,就是您刚才的那套范思哲也是我爸出钱订的。”
萧云眉头又紧了紧,沉声道:“你爸为什么要培养她高贵的气质?”
“这……”张山泉神情有些委靡,欲言又止。
萧云温柔一笑,轻声道:“你可以不说的。”
张山泉吓得赶紧低头,颤声道:“因为我爸想让她去勾引我二伯!”
萧云心头一震,双眼微微眯起,似乎想看透眼前的张山泉,却没有发现一丝异端。
难道他说的是真的?这事未免太蹊跷,萧云心中疑团顿起,闭上双眼,陷入了沉思。
沉默半晌,萧云忽然开口道:“苏楠为什么要受命于你爸?”
张山泉原以为这年轻人会说出让他走的话,没想到又是一个问题,心马上就凉了,正了正身体,低头道:“因为苏楠的父亲病了,需要做手术,现在还需20万,我爸答应如果苏楠成功勾引到我二伯的话,就给20万她作为报酬。”
萧云恍然大悟,此刻,终于明白了刚才苏楠为什么会发出那句感慨“这一切都不属于我的,随时都可能消失”,心中又升起无边的疼痛,那个柔弱的女人身上究竟载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负担?
载不动,许多愁!
“起来吧。”萧云轻声道。
张山泉唯唯诺诺地起身,依旧低着头,不敢正视萧云。
人在江湖,不能不清楚,也不能太清楚。不清楚就有危险,太清楚便遇太多痛苦。
萧云不想卷入张家内斗,所以并没有追问张山泉太多,只是心中有了一个坚定信念。
那就是:让苏楠离开这片苦海。
萧云拍拍张山泉的肩膀,微笑道:“不要再打苏楠主意了,她是我的,明白吗?”
张山泉看着他笑意盎然,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寒意,不住地点着头。
萧云转身,迈着有些慵懒的步伐,走到栏杆边拿起西服外套,随意地搭在手臂上。
张山泉刚刚松了口气,就见到年轻人又向自己走来,内心一凛,赶紧低下头。
“你能跟踪到我,就已经知道我的背景了吧。”萧云轻声道。
“知道,你是十里清扬的,我以前去过几次,见过你。”张山泉套着近乎。
“嗯,正如你所知的,我只是一个小小吧员,没有多大能耐。”萧云轻声道。
“你太会说笑了,你没能耐,还有谁敢说有能耐?”张山泉赶紧惊声道。
萧云笑笑,伸出手,轻声道:“不打不相识,交个朋友?”
他的确喜欢交朋友,且不挑,他总认为,朋友就像茶,每种都能入口,且带来甘甜。
张山泉一怔,慌忙不迭地握着他手,笑道:“真好,虽打了一架,却认识个新朋友。”
他跟一般纨绔公子一样,与某个岛国相似,都是欺弱怕强的主,巴不得结交各路高手。
萧云轻笑道:“以后去十里清扬,人情价,七折。”
张山泉大笑几声,眼神里早没有恐惧,笑道:“我一定多多捧场。”
人性的变幻以及深邃,永远无法言说。
今日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明天就可能是把酒言欢的朋友。
上天造人,本就不是要人们相互仇杀的。
两人就这样在江边交谈着,却没有发现,一辆红色宾利在桥上缓缓驶离。
“凤姐,我还真佩服他,连庞彤裳都敢打。”车里的男人慵懒靠着椅背道。
“打得好。”车里的女人轻笑道,回忆起在爵士居的荒唐一幕,笑意更浓。
“你说市长千金被袭,宁州会不会掀起治安整顿?那样的话,热闹喽。”男人坏笑道。
“你就死心吧,庞月明那种政坛老骨头,绝不会闹出什么大动静来的。”女人轻声道。
“唉,可惜了,还想看场大戏呢。”男人有些失落。
“耐心等等,很快,很快就有得看了。”
女人说了句难懂的话,望向窗外的夜色,嘴角偷偷勾起一个耐人寻味的微笑。
第三十四章 慢慢长大的孩子
邮局小区,夜深人静寂寞时。
夜空中的一弯银钩,洒下无限清辉。
一个年轻人坐在花园的秋千上,轻轻哼着一首不知名的苍凉小调,手里抛玩着一颗小石子,抬头三十度仰望着夜空,眼神干净空灵。他静静坐着,月光投下他的身影,在黑暗中稍显孤独,形影相吊。
晚风微微吹来,花香一片。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真的能用它寻找到光明吗?”
年轻人微微叹息,看向更远的远方。
也许那里有光明吧,因为那是母亲所在的方向。
他忽然觉得有点累了,心累。
当初母亲不同意自己来宁州,虽然不知究竟为何,但他总是很听妈妈的话。
然而老爷子则坚决要求自己来宁州,态度异常强硬,并以死来威胁母亲。
那一晚,母亲一个人关在房里,哭了整整一夜。
整个草庐都只能听到弱弱的哭泣声,其声鸣鸣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第二天,母亲便同意了老爷子的要求,并交给年轻人一个黑盒子。
年轻人来到宁州后,一直谨遵母亲的教训,不显山不露水,藏匿锋芒,低调却不卑微。
然而,生活却一次又一次地逼迫他挺身而出,他有些心力交瘁了。
这种心态并不是他应该有的,他以前可以连续战斗72小时,神经保持高度紧张状态。
因为稍一放松,迎接他的,可能就是一颗索命的小小子弹。
是小青的乐观淡化了他的韧性,抑或是苏楠的妩媚柔化了他的坚定?
年轻人修长手指轻轻揉开眉头,自嘲笑了笑,手里抛玩着小石子,俏皮地荡起了秋千。
忽然,他眉头皱了皱,旋即舒展而开,浮起一个浅浅的微笑,轻声道:“出来吧。”
“云少,怎样都瞒不过你。”一个中年人从黑暗中走出来,笑着道。
年轻人没有转头,停下秋千,轻笑道:“我习惯独处,对周围的细微动静很有心得。”
一个从小就在躲避暗杀中长大的人,自然而然地要比普通人更像狼那样机敏警觉。
正如盲人的耳朵一向很灵,如果一个人的眼睛看不见,岂非只有专心用耳朵去听?
中年人故作哀叹,轻声道:“那我不正好撞在枪口上了吗?”
年轻人微笑道:“老金啊,你已经很不简单了,能在离我这么近的地方才被我发现。”
“能得到云少的夸奖,真是莫大的光荣。”中年人憨憨一笑,显得快意尽然。
“行了,马屁留着下次再拍吧,你猜我今天碰到什么人了?”年轻人微笑道。
“谁呀?”中年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
“张山泉。”年轻人蜻蜓点水道。
“什么?”中年人则没有他那份淡然心境,很震惊,“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他带着几个小弟想要报复我。”年轻人微笑道,漆黑的眸子遥望星空。
“然后呢?”中年人愁眉不展,他知道,拿鸡蛋去碰石头,无疑是玩火*自取灭亡。
“然后,我们就成了朋友。”年轻人荡起秋千。
“哦,成了朋友。等会儿!什么,什么?我现在有点懵,先让我捋捋,云少,你是说你和张山泉成了朋友?”中年人瞠目结舌,这年轻人前言不搭后语的,他愣是半天没反应过来,很难想象那个贵公子竟肯一笑泯恩仇,要知道,男人之间为了女人起争执,很多时候纯粹只是面子之争,而面子就是男人的命根子。
“你不信?”年轻人狡黠地望着他。
“不是不信,是不可置信。”中年人余惊未散。
“我说过,多个帮手,总比多个对手好。”年轻人轻轻一笑,透着浓厚的算计味道。
“云少,你真是高屋建瓴,这么说,我们几个不用再躲了?”中年人有些兴奋。
“我想是的,你觉得呢?”年轻人漆黑眸子笑得愈发明亮,可与那弯新月媲美。
“毋庸置疑。”中年人抚掌大笑,感激涕零地望着这个神秘如夜的年轻人。
他们几个在计划败露后,怕被打击报复,立即像大革命时的地下党员,纷纷藏匿起来。
这种逃犯式的黑暗生活,使他们终日惴惴不安,但在强大实力面前,他们不得不低头。
而现在,颇有点拨开云雾见月明的重生意味,怎能不惊喜欲狂?
年轻人温煦笑着,秋千如钟摆似的摇晃,忽然问了句:“我交待的事情办得怎样了?”
中年人收敛了笑容,沉声道:“已经查清楚了,那个叫苏楠的女人住在古城区的丹青巷,宁州美术学院对面,那是一片老城区了,建筑大都是明清两朝的。她如今在昊天集团工作,有一位重病住院的父亲,母亲开了一间小餐馆,家庭并不富裕,她却纸醉金迷,开名车,穿名牌,怕是被哪个大老板包养了。”
教父告诉世人:不要让女人左右你的思维。
年轻人一向谨言慎行,任何事都会瞻前顾后,他还没有完全相信苏楠,纵使他更愿意相信她就是一个纯情的女孩,但在没有完全知根知底的情况下,还是要保持警惕,这是一种自我保护,也是老爷子从小就开始教他的人生必修课。
极品女人是一种剧毒,一旦被她勾去魂魄,无药可解。
纵然你翻遍了《本草纲目》,也找不到一条可以解脱的秘方。
“老金,该说的话就说,不该说的就免了吧。”年轻人语气淡然,却透着一股寒气。
中年人微微愕然,有些始料未及,自从跟了这个年轻人以来,就很少再听到他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这年轻人大多数时候都是冷静得惊人,就算遇着特别苦恼的事,也能一笑置之,所以当他的话语一出,中年人便意识到自己某些言论不经意间进入了年轻人的雷区,连忙正色道:“是,云少。”
年轻人微微一笑,轻声道:“你紧张什么?我又没说你不对,以后注意一下就行了。”
中年人嘿笑几声,僵硬的脸色恢复了平静,轻声道:“我不是那种八面玲珑的人。”
年轻人轻声道:“我也不是。”
两人沉默住,心有灵犀地对望了眼,同时大笑而起。
片刻,萧云笑道:“老金,你能在短短一天就弄清这么多情况,很让我刮目相看。”
中年人得意扬眉,说道:“我是在您的英明领导之下,您的正确指挥之下,您的……”
“得得得,打住!”年轻人停下秋千,赶紧扬手阻止,看着眼前这个讲套话讲到了面不改色心不跳境界的中年人,苦笑不迭,“您老拍马屁的功夫可是日渐高明啊,不去搞政治都冤得慌。”
中年人轻笑不语,他欣赏年轻人那种高高在上的气质,又喜欢他这种平易近人的性情。
这种人,天生就是站在舞台的王者。
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