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轻声道:“若按照你的太极理论,我俩正好都是阴的一面,相斥了。”
陆羽笑笑,轻声道:“那更好,负负得正。”
萧云拨开云雾,也跟着笑了起来,轻声道:“陆羽,你的工作是不是心理医生?”
陆羽轻声道:“不是,怎么了?”
萧云笑意玩味,轻声道:“因为我觉得你每句话都能抓住人心最脆弱的地方。”
陆羽一愣,随即竟放荡不羁地笑了起来,破天荒头一次,好不容易忍住笑,瞪了眼一脸无辜状的萧云,假意怒道:“萧云同志,请你说话不要太婉转,想骂我很会溜须拍马趋炎附势,就明说,没必要整得那么文绉绉的。”
萧云愕然,轻声道:“这都被你听出来了?看来以后要骂你的时候,得再迂回些。”
陆羽一时无语,很想赏赐他一个板栗,没再交谈,将注意力集中于开车上。
他开车很稳,让人感觉不到车在行进中。
一般而言,日本车过于轻盈,比较难把握,不像德国车的严谨,也没有美国车的稳重。
但这辆尼桑让陆羽开起来就像一台匀速潜行的潜艇,没有丝毫波动,如开着林肯一样。
林肯无论做人还是做车,都是四平八稳的。
萧云在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感觉陆羽的性格真的与他多少有点相似,平淡如水。
他觉得陆羽就像一幅泼墨山水画,没有过多的颜色渲染,只是黑色与白色的交替,很淡很淡,却让人许久回味,和他在一起时没有一丝的压力,淡然宁静得甚至连空气都可以忽略。不因物喜、不因己悲,大概就是形容他们这种人的。
君子之交淡如水。
行了一段路程,陆羽把车里的音乐打开,竟是梅派的青衣名段,《贵妃醉酒》。
梅兰芳细腻婉转的嗓音潺潺流出,杨贵妃那酒入愁肠的醺醺醉意仿佛就呈现眼前。
萧云惊愕,这是母亲最喜欢的一段青衣,在云浮山时,经常听见她对山引吭清唱。
唱词依旧,人影无踪。
“不好意思,我车里没有流行歌曲,京剧可以吗?”陆羽略显抱歉道。
“太好不过,忘了告诉你,我也喜欢京剧。”萧云微笑道。
“真的?这也太巧了,我们俩可以用一个成语来概括,唉,怎么说来着?”陆羽问道。
“臭味相投。”萧云微笑道。
“对,臭味相投,这词够标致,我喜欢。”陆羽轻柔乐着。
萧云沉默了下来,神情平静,沉浸在梅兰芳所塑造的美人醉态酣然的世界。
哀而不伤,月洒西楼。
这是母亲在幽幽唱起这段青衣时,萧云的内心感受。
他常常躲在远处偷听着,山边那微微颤抖的倩影,落在他眸中,顾影自怜。
她还好吗?
萧云抬头三十度,透过车窗望向远方,眼眶泛泪。
他并不喜欢流泪,但再刚强的一个男人,在想起母亲时,也会变得温柔,想撒骄。
陆羽轻瞥了眼这个怔怔出神的侧影,眉毛微皱,眼神迷离。
他突然觉得,这个年轻人就像一座坟墓,一座无人问津的野坟。
荒芜人烟,杂草丛生,青雾缭绕,深藏在谷,这就是野坟,也是萧云给他的感觉。
他想打破此刻的死寂,忽然微笑道:“萧云,知道什么人会被戏称为书记吗?”
萧云回过神来,对他轻轻笑了笑,摇摇头,眼神夹杂着欲知谜底的疑惑。
“是司机。”陆羽微笑说道。
萧云有点莫名其妙,下意识问道:“为什么?”
“因为司机和书记一样,都是把握大方向、制定方针路线、掌握着命脉的关键人物,是不是很有趣?”陆羽言尽,又露出一个春风般的微笑,这种和煦温柔,哪里是那群被他迷得神魂颠倒一个又一个的江南美女所能体会的。
萧云觉得这个说法甚是新鲜,忍俊不禁。
车内笑声一片,盈满了青梅煮酒论英雄的相知珍重之情。
知己,如同尼斯湖水怪现身,是可遇不可求的。
古城区,丹青巷。
萧云循着金爷给的地址,找到了这家八月香小餐馆,苏楠的家。
陆羽的车停在不远处。
他原本在递给萧云一个大信封后便要离去,萧云却执意让他在那里多等一会儿。
虽然他不明就里,但仍留下了。
这时候,早已过了正餐的时间,所以小餐馆人迹稀少,疏疏落落地坐着几个大学生模样的人,一边悠闲地喝着奶茶,一边拿着铅笔在纸上点点画画,想必是附近美院的学生了。小餐馆的格调不高,落地玻璃窗,圆桌圆椅,与民国建筑很不搭调,没有一丝美感。
一名中年妇女看到进门的萧云,笑着起身迎上来,甚是热情。
萧云多看了走过来的女人几眼,她大约有50好几了,岁月的痕迹并没有在她脸上过多的显露,那双眼睛仍是水汪汪的,左边一瞟,右边一转,还真有几分销魂之意,眼角处皱着几条鱼尾纹,皮肤虽然已经没有滑嫩之感,却仍然白净,头发盘成一个髻,用一根发钗固定,顾盼间流着成熟女人才会有的妩媚。
这应该就是苏楠的母亲吧,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啊,萧云心里暗暗感慨道。
“小伙子,您是要吃饭吧?要点些什么菜?”那女人拿着一个点菜本,笑着问道,只是笑容有些做作,很僵硬。在这个钟点来吃饭的,多半都是一些在工地干活的农民工,点的菜不会太贵,她的笑容当然也不会过于妖娆。
“您是苏楠的母亲吧?”萧云微笑问道。
女人一怔,很警惕地保持沉默。
“她和你挺像的。”萧云轻笑道,对女人的冷淡反应并不以为忤。
任何一个母亲,忽然听见一个陌生男人一开口就以自己女儿的名义搭讪,都会觉得唐突。
那女人笑意尽敛,满腹狐疑审视着这个来历不明的年轻人,淡淡道:“你是什么人?”
萧云擅于琢磨心思,自然听出她话里的风兵草甲,微微一笑,眼神干净空灵,直视着女人的双眸,这是一个取得别人信任的最好举动,轻声道:“我是苏楠的同事,公司得知苏楠的父亲需要一笔钱做手术,所以就瞒着苏楠捐了款,派我作个代表,给您送钱来。”
撒谎时,脸不红心不跳,只能为入门。
把谎言当成真话讲,让自己都误以为是真的,那就可以出师了。
显然,萧云是这方面的翘楚。
那女人却仍是将信将疑,略微有点踌躇,慎重道:“你……你说的是真的?”
萧云扬起一个迷人微笑,轻声道:“嗯,你看,公司派车送我来的。”
说着,他就指向停在不远处的那辆尼桑,并招了招手,尼桑会意,鸣了几下喇叭。
那女人看了看尼桑,又看了看年轻人手里的大信封,终于泫然泪下,带着无尽的委屈。
男人的每一滴眼泪都是一段传奇,而女人的每一滴眼泪,都是一个故事。
也许是出于愧疚,那女人对萧云的态度有了根本性的逆转,重新热忱了起来。
萧云本欲就此别过,她却一意孤行,坚决要他留下来吃晚饭,态度不容抗拒。
盛情难却。
萧云执拗不过,唯有应承,便让陆羽先走。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那女人在几个大学生走了之后,便关门拒客。
她忙活着,为萧云沏上一杯热茶,脸上欣慰的笑容自始至终未消减一分。
“小伙子,我真要替楠楠他爸好好感谢一下你们的大恩大德,这个世界还是好人多啊!”那女人的泪水又再次滑落,她可以为了这个家任劳任怨,多苦多累都无怨无悔,但家里顶梁柱的倒下,就让她心碎肠断了,那种无休止的担忧让她疲惫。
为伊消得人憔悴。
“您放心,吉人自有天相,苏楠父亲一定会痊愈的。”萧云微笑着,轻声安慰道。
“谢谢,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女人擦拭着缓缓淌下的泪水。
“您不用客气,这是我们大家一点心意。”萧云的声音中似乎有种令人镇定的力量。
“楠楠有你们这些好同事,是她的福气。”女人感激涕零。
“苏楠是个好女孩,我们公司的人都很喜欢她。”萧云语气温柔,心里却隐隐作痛。
女人坐在他的对面,眼神凝成了一抹骄傲,自己的女儿这么受欢迎,没理由不欣慰,但随即却黯然了下来,轻声道:“楠楠为了她爸的病,没少担心,我要顾着这个小店,照顾她爸的重活全落在她一个人身上了。这孩子从小就很苦,女孩子嫌她太漂亮,不想和她作朋友,男孩子怕被别人笑话,又不敢和她作朋友,她从小就很孤独。”
萧云静静听着,皱起如刀双眉,女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条铁丝划过他的心间。
女人叹了口气,继续道:“后来楠楠爱上了一个男人,我们两口子都很高兴,因为楠楠终于有人照顾了。楠楠为了他,还放弃了去法国留学的机会,却没想到那个男人是个负心汉,转过身就不要楠楠了。这也不能怪谁,只能怪楠楠的命苦吧。”
苏霍姆林斯基:母亲的安宁和幸福取决于她的孩子们。
萧云沉默,一口饮尽杯中茶,却发现一点茶味也没有,心内一阵莫名烦忧。
“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小伙子,聊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女人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这段时间她生活得太压抑,除了有客人来的时候会强颜欢笑一下,其他时候都忘记了笑容是怎么样的了,今天解决了眼前最大的问题,心情自然是阳光一片。
她凝视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心中欣喜又加上三分。
这年轻人不仅帅气,心地又好,如果他能和楠楠在一起,那真是妙不可言。
这是不是常人说的,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
念及此,她的笑容更为灿烂。
萧云当然不会知道女人心里的离奇想法,只是看见女人的笑容很绚烂,知道她是真的高兴了,心中也难免流有一些喜悦,据专家说,做好事是会增加幸福感的,微笑道:“我叫萧云,萧瑟的萧,白云的云。您就叫我小七吧。”
“小七?为什么叫这名字?”女人有些疑惑。
“因为我是七月七号出生,我妈妈就给我起了一个小名:小七。”萧云微笑解释着,这是他第一次向一个外人解释小七的来历,不知道为什么,他已然将她当作自己的一名尊敬长辈对待了。
女人掩嘴轻笑,遮不住那经过岁月打磨的妩媚,微笑道:“这小名真有意思,我想你妈妈一定是个很有趣的人,说不定我们还能做朋友呢。那我以后就叫你小七,我叫田桂花,你就叫我田姨吧。”
萧云微笑点头,双眉轻轻一皱,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问道:“田姨,您这小餐馆为什么叫‘八月香’?”
女人眼神中盈有一丝的自豪,柔声道:“这是楠楠取的,因为我的名字有‘桂花’二字,所以她就取‘八月桂花遍地开’之意。”
果然如此。
萧云轻笑不语。
“楠楠估计就快回来了,我给你们弄饭去。”田姨转身离开。
她离开之后,萧云饶有兴致地打量起这间小餐馆来。
小餐馆不大,一眼望尽。
田姨离开的方向有一条窄窄的弄道,通向一个小院,小院里似乎别有洞天。
萧云正欲走向小院,忽然听到屋外响起一把如天籁般动听的声音:妈,我回来了。
(更新正常)
第三十七章 月色清辉一片
女人是这样一种奇怪的动物。
她认为自己是一所学校,里面有无穷无尽的知识等待着男人去学习。
但她却永远不想男人毕业。
因此,你永远猜不透女人的心思。
女人都爱浪漫,所谓浪漫,就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发生的,有意而为,那叫浪费。
给予女人最珍贵的礼物,不在于礼物本身,而是那份毫无心理准备的意外惊喜。
可是,搞突然袭击也会适得其反,往往惊喜没有了,只有意外。
萧云静然而立,飘逸清隽的脸庞挂着淡淡微笑,漆黑眸子隐藏着狡黠的笑意。
而唯唯诺诺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惊世美人,一头青丝随意束起置于后背,露出她绝美的轮廓,一件白色卡通T恤、一条紧身牛仔裤让她褪去了神圣不可侵犯的外衣,纯情得像是一个邻家女孩,妙目直勾勾地盯着萧云,小嘴儿微张,一副惊诧莫名的样子,掩不住其中的仓皇失措神色。
苏楠慌张得有些六神无主,手里的自行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他接了过去。
“这车,骑很多年了吧。”萧云轻声道,微微握紧车把。
车的确很旧了,轮框已经锈迹斑斑,那是岁月的痕迹。
苏楠终于回过神来,下意识抛出一句:“萧云,你快走,我不想让我妈知道我的事!”
在外头,开得是昂贵名车,穿得是绫罗绸缎,这光鲜的一面却见不得人,很畏光。
萧云扬了扬眉,微笑道:“什么事?你骑自行车去上班的事?”
“不是不是!”苏楠拼命摇着头,由于激动的缘故,脸庞浮起一抹动人的绯红。
想了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点着头道,“是是,我就是骑车去上班的。”
萧云修长手指轻轻揉开眉头,轻声道:“车停的远吗?骑回来会不会很累?”
苏楠如释重负,轻轻摇头,脸上的红晕未退,煞是好看。
显然她已经明白了萧云的意思,知道他没有对母亲说出实情。
做儿女的,孝道尽与不尽暂且不说,首要一条就是不能让父母终日替自己忧心如焚,很多事情都只能瞒住,自己扛着。下班回家时,苏楠总喜欢把甲壳虫停在丹青巷两条街以外的地方,然后再换上普通的衣服,骑着这辆陪她度过青春岁月的自行车回家。
每天,夕阳下,一道骑车倩影斜斜地滑过丹青巷有些斑驳的石路。
“在别人的控制下生活,很为难吧?”萧云语气温柔,像一缕初春时节的阳光。
苏楠赫然抬头,横眉冷眼,直盯着萧云,沉声道:“你调查我?”
萧云将自行车停好,轻声道:“没有。”
苏楠顾盼冷漠,轻声道:“那你怎么说出那句话?”
萧云虽然对这妮子的了解依旧是浅尝辄止,却也知道她对旁人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隔阂感,不喜欢被别人窥视秘密,轻声道:“那晚你走没多久,我恰巧碰到了张山泉,和他客气了几下,他很仗义,就告诉了我一切。”
苏楠微微一愣,忽然扑哧笑了出来,笑厣动人,似冰雪消融,无可奈何地白了他一眼,显然明白了他所说的“客气”指的是什么。这个年轻人似乎从来就没有激动过,无论多大的事情都是轻描淡写,一笔掠过,那种气定神闲会感染身边每一个人,仿佛他就是一片天,天下琐事纷纷扰扰,都在他掌控之下。
她凝视着谜一样的年轻人,古井不波的心里泛起一阵漪沦。
越是看不透的男人,就越能闯入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