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又能抗拒尘世变化后的翻云覆雨手?
第八章 我的家是皇宫
长安。
一轮朝阳悬在巍峨的城楼上,霞光万丈,古道终于走到了尽头。
从干燥荒凉的丝绸之路回到了长安现实中的繁华俗艳里。市场人声鼎沸,禁不住掀开车帘看出来,小贩叫卖来自中原的布匹、丝绸,胡人表演喷火,出售金银器,来自天竺的玩蛇人吹着异域的奇幻乐曲,仙、妖、人各得其乐,施施然走过一个骨精灵,她脸上有灵秀捉狭的的微笑~~
小五小六早已按捺不住连日来的枯燥行旅,一早挤入人群,好奇、蠢动,大呼小叫,没遮没拦。
“阿珠——快来看,多漂亮的首饰!”小六指着反射道道日光的五彩饰品。
我自油壁香车里一跃而下,东挑西拣,拿起此放不下彼,花了眼,乱了心。
女人,终会被吸引、喜欢,美丽着它的美丽。
爱不释手。
完美的水晶耳坠,眼泪型,放在手心,一片冰凉。
可惜,却要自己买给自己。再美,又有谁在乎?要是有那样一个男人,轻轻地拿过来,帮你戴上,再上上下下地打量——
水晶剔透,心却蒙尘。
算了,不买了,狠狠心坐回车上。
投了驿站,安顿好,“阿珠,随我去见父皇。”白晶晶一衫新衣。
皇宫在望,一步步走近。
渐渐慢下来,晶晶,近乡情更怯?
红墙,明黄琉璃瓦,不似人间的颜色。
人间颜色是什么?灰、青、褐‘‘‘‘‘‘古旧、沉重,泪痕血渍,也有浅浅喜乐,大红经风雨侵蚀残破而回复平淡。
人世间的芸芸众生,就这样少喜乐,多烦忧地苍老,然后死去。
突然想到该去拜访空渡禅师了,有一点点明白他总在叹息的道理了。
直上金銮殿数不清的台阶,两边木立面无表情的卫兵。
空旷的大殿寂然无声。
低头,下拜。
“父皇——”
偷眼望去,大唐天子李世民,长髯消瘦,英气勃发,神目如电,果然是人中之龙。
奏章如山,握笔的手坚定沉着。
“青绫呀,出去多久了?”
“一年有余。”
“哦,不知不觉一年多了,你又长大一岁,朕也老了一秋,外面可有什么新鲜事么?”
“父皇英明,劢精图治,百姓安居乐业,皆称颂吾皇为万代贤君,与日月同辉。”
“罢了,不必博朕开心了,朕虽高居庙堂也知江湖落雨凄寒。三界混浊,百姓犹入汤釜水煮火煎,朕不日当率文武百宫往前华山祭天,期望天随人愿,分三界,定阴阳,百姓得安康。”
李世民立起身来,远远望去,高大伟岸。
他张开双臂,“来,绫儿,让父皇抱抱。”
白晶晶伏在宽厚的肩上,微微抽搐。
我也泪湿。
父女情深,不似我这般天生地养,无处诉衷肠。
“父皇,这是我最好的朋友——阿珠。”
李世民冲我招招手,我们三个挤在他的龙榻上,闲话家常。
“父皇进膳可好?”
“奏章不防分一些交三省六部去批阅。”
“西北边陲军纪严明,不愧皇恩,想来外强不敢擅入。”
“‘‘‘‘‘‘”
言词空洞,说出去的话在偌大的殿堂里飘荡。
落不到实处。
落不到对方耳朵里,进不到对方心里。
帝王之家?
寻常百性家的温情,落到皇帝家便细若游丝。
莫名的隔阂。
“哈哈哈——”乍闻肆无忌惮的笑声,如空谷出黄鹂。
“父皇,快来看——”人未到鸟鸣般的声音却已绕梁不绝。
李世民愁绪一卷而去。
是高阳公主。
明黄的轻纱淡如烟霞。
她跑进来,欢快如山坡上的小鹿。
手中一只五颜六色的鸟。
不见礼不参拜,直直地跑上龙案,才发现白晶晶与我,“青绫妹妹回来了,多久回来的?都去哪里了?有没有给我带什么好玩的?今晚和我睡吧,我们聊一聊。”一口气说了好多,让人无法插嘴。
“呀,这个妹妹好美!哪里的?叫什么?”拉住我的手,上下端详。
沉闷的大殿上她如一缕透窗而过的阳光,每个人脸上都反射光华。
热情传染了每一个人。
只有她,才是驱散阴霾的高阳。
怪不得,李世民会喜欢她。
单纯、不拘礼法、率性而为,生在刻板皇家的飞翔鸟。
人们为她的自由,率真感染而开颜欢笑。
我望向白晶晶,暗暗比较,多么不同的两个公主,一个身担无穷责任,救万民出水火,另一个轻入云端的无忧无虑,播洒阳光。
高阳跳入李世民怀里,玉手托起小鸟给李世民看,“父皇,这是岭南才有的天堂鸟哦,看多漂亮!”
“为个小鸟劳民伤财,巴巴的从岭南捉回来,太过分了吧?”责备中有怜爱。
“人家喜欢嘛!”亲昵得理直气壮。
“我去给皇后看看,”她撩起裙袂跑到门口,回过身,“青绫妹妹一会去找我说话,带上那个妹妹!”
温暖久久不散,她走了,大殿仿佛仍留下她的光芒与热情,我竟未看清她的容颜,只感觉闪亮亮一个人影,忽左忽右,灵牙利齿,身上淡淡一层光晕。
“绫儿,难为你一直在外面奔波,可消瘦了很多。”良久,李世民才开言。
白晶晶笑笑。
“近来长安城里出现一些帮派势力,隐隐地在阻挠朕分三界的计划,他们隐于市井,朕又无法擅动刀兵,绫儿,你久历江湖,可有万全之策?”
“父皇,对付江湖中人,只能用江湖的办法,”白晶晶神情不再犹疑,“一箫一剑足矣。”
“哦?绫儿此话怎讲?”李世民轻叩椅背。
“愿为知音者待之以箫,助纣为虐者伐之以剑!”好个剑胆琴心的女中豪杰。
“绫儿的意思是以帮派对帮派,以江湖人制江湖?”
“父皇英明。”
“哈哈哈”李世民长笑三声,“我的绫儿长大了,此事就交你去办吧。”
白晶晶起立,拱手,煞有介事,“臣还请节制京城防务专权。”
“准。”
出得大殿,晴空万里,一碧如洗,我长吁一口气,“晶晶呀,里面好闷,带我到处玩玩,这么大的皇宫也不种点花花草草。”
“好吧,我们去找高阳姐姐,她住在妙谐园那边,不知园里的梅花开了不曾。”
我跑起来,感觉风掠起衣衫,好遐意,“快呀,”跑回来拉了她的手,“快,天都晚了。”
我们手拉手跑起来,全身的钗环叮当作响,如同两只低低飞翔的燕子,没来由地高兴,咯咯轻笑。
“咯咯咯,呀,哈——”谐趣园中传来笑声,转过角门,便看到高阳公主欢快奔跑的身影,她牵着线,线的尽头是一个燕形的风筝,那风筝并未飞起,兀在翻腾不止,她却执着地跑着,绕过几株梅树,才看到我们,停下来招手,只是笑,喘着气说不出话。
我们上前,她一手拉了一个,把风筝交给宫女,“走,看看我的鸟去。”
那只天堂鸟,放在一个金丝朱漆的笼子里,看到我来,却惊慌失措,上下冲撞,鸣声凄厉,试图破笼而飞。
我很尴尬,知是自己身上挥之不去的狐狸味道惊扰了它。
高阳见鸟并不安静,便拉了我们走,却对宫女说,“饿它两天,一点不懂礼貌。”
燕子风筝终于被宫女们放上长空,高高的看上去只剩一个黑点,高阳十分兴奋,“阿珠妹妹,快快,我们去放风筝。”
白晶晶只在台阶上站着,看我们一人牵着一根线,笑着跳着,梅花虽未开,但笑容绽放,却也自成风景。
天色晚了,向高阳告辞,她极力地留,“晚上陪我睡吧,好久都不见了,阿珠还是刚刚到。”
还是道谢,要走,我知道白晶晶放不下驿馆中的众人,何况众人中还有一个他。
出得皇宫,回首望去,高高的宫墙之上,两只无主的风筝依旧自由地在空中盘旋。
更觉云阔天高。
“阿珠,为什么每次我见父皇都会感觉压力重重,其实,他是万民敬仰的君王,也不过是我的慈父呀?”
“可能,皇宫太大了,不象家的样子了吧。”我无力地解释。
“家——是什么样子呢?”
家,我没有过,她却来问我!
流觞河里一名少妇正在洗衣,手在冰冷的水里泡得通红,头巾包不住的鬓边一缕乌发垂下,随她的动作起伏不定。
末了,他牵起童子的小手,抱着满盆的衣服回家。
要为出门营生的丈夫做饭了。
他很早就出门谋生了,一定会踏着夕阳的余辉回来,脚步疲惫,手中三五吊钱似要捏出水来,或许不曾收得分文,但,终可以回家,家里有温暖的米饭和眼神。
至少,家中有一盏昏黄的灯,无论多晚,静静等待。
我与白晶晶对视,水里有干净的倒影。
第九章 眼带桃花一点坏
驿馆里,小五小六闷和发慌,看我们回来牢骚满腹。
“长安城这么大,哪儿也去不了,还不如在女儿村自在!”
小六也插言,“至尊宝大哥出去逛街也不喊我俩,还吩咐我们不许出门,闷都要闷死了。”
小五凑上来,“晶晶姐姐,我们也出去转转?”
“天色已晚,明天吧。”
话音未落,至尊宝散漫地踱进来。
他这个人脸上总有慵懒的表情,仿佛午后回廊里闲闲走过的一只猫。
“去哪了?”白晶晶问。
“市集。”他自怀中郑重地掏出一只小小的五彩锦盒,“给你买的。”
“桂花油!”
白晶晶掩不住的满面娇羞。
拉了我跑回房中,“镜子呢?阿珠,快拿镜子!”
末了,坐在镜子前愣住。
可怜兮兮望着我,“阿珠,这个桂花油要抹到哪里?”
小女人!
我从容坐在她对面。
“这不是桂花油,这是龙涎香,产自西域。”帮她擦到耳后,香气散出来,淡淡的若有若无。
擦到手腕处,“这是雪山才生长的一种草,因长年冰封雪盖,所以做成香料才会使香气久久不散。”
白晶晶呆呆地看着我,“阿珠,我是不是很傻?”
女人,一入恋爱泥潭,诸多心事、胡思乱想、患得患失、一叶障目、不见天日,曾经玲珑剔透,好似雪落成泥。
镜中的白晶晶容颜如花,心却似秋叶在风中瑟瑟发抖。
还不是为着那个男人,站在当院,头发纷乱,布衣、云靴,神色一如既往的倦怠。
再如何,他,不过是个普通的男人。
晶晶,难道,这样一个人,能作你心中的盖世英雄,身披金甲圣衣,脚踩七色彩云来迎娶你?
晚饭桌上,白晶晶自作主张地把龙涎香多擦了些在衣袖,手伸出夹菜,带回无数香气,小六不住皱眉,“什么味?这鱼是不是没洗干净?”
白晶晶寒了脸,“想不想吃?不想吃以后自己做!”
“想吃,想吃。”小六赶快低头吃饭,眼珠偷偷地翻上翻下,奇怪满桌人全感冒、鼻塞,竟然闻不到异味。
月上中天,听到白晶晶均匀的呼吸声,我的梦却不知流落到了哪里,轻轻起身,推门而出,远处有犬吠声,慢慢沉寂。
檐下花朵散发淡淡幽香。
独自披衣扶拦,静静站立,竹影扫阶,秋虫凄切。
无限心事,忍不住轻咳。
“漫漫长夜,无心睡眠,我以为只有我睡不着,原来阿珠姑娘你也睡不着?”
他轻笑着从廊下阴影中慢慢踱出来,眼带桃花一点坏,道是无情却有情。
我也笑笑,“是帮主啊。”略带忧伤,这样的夜,这样的月,自己也被浸染,心中有零星的恍惚,仿佛前尘几世,也曾经独立花丛,周围有微凉的风,“帮主穿得这般单薄,夜间寒意浸体,怕是白晶晶姐姐要心疼了!”
用眼角的余光去看他,看看他斜倚廊柱,沾了月色,背着点点星光。
“好久没看到这么美的月色了。”他感慨。
“是呀,帮主日理万机,可能是无暇赏月吧。”我答腔。
月辉之中,他的脸变得柔和,白日里尖锐的棱角也隐于阴影之下,由他随遇而安的姿势觉察到风霜也曾经过他的鬓边。
许多年他也曾琴剑江湖,经历凄风冷雨,眼中虽不再清澈,但也多了些许成熟风韵,沧桑过的男人举手投足间带点点不可一世,点点清冷疲惫,眼神淡寞、落寂,深处隐隐有团火苗,看得到,摸不着。
不自觉得也会泥足深陷,沉迷灭顶,这火苗依旧若有若无,仿佛触手可及,却永远游离。
无法掌握。
以后的某天,我看到那双被叫作“火眼金睛”的眸子时,才知道,女人——变幻万千,精心妆扮,费尽心机,还是抵不住他不经意的一眼。
一眼,看穿妆扮,透露出弱女子的慌乱、无助、憔悴、诸多伤痕。
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真真切切!
在成熟男人眼中,女人全都被一眼看穿,看穿皮囊,看穿血肉,只剩下累累白骨包裹下柔弱的心。
所有的女人,都是无助的白骨精。
今夜,白月亮下,我却在努力掩饰,不给他看穿。
轻轻叹一声。
“阿珠,你也知夜凉入水?我是听见你咳嗽才出来的。”
他的嗓音因这撩人的月色却也轻轻碰疼我的心。
自己紧紧捏捏自己手腕,想来骨节一定青白了吧。
只晓得用身体的疼痛以阻挡内心的游离。
一瞬那的动摇。
险险的,被他打动。
一再的告诉自己,不爱他。他,是白晶晶的。
“哦,我要回去睡了,外面真有些凉了。”我想慌慌走掉,害怕沉没。
不料他偏偏凑上来,“阿珠,送你的。”
——那对耳环,市集上,轻轻握在手中,又赌气丢下的。晶莹水晶,眼泪型。
反射月光,刺痛双眼。
其实心里想要,只是不肯将就,面上假作的嫌弃,频频回首的不舍,唉,其实,再精明的女人,不过只是要个形式。
日间种种,尽入他的眼底。
欢喜神色,不舍哀伤,被他收了去,在最伤情愁绪时拿出来。
轻轻一指,点中命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