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梁官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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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梁官梦-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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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见了,听见了。”那伙人这才吞吞吐吐说了自己进城要干的营生,原来他们是一伙药贩子。卖的都是什么千年参、万年草、几百岁的活蜈蚣。
    问这些东西能治什么病,他们七嘴八舌说了一大通,这个炎,那个炎,甲肝乙肝加丙肝,还有各种癌变,总之除了爱滋病,他们可以说是无所不治,无所不能治。
    “治好过人吗?”喝多了酒,一直在车上打迷糊的小林这时冷不丁插上一句。
    “你这个同志,有这么说话的吗?治不好人,我们敢走州出县闯京城?我们治好的人,海了去了!”有个小伙子撇着四不像的京腔,拿眼瞪着小林说。
    “这山里是有些有家传绝技的高人。这个村能早早脱贫致富,与这些人不无关系。”目送那些人远去,往车子跟前走时,下车撒完尿的老杨迎上来解释道。
    车子很快跃过山梁。抬眼望去,不远处的半坡处有一平坦而宽阔的条状带,其上错落有致地立着些齐整的院落。车子再近些,又感到这些院落似乎还有点高雅:一律青石做基,立木为柱,墙上刷着白粉,门窗涂着蓝漆,清清爽爽,让人看了心里就舒服。
    “毛支书,毛支书。”小齐连叫两声不见应答,便要与他同坐后排的小林把他弄醒,“要他看路,哪个是他家。”
    “我家?”毛支书揉揉眼,在车内扫一圈,“这是到哪儿了?”
    “牛头坳。已经到你家了。赶快起来带路,到家后就把你的茅台、五粮液往出搬,可不能让县长和我们白来一趟。”
    小齐正与他调笑,毛支书却大声喊叫起来,“往左,往左,顺路往左拐。看见没有,那个廊下挂灯笼、门前停吉普车的就是我家。”
    话音才落,车子已停在廊下挂灯笼的院落前。
    “娃他妈,娃他妈,来贵客了!快准备……”话说了一半,毛支书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右手猛一拍膝,双手抱头蹲在了地上。
    “怎么了毛支书,把我们领进了院子,倒不让进屋了。是不是后悔了?舍不得让我们喝你的茅台了?”小齐也学毛支书的样儿,蹲在他身边问道。
    “我……我……”毛支书“我”了一阵,像是下了好大的决心,忽一下站起来,望着冷冷站于一旁的老杨,说,“杨主任,要杀要刮,你看着办吧。反正到了这个地步。你说咋办就咋办!”
    “咋办?没出息!喝点猫尿就坏事。事情让你搞成这个样子,我说咋办有什么用?实话实说吧。”老杨恨恨地瞪毛支书一眼,“好在刘县长是自己人,如果让方主任看出破绽,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还真让小齐给蒙对了,老杨与毛支书真的是在演双簧。不仅这次,这样的双簧扶贫办演了好几年:扶贫点定在穷沟,脱贫验收则到富沟,反正县里沟多,沟与沟也都大同小异,除了本地人,外来者很难看出名堂。就这样,所扶穷村年年都能脱贫致富,工作成绩一下就出来了。
    “你们这是犯罪呀,知道吗?”刘悠然听得汗毛都竖起来了。
    “我们这也是不得已。今年你工作不出成绩,下年上面就不给你拨款,或少给你拨款。好媳妇难为无米之炊,没钱,我们拿啥扶贫?就凭县里给的那几千块专项资金,连跑车的汽油钱都不够。”事已至此,老杨也不遮不掩,把这些年扶贫工作中的弯弯绕全说了出来。
    前些年,扶贫办的工作一直上不去,年年评比在地区都名列其他县市之后,得到的扶贫款也是多年一贯制,就那么三两万块钱。谁做上级也一样,没人愿拿钱去给别人打水漂。工作不出成绩,给钱有什么用?一次去地区开会,告别宴会上,与老杨同屋住的邻县扶贫办主任酒喝多了,酒后吐了真言,把他们年年得先进的招术给露了出来:找个富村做典型,第一年把贫困帽子给它戴上,第二年让上级来验收,再把这帽子给它脱了。这样,除了原有下拨的款项,第二年肯定还能多得一笔扶贫奖励资金。
    “有哪个村甘愿戴这贫困村的帽子?不容易找吧?”
    刘悠然只知道现在有些单位、有些人挖空心思找经验、搞材料,千方百计地争先进、抢模范,还真没听说过有人争当后进的。
    “容易得很!”老杨接着刘悠然的问话,“我们事先说好,奖励资金下来,给村提30%,村干部提10%。有些地方各提20%。这又得名又有利的事,各村抢都抢不过来,还愁没人愿戴这贫困帽子?工作年年出成绩,县里年年得先进,上级拨的扶贫款也越来越多。钱多了,什么事做起来都容易。”
    “这些年你们总共扶持过多少个村,都脱贫了吗?目前,尚有多少个村还没脱贫?”
    “论村,咱们县已经全部脱贫。我们现在的工作重心是农户,帮助人年均收入在200元以下的农户脱贫。”说到这些,老杨刚才的萎靡劲儿似乎过去了。
    “那你们今天这样做的目的,纯粹是为钱了?”
    “正是。定为地区的点,少说也能拿回来这个数。”老杨把右手翻了两翻。
    刘悠然明白那是十万元的意思。
    “唉!你们哪。事情一旦败露,看你们谁能脱得了干系。”刘悠然长叹一声。后面没说出的话是:“不知道则已,知道了,连我也难逃其咎啊!”过了一会又问,“这事王书记知道吗?”
    “知道。事情前前后后他一本账。其实,不光王书记,前任的李书记也知道的。李书记就是因为咱们县的扶贫工作成绩突出,才调到省里当扶贫办副主任的。”
    老杨这一说,刘悠然心里的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
    城关镇派出所办公大楼落成,县委、县政府及各部委办局负责人,几乎全都收到了出席典礼的请柬。
    “上次冯副部长来,他们设卡乱收费,公安局前些天刚发了批评通报,那个叫洪什么的所长还给记了大过,这阵咱们再去为他们祝贺,不太好吧?”电话中,刘悠然对王一丁说,“另外,一个小小的派出所,建了幢楼就这样张张扬扬的,至于吗?又不是县局建了新楼。”
    “哎,不管谁建了大楼,总在咱们的地盘上嘛。”王一丁在电话里“嗬嗬嗬”地笑着,“批评归批评,表扬归表扬。咱们可不能因一件事就把一个单位看死。人家一个小小的股级派出所都能自酬资金盖起一幢大楼,咱们许多的科部级单位倒天天哭穷,连买张办公桌都要向你要钱。不像话嘛。去吧。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让大家都见识见识,对派出所是个鼓励,对其他单位是种鞭策。以后啊,让他们也自力更生,丰衣足食;省得天天追着你的屁股要钱。说定了,这就动身。我在这边大院门口等你。”“啪”一声,王一丁把电话挂了。
    书记把话说到这份上,刘悠然不想去也得去了。才说要出门,严家正进来了,“去城关?我的意思你最好不要去出席那个什么狗屁典礼。”
    “怎么,有什么不妥吗?”刘悠然站在原处问。
    “不妥?哼!岂止是不妥,城关派出所的黑幕多了。警匪一家,黑吃黑,设色情陷阱,诱人入壳……”
    严家正还说着,刘悠然的手机响了,还是王一丁的,问他出来没有。
    “刚刚下楼,马上就到。”关了手机,刘悠然对严家正说:“你刚才说的这些,我也知道一些,上次冯副部长来,不是也让他们给罚了几百块吗?但今天看样子是非得去了。这不,跟着屁股在催。”刘悠然握手机的左手往上扬了扬,意思是说刚刚才接过电话。
    “那你就只露个面,千万不要讲话。话让王一丁去讲。”临分手,严家正又悄声、但态度坚决地提醒刘悠然。
    大楼确实是气派,一底七层,算是八楼。由平地起阶,共十八级,拾级而上,入门即是大厅。厅一角怪石嶙峋,流水潺潺。下方水池清澈见底,时有各色鱼儿飘来游去。厅顶中央,一流苏般垂了许多水晶玻璃管的大型吊灯闪闪烁烁,引了众多嘉宾流连谈说。
    由电梯上到八楼会议厅,隔窗俯瞰,蓝印全城尽收眼底。气派了七八年的县委、县政府大楼,从这里看来,简直就成了两个小矬子,灰楚楚,黄乎乎,别别扭扭地杵在一群更矮的矬子中间,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出席典礼的嘉宾确实很多,刘悠然来蓝印三四个月,除了在马老太爷的寿宴上,还从没在第二个场合见过如此多的官员,全蓝印科以上干部,包括各乡镇的书记、乡镇长,差不多全到齐了。
    “一个派出所有如此大的能量,能把全县科以上领导全调来,这个所长看起来不一般。”刚来时已有人专门为刘悠然做过介绍,但这所长到底叫什么名,他还是没记得很清楚,只记得那名与历史人物洪秀全的名很相近。再就是人很胖,粗粗壮壮的样子。好象还与马大炮有什么亲戚关系。
    庆典即将开始,坐上主席台后,刘悠然才发现,派出所的顶头上司、公安局局长李勇没来。
    “哎,李局长呢?他怎么没到?”他问身边的王一丁。
    “可能出差了吧,他们不会不请他的。”王一丁不以为然地回说。
    尽管记得严家正“千万不要讲话”的叮嘱,但现场情势由不得刘悠然不讲几句。王书记代表县委讲了,他这个代理县长不能不代表政府也讲几句,更何况公安局本属政府系列。
    “前些天,财政局转来你们县局的一个报告,要求县财政拨款五万元,以维修多年未能养护的办公室。五万元啊,区区一个小数。与这栋大楼的造价相比较,简直不值得一提。可就是这五万元,县财政也一时拿不出。县里财政缺口太大,用钱的地方太多,仅保工资一项,就搞得人疲于奔命。我才来不久,有些情况不是很了解,刚才听王书记讲,你们盖这栋大楼,没要地方财政一分钱,经费全靠自筹。好啊,有气派,有胆识。如果全县各部门都能像你们一样,都做到这一点,我这个代理县长也就好当多了。仅此一点,我就为你们,也为县里感到骄傲。祝贺你们。也愿其他部门的同志们,都能走自力更生、丰衣足食的路子,把各自的工作做好,使本单位的工作条件、职工的福利待遇都能得到较大的改善!”
    笼而统之,如“自力更生、丰衣足食”、“经费自筹”之类关键的话,全出自王一丁之口,刘悠然自认为这天的讲话很是得体,没有什么不恰当的地方。但第三天,声讨他的信就寄到了县长办公室的案头上。
    “……与路边店相勾结,利用城郊过往车辆多的便利,以廉价高质量的饭菜引诱司乘人员上勾,然后设下色情陷阱,趁司乘人员与饭店小姐搞Y乱活动之机,瓮中捉鳖。或公了,或私了。公了则通报单位,公之于社会;私了则罚款三五千不等。城关每日过往车辆当以二三百计,一日下来不知中计者多少。扣除给饭店、小姐的提成,派出所每日仅此一项,得款万元只少不多。几年下来,敛财千万元绰绰有余。一幢大楼不过三四百万而已,与千万相比,不过是个零头。更有甚者,派出所警员,利用权势,或勾结黑道,先劫后保,收路边店的份子钱(保护费);或借惩处嫖娼者之名,私分罚款,中饱私囊;或……其敛财数目不论,仅看该所警员家家一幢豪华小楼,就足以证实我所言之不谬。
    “王一丁在庆典仪式上大放獗辞,本为沆瀣一气,不足怪也。你新来乍到,竟也说出‘自力更生、丰衣足食’之类的骄纵之语,还希望全县其他部门都学而奋斗之。警匪一家,黑吃黑,设色情陷阱,诱人入壳……种种为世人所不齿之黑社会举动,竟被大厅广众之下推崇赞誉,国之真将不国,党之真将不党也?”
    短短一封信看得刘悠然面红耳赤、心惊肉跳。细看信的落款,署名诤言,一看便知是化名。县里凡事都掌握得清清楚楚,相信这人定是县委或政府的在职工作人员。信是用半文言所写,证明此人文化程度不低。是谁呢?思来想去,脑子里突然就蹦出个严家正来。
    “明说不好?写的哪门子信!”想到这里,马上打电话给小林,要他通知严家正即刻到他办公室来。
    “那天在办公室他就说过类似的话,是他应该不假。”
    没想到严家正一口否决:“你太低估我对现今社会的认识水平了。如若写封信就能解决日益严重的以权谋私、吏治腐败、知法犯法问题,我早不知干了千次万次。大量活生生的事例摆在面前,中央三令五申、连关带杀都刹不住的腐败之风,靠区区一封信就能刹住?笑话!我不会那样白痴,更不干那种傻事。这种事
    啊,现在只有血还没凉的小青年才干得出。不过,也就出出气罢了。气出过,腐败的照样腐败,激愤的倒气出病来。何苦?我何必劳神费劲写什么狗屁不顶的信?”
    “真不是你写的?”刘悠然还是不信。
    “真不是!我若写了,就不是我娘养的。”
    话说到这份上,不由刘悠然不信了。
    二十七
    更新时间:2007…11…13 22:41:46 本章字数:5148
    不仅刘悠然,地委贺书记和地区纪检委都收到了相同内容的检举信。
    近年,群众对执法部门以权谋私、知法犯法的意见越来越大,以致连续几年“高法”和“高检”的年度工作报告都遭全国人大代表们的弹劾。在这种大气候下,各地对警风、警纪的治理工作抓得越来越紧。这时候蓝印出这样一个典型,不用书记发话,纪检委就把它列为大案要案,准备一抓到底。
    听到风声的当天,王一丁便匆匆去地区打探消息:“咱们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可不能让一小撮坏人给搅了。还是那句老话:稳定是压倒一切的大局。”
    临行,他一再给刘悠然交待,先从内部查起,看到底是谁向上反映的情况。
    一旦查出,严肃处理,绝不姑息!“都这样有事没事就往上告黑状,我们还怎么开展工作?认真查,一定要查他个水落石出!”
    王一丁去地区的当天晚上,吴专员就把电话打到了刘悠然办公室:“怎么搞的?这么大的事,也不提前透个口风。不是贺书记打电话给我,我到现在还蒙在鼓里。”
    “我也是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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