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
只可惜李逸如却并没有韦朗达所预料那般高兴,保持着军人本色的少年对于这样的谄媚奉承有着本能的反感,因此闻言之下不由微微皱眉,反而冷声喝道: “韦朗达大人说得可真好听!”
“将军明鉴!”
听出了李逸如言辞中隐含着的阵阵杀机,韦朗达不由大惊失色,急忙为自己滔滔不绝的辩驳道: “下官一向仰慕天朝文明,力主印月与圣龙帝国交好,为此来回奔波、绵尽全力,促成了阿育王朝和风侯的停战协议,此心天地可鉴,还望逸如将军念在当日居萨罗城相识一场的份上,网开一面!”
“好一个一向仰慕天朝文明,力主印月与圣龙帝国交好!”
李逸如毫不理睬韦朗达提到居萨罗城结下的交情,依旧面沉似水,丝毫看不出其内心的真实想法,唯有听他冷笑道: “不知道当初是谁偷偷潜入高唐欲对我圣龙图谋不轨的?又是谁被风侯拿下的时候,指天发誓效忠的?我这里可还有大人您当初在高唐临走前留下的字据呢!风侯宽宏大量,信了你一遭,可结果呢?看来大人在阿育王的身边倒真是越来越得意了!”
“将军恕罪,将军恕罪!”
韦朗达顿时脑门上渗出了冷汗,心中却痛骂起李逸如这一招的狠辣。原来当初在高唐被风雨拿下的时候,他为了活命被迫写下了愿意为风雨军效劳的契书,虽然无论风雨还是他都心知度明根本作不了数,但是一旦宣扬出去即便他韦朗达今天真的为阿育王朝慷慨赴义了,只怕那远在印月城的阿育王还得给他加一个里通外国的罪名,到时候可就真的是里外不是人了。
这一边李逸如见自己将韦朗达吓得不轻,再加上话里话外已经点出了关键所在,却也不为己甚,反而起身踱步到韦朗达的身前,轻轻的拍了拍这位印月显贵的肩膀,放缓了口气柔和的说道: “逸如自然明白韦朗达大人的苦衷,也清楚大人为了两军停战所作的努力,希望大人一如既往,继续保持和我军的友好关系!”
“一定,一定!”
韦朗达点头哈腰的说道,眼看着面前又出现了一丝生机,阿育王的特使此刻对李逸如是满怀感激,甚至恨不得当场挖出心来表露自己。
“那么大人以为目前阿育王朝将会如何处理这场意外的纠纷?”
没等韦朗达怎么感受这片刻的温馨,李逸如却突然犹如秋季多变的天气一般,语气再次转而严厉,双目仿佛两把犀利的钢刃,咄咄逼人的直视着跟前的这个肥胖的中年人,简直就是要透视到韦朗达的五脏六腑。
“阿育王朝,阿育王朝……”
倒霉的俘虏意识到李逸如此刻正威逼着自己作出选择——为了阿育王朝而死,或者出卖王朝而生。
韦朗达明白,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分水岭。在这之前,虽然自己说了很多表露自己归顺风雨军的话,但都仅仅是逢场作戏没有涉及半点实质,从而无损于自己的良心,然而现在则不同了。阿育王的特使实在无法相信面前的弱冠少年竟然尚未弱冠,言词之间是如此的老练和滴水不漏,在不动声色之间便已经将自己一步步的逼到了绝境。
年轻的圣龙都尉,早就在言谈中将选择的后果清晰无疑的展露给韦朗达。
咬紧牙关坚贞不屈,的确很浪漫也很有英雄主义,如果是看戏的话肯定能够吸引一大批观众,然而涉及到自己的老命,相信很大一部分人都会敬谢不敏,更何况非常清楚的一件事实是即便为阿育王朝守节,如果风雨军将那份为了活命而签下的契书散布出去,这民族英雄国家忠臣的荣誉,恐怕和韦朗达的距离将是非常遥远,不要说指望愤怒中的阿育王抚恤自己的家小,甚至对王朝不牵连自己的族人都已经是一种难得的奢望了。
与之对比,选择聪明的合作似乎有利的很多,首先是自己的性命暂且无忧。再说,眼看圣龙远征军在军事上的节节得胜,谁又知道在这个完全以实力决定命运的世界之上,主宰未来印月命运的就肯定不是圣龙人呢?反正在以往的历史上,从西面来的外族人也不是没有征服过印月的范例,而这一次如果那些东方的强者真的征服了印月建立新的王朝,那么自己今天的选择岂不是成了顺应时代潮流的英明之举?甚而,谁又能保证自己不会以一个王朝的开国功臣的身份名留史册?
韦朗达痛苦的煎熬着,这是一种后天的认知与先天的本能之间的抗衡。
李逸如没有说话,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只是静静的观看着这个中年大叔的人天交战,默默的等候着韦朗达的最后选择。
他并不着急,而且很自信结局的必然。
熟读历史的他对于这种情况并不陌生。在圣龙的历史上,就曾经有过无数这样的事例。每当贪图享受的圣龙人抛弃了先民的尚武精神导致外寇入侵的危难关头,虽然不可否认确实有很多仗义慷慨的勇士视死忽如归,从从容容的笑面人生,甚至有了“我自横刀扬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的名句,但是也同样有很多人,在利益的面前发挥了怯懦避祸的天性,丧失了自己的国格人格成为了助纣为虐的走狗。
李逸如相信以韦郎达的为人,一定会选择后者,这就如同在圣龙那些平日里道貌岸然、满口仁义道德的文人贵族一样。他们在歌舞升平的年代,因为能言善辩,又手无兵权,所以往往是君王们的宠儿,自命清高、党同伐异,甚至还会用“残忍暴虐”的罪名来指责迫害真正为国为民征战沙场的英雄们,然而国难当头,也恰恰是这些自诩为忠臣贤达的儒生们,堂而皇之的摇身一变成为新权贵的走狗,并且还擅长面不改色信不跳的编造出一整套蛊惑人心的理由来替自己辩解。
这样的人,生活的太美满了,荣华富贵、金玉满堂的享受让他们无法割弃,反而不如生活于最低层的贩夫走卒,舍得一身剐,为了义气、豪情、信念,纵然天地变色、风起云涌,也矢志无悔、慷慨从容。
这就是人性。
国贼,并非是圣龙的独产,任何一个抛弃了尚武精神、马放南山、贪图享乐的国家,在面临危亡的关头,总是会出现这样两种人。英雄因为危难而显示他的高洁,懦夫也因为危难而暴露他的猥琐。
所以,坚信怎么看都应该是贪生怕死的韦郎达一定会作出自己所希望的选择的李逸如,显得很从容。
事实上,韦郎达的确没有辜负李逸如,因为他很快就和盘托出了他所知道的关于阿育王朝的所有一切。
……
“……圣龙人的远征军放过居萨罗城不打,目标非常简单,那就是乘目前我军部署空虚的实际,力图最大限度的破坏中央邦的生产力,令王朝后继无力,难以维系作战,从而被迫屈服。因此唯一的应对之策,不是匆匆忙忙的在居萨罗这样的前线招兵买马——这样做时间太仓促并且反而会因为居萨罗兵马过多以至于招惹来原本不准备在这里浪费时间精力的敌人,而是应该利用战争在我方进行的有利条件实行焦土政策,让这些异域的远征军食无粮、马无草,士气崩溃,最后再从广阔纵深的后方召集兵马进行决战。
当然,这样的战略势必会造成相当巨大的损失,为了弥补损失、保全国力,则藏富于民乃是上上之策。分散财物于民众,并允许那些善战的奴隶因为战功而获得自由,既可以减少王朝的损失,施恩于民众,还可以扩展兵源,增强战斗力,杜绝奴隶投靠贼军的现象,同时也令贼军陷于绝地,如若贼军强行于民间收刮财物,更可以激起民众反抗,令其犹如坐于薪火之上,四面受敌举步维艰!
……“
当李逸如看着韦郎达呈上来的巴巴拉托他转交给阿育王的信之后,不自禁的感到自己的背脊已经湿透了。
虽然最终屈服的韦郎达向李逸如传递了很多有用的信息,但是最最让李逸如注意到的,却当属巴巴拉的这篇关于印月战局的分析。
不象印月王公贵族那般的鼠目寸光,也不象韦朗达那般的不识货,李逸如看了这封信之后很肯定如果阿育王采用了巴巴拉的计划的话,那么远征军迄今为止所赢得的一切胜利,都将化为泡影,曾经所作过的一切努力和付出,都不过是为了一个注定失败的结局而做出的可笑的挣扎。
因为,无论远征军的将士多么骁勇善战,无论远征军的战斗力多么强悍,无论远征军的将领多么优秀,远征军都不过是一支外来的军队,它可以战胜一个将军,一个元帅,乃至一个君王,一个王朝,一个帝国,但是它绝对不能够战胜一个全民动员的民族和国家。
巴巴拉这一套计划的可怕之处,绝对不是单纯的识破了远征军主动渡河出击的战略意图,也不是他“藏富于民”的建议令远征军陷入在粮草和人心的得失之间进退维谷的尴尬境地,更不是因为他“奖励勇于作战的奴隶”的建议,将会令远征军自进入印月以来最大的政治优势受到严重威胁;其真正致命之处在于这位曾经和风雨军作战无数的前任印月讨逆总督用心险恶的试图动员起阿育王朝所有的政治、军事、经济潜力,来和远征军进行一场鱼死网破的决斗。
“将军请宽心,这封信一直扣留在下官手中,没有让任何人看到过。事实上,巴巴拉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阿育王的宠妃金姬,他这封可笑的计划是绝对不可能送达阿育王手中的;就算退一万步,阿育王听到了巴巴拉的承诉,也绝对不会考虑采纳,因为朝中所有的王公大臣们,是绝对无法容忍自己的财富被贱民们瓜分,更无法容忍属于自己私有的奴隶依靠战功获得解放的!”
看见李逸如紧皱双眉,已经立志投靠的巴巴拉急忙尽责宽慰着自己新主人,当然不忘了顺便替自己表功。
“现在巴巴拉在哪里?你能确信阿育王真的不会启用这个人吗?”
李逸如对于韦朗达的宽慰没有任何的回应,对于他的表功更是毫不理睬。既然眼前的这位阿育王特使如今已经彻底归顺,原本就对这一类小人没有好感的少年,也就不再有什么心情对他假以颜色了,更何况在确信巴巴拉将是自己最可怕的敌人之后,李逸如的心神全部放在了那位印月名将的身上了。
“应该……应该不会!”
受不了李逸如泛着虎威的逼视,韦朗达打了一个疙瘩,犹豫了好久,方才吞吞吐吐的说道: “不过最近阿育王和朝中的大臣们对于笈多未能够阻挡将军您的渡河十分不满,所以早就存了替换主帅的念头,这也导致了笈多此次急于和您决战的原因——当然,这个无能的白痴自然不是您的对手!”
话说到一半,拥有着一条三寸不烂之舌的韦朗达,倒是没有忘记借此讨好一下李逸如。可惜被讨好的对象根本不吃这一套,仅仅是不耐烦的挥了一挥手,极其粗暴的示意前者少说废话的讲下去。
因此多少有些受挫感的韦朗达,不敢表露出丝毫的不满,只好尴尬的咳嗽了一声,急忙继续刚才的话题: “鉴于这一次笈多战败,阿育王朝更换统帅已成定局,至于能够替代笈多的人选,一下官看来只有三个:一个是长期镇守西线的老将军波拉斯王公,一个是一直都强烈请求统率大军征战沙场的太子,还有一个就是巴巴拉了。”
“那你看巴巴拉被启用的可能性多大?”
李逸如未等韦朗达话音落地,便紧接着追问道。
“这个……”
韦朗达踌躇了一下,略略整理了一番思路,方才说道: “巴巴拉毕竟曾经担任总督和伟大的风侯交过手,在朝中有很多人都很看重他,所以在危难时刻说不定会重新启用。但是巴巴拉早在伟大的风侯远征拯救可怜的印月之前,便一向主张革新,劝说阿育王不要宠信金姬,因此和金姬势不两立。而金姬偏偏尽得阿育王的宠爱,其势力遍布朝野,这才导致了巴巴拉以皇亲之尊,却一度贬为居萨罗城城主,仅仅在战事危急的时刻受到重用,一旦局势缓和就立刻投闲置散,如今更由于金姬的作祟使得阿育王对他非常不满,因此在金姬全力阻挠的情况下,他的可能性反而是最小。
相对而言,波拉斯王公虽然年老,而且和伟大的风侯作战中惨败,但他是阿育王朝军中的元老,很多大臣将领都是他的门生故旧,连阿育王也很敬重他。何况老王公一向不问政事,虽然和金姬也不睦,却毕竟不象巴巴拉那样产生过直接的冲突,因此可能性最大。其次则是太子,尽管缺少了战阵的经验,但毕竟是阿育王朝的皇储,位高权重,深得王朝中老臣们的支持,也能够慑服军中将领,因此呼声颇高。“
“照你这么说,巴巴拉是必定会被弃置不用了?”
李逸如紧接着问道。他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贪生怕死,而且除了擅长交际之外似乎也别无所长的家伙,对于阿育王朝的权力斗争居然会分析得如此精辟,不过转念一想却也正常,象韦朗达这样的官僚,一生都在宦海沉浮,自然需要非常清楚了解其中的人事状况,才能够保全自己的地位荣华。
这种官僚的本能,对于其所效忠的国家来说,实在谈不上有什么得益之处,然而此时落在了风雨的远征军手中,李逸如却直觉到其中重要的利用价值,至少现在韦朗达的这番特长就非常有利于帮助远征军了解阿育王朝的状况,以及让李逸如最想了解清楚的巴巴拉是否有可能成为于自己对垒的劲敌。
面对着李逸如的询问,已经进入状态而且意识到自己这方面的表现非常有助于改善自己目前状况的韦朗达,镇静了很多,故作从容的缓了一口气,偷偷瞥了一眼高坐帅帐的李逸如,方才继续说道: “巴巴拉曾经是太子的师傅,一直受到太子的信任和尊敬,一旦太子担任统帅,巴巴拉必定成为幕后实际的决策者。而波拉斯则是巴巴拉的忘年之年,两人的交情在印月已成一段佳话。当日巴巴拉担任讨逆总督与伟大的风侯作战时,资历深厚的波拉斯却因为日河战败而屈居巴巴拉的副手之位,这样的人事安排大违常理,实际上是金姬的特意安排,希望藉此机会令两人失和。却没想到双方不但没有出现常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