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燕耳的好意,梅文俊却不由苦笑,脸庞上流露出了极度的担忧。
“你是说……”
燕耳心中突然一阵抽紧,联想到今日战阵之上发现秦纪之后心中涌起的转瞬即逝的不安,一种似乎即将捕捉到什么的感觉立刻盘旋在心头,一时之间却又说不出来。
“今日我军向北面突围,除了白虎军之外,只有少部分的风雨军其他兵马,然而风雨军的六大主力的其他各路都没有出现,西北方向似乎也没有见到风雨军的援兵,而白虎军就算当初满员也不过五万人而已,经过凉州的连续激战,伤亡惨重充其量只有三万之数。如此薄弱的兵力、不善攻城的部队,却在后方援军相距甚远的情况下进犯夏州,燕耳兄不觉得其中太过于奇怪了吗?难道风雨军就不怕我军各个击破吗?”
梅文俊沉声说道。
“不错,这绝对不是风雨军一向的用兵风格!”
燕耳警觉,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感觉到不对了,因为到目前为止,己方所面对的不过是风雨军的一部分而已,风雨军的主力却始终迟迟没有出现,这实在不合常理,以至于在诡异中似乎隐隐透着不祥。
“不管这么多了,今晚我军就劫营!乘着我军大胜之际,又是兵力上占据优势,此战必定胜利!”
预感到大事不妙的燕耳,不由咬了咬牙,恶狠狠的说道。
“恐怕来不及了!”
梅文俊的眉头丝毫没有舒展: “白虎军恐怕早就有了提防!我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让白虎军进攻我军了!燕兄应该已经有亲身体会了,在野战之中无论多么强大的军队,都很难在短时间之内击溃依靠神龙战车结阵的白虎军,而我想风雨军的其他部队此刻也绝对不会闲着,我军在这里的哪怕一刻的逗留,都是正中敌人的下怀,势必带来无可估量的灾难!”
“文俊兄未免过虑了吧!”
燕耳不以为然的说道。虽然承认梅文俊对于风雨军的怀疑正确,也承认白虎军防御的能力,但是他对于联军在夏州的逗留有什么重大的损失却并不苟同,事实上一路溃败的燕家军,实在太需要时间和空间进行整顿了,而只要经过了哪怕半天的整顿,燕耳他自信当初那支横扫中原的劲旅,势必会重新出现在他的麾下,到时候无论是风雨军还是皇甫世家,都不会令他有今天这般的无奈了。
“事情恐怕已经来了!”
可惜,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响起,梅文俊苦笑着说道。
事实上,也确实如同梅文俊所料,一名亲兵慌张的奔过来,带来了一个很坏很坏的消息——风雨军大将蒙璇、洛信领军突袭,位于夏州东南的汉中随即失守。
如果说夏州是皇甫世家面对西北的前锋,那么汉中就是巴蜀向凉州攻略的前线基地,也是连接着夏州和后方的重要枢纽,囤积着大量的粮草军械,一旦汉中失守,也就意味着夏州退路被切断,死守便毫无意义,成为了困兽之斗,而且还有兵力空虚的巴蜀被风雨军占领的危险。
无论从个人职责还是军事角度,梅文俊别无选择,必须回师。
相互望了一眼,梅文俊和燕耳都不得不大为感慨,感慨对手用兵的老辣,不费吹灰之力便让夏州不得不兵不血刃的易手,让大败溃散的燕家军终究还是没有足够的时间进行休整和重编,以恢复战斗力。
更为让燕耳和梅文俊担心的,是对手既然如此处心积虑,天知道还会不会有更加毒辣的后招等待着他们,只是几乎可以肯定,这一路的后撤,绝对不会轻而易举。
“命令全军在城楼支上遍插旌旗,同时捉一只活羊倒悬于鼓前,让它始终击鼓扬威,其余兵力分成三路,每路相隔三里,交错撤离,方向阴平桥,不得有误!”
当机立断,梅文俊立刻下令撤退弃守夏州,从他有条不紊的命令中,燕耳震撼的感觉到除了对方优秀的军事素质之外,更厉害的是那份从容的城府——恐怕梅文俊早就料到了这个局面,刚才和全城的欢庆只不过是为了安定人心的演习——既是鼓舞己方的部队,同时也是为了迷惑城外的敌人。
不管怎么说,联军坚守夏州抗敌的计划在风雨军如同天马行空了无痕迹的部署之下,不得不全面泡汤了,如今的联军不得不全力以赴的急行抢占从夏州绕过汉中回巴蜀的必经之路——阴平桥。
“如果风雨军派出一支部队抢占了阴平桥这个易守难攻的堡垒,则退无可退、满盘皆输,大军唯有投降一途了!”
这个念头,几乎同时在燕耳和梅文俊的心中闪过。
——战术上的努力终究无法抵消战略上的高明!
尽管不情愿,却不得不承认,今天的辛苦作战,以及曾经对于战局的通盘盘算,如今在对手不动声色的部署之下,全功尽弃了!
而风雨军最高统帅,圣龙帝国西北定凉侯风雨,虽然远在战场之外,但是洞若神明的部署,却占尽了战局的先机。
第二十一集 第五章 巴蜀攻略
“君不见,汉冠军,千里逐寇刻石还;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况乃国破河山陷,寇骑欺我百余载!
弃我昔时笔,著我战时衿,一呼同志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
齐从军,净胡尘,誓扫蛮奴不顾身!
忍情轻断思家念,慷慨捧出报国心。
昂然含笑赴沙场,大旗招展日无光,气吹太白入昂月,力挽长矢射天狼。
……“
一字长蛇的大军在曲折的官道上蜿蜒前行,慷慨激昂的歌声响彻云霄。
路途中,一辆马车从后面赶来向南疾驰,途经之处战士们纷纷自觉的让道,并且传来发自内心的欢呼。尽管旌旗沾染了硝烟,战袍遍布了征尘,脸庞写满了疲惫,但是军队的士气却是如此的高昂,脚步是如此的坚定,展露无遗的是一支经历了生死煎熬的虎狼之师。
奔驰的马车有些与众不同,内行人一眼就可以看出负载马车前行的那四匹战马分明都是千里挑一的良驹,高大雄健、疾驰如飞,因此尽管整个马车外观看上去平淡无华,然而其无形中自有一种尊贵威严的气派。
驾车的是一个缺了一条胳膊的大汉,大汉的背后插着一柄满是铁锈的断刀,衣服也显得寒碜,颇有点落魄的景象,可是一旦大汉无意中睁眼顾盼之际,却分明流露着杀伐和血腥的狰狞,令人胆寒。
“钟兄留步!”
一个身着儒袍的书生策马从前方气喘吁吁的迎面赶来,手里兀自扬着一管密封了的军方密函。
“吁——”
驾车的独臂大汉闻声轻轻的喝了一声,也不见他如何发力,转瞬之间那原本撒蹄欢奔的四匹战马居然在几乎同一时间止住了脚步,而整个马车却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平平稳稳的没有半点震动。
“好厉害!”
金岑暗暗咋舌。虽然是一介书生,不过生长于西北的金岑秉承了儒家六艺的传统,对于驾驭之术颇感兴趣,因此一眼便以内行人的目光看出了独臂大汉的高明。要知道凭借一臂之力居然能够令疾驰中的四匹战马同时止步且马车没有丝毫的颠簸,需要的绝不仅仅是娴熟的技巧,更内含了高超的武艺。
事实上,身为血衣卫四大高手之一的“断刀”钟进也的确非同凡响。杀手出身的独臂大汉自从加入了最近三年来迅速崛起的风雨军情报组织“血衣卫”之后,屡建大功,这一条手臂正是在一次保护风雨军最高统领、圣龙帝国西北定凉侯风雨的战斗中失去,却也因此获得了为风侯驾车的殊荣——能够如此近距离的追随风雨这位当代最具传奇的任务,乃是风雨军数十万将士梦寐以求的荣耀。
只是,金岑没有闲暇和钟进客套,相信也不会有什么人有兴趣同负责监视、暗杀,总是散发着阴冷与压抑气息的血衣卫打交道,更何况此时他手中正紧握一份紧急军情——在风雨军中不管身份多么高贵,谁都不敢轻易碰触“贻误战机”,这个仅次于奸细叛徒的雷区。
因此,金岑自马背飞身落地之后,一刻也不停歇的快步来到马车旁,躬身为礼,对着马车尊敬的禀告道: “夏州前线传来紧急战报!”
“上来说话!”
马车上传来了一道低沉的声音,伴随着这道声音的,是独臂的钟进略略挪开了身子,示意书生上车。
“是!”
金岑恭敬的应了一声。他清楚如果自己胆敢不听从的话,那么恐怕还不容自己有所转念,那把生满了铁锈的刀一定已经把自己的脑袋和身体分家了,就如同自己倘若未经允许而擅自上车的后果一样。
——金岑亲眼看见过这把生锈的断刀,是如何在千军万马之中杀人如割草的,所以他半点都没有成为这把份属恶魔的凶器祭品的自愿。
而且,金岑也很得意自己能够时常追随在风雨的左右,虽然有伴君如伴虎之说,但是千古以来也只有竭尽权力的中心,方才能够掌握大局尽展才华。
身为西北名儒陈善道赏识的弟子并因此而被推荐到风雨军中的金岑,自有一种儒家弟子积极入世施展平生所学的抱负和欲望,而且和自己的师长同门不一样,金岑并非食古不化的人,在这几年来他积极奔走,为了定凉侯的霸业四处忙碌,这才以文人的身份居然成为了风雨军长史,手握军机密要,与闻天下大事。
所以,金岑很不屑自己的老师和同门的自命清高,在他看来只有最没有用、最无奈的人才会去做什么“梅妻鹤子”、“采菊东篱”,并不说这样的生活不好,而是这样的生活只适合出山之前的“养望”也就是聚敛名气,或者功成之后的“修身”,但是一个读书人生命真正的意义所在却还是应该让主君认同和信赖自己,从而争取到足够的空间来施展自己的才华实践自己的理念,否则也就白白浪费了自己的寒窗苦读了。
金岑是如此想的,也是如此做的。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金岑为了风雨和他的霸业,已经倾注了自己所有的心血和智慧,因此同时也就成为了他自己的事业。如同所有身处乱世却心怀天下的文人,辅佐名君鞠躬尽瘁以图流芳百世,便是金岑最大的心愿,并且对于自认为十分幸运寻找到了名主的风雨军长史来说,他所有的希望所有的理想如今都完完全全的寄托在了一个名叫风雨的人和他的事业之上了。
“圣龙帝国西北定凉侯风雨,少时蛰伏于圣龙大学堂,于圣龙历七五三年呼兰大败圣龙主力长驱直入神州之际,崛起于乱军之中,收复天下名关伦玉关,继而击退呼兰铁骑、解圣京、锦州之围,最终扎根西北凉州,以布衣之身仗虎狼精锐而成为一方诸侯。
期间,无情镇压西北豪门叛乱,慑服高唐西域诸邦,平定庞勋造反,翻越群山入侵圣龙帝国西南的印月半岛,可以说尽显英雄峥嵘。尤其是日前连续击败了东北燕字世家和西南巴蜀皇甫世家的联手入侵,更是将风雨军推向了一个权力的颠峰,势力之盛、军威之赫,无人能及!“
——这,就是风雨的经历。
对于风雨和风雨军的崛起壮大,金岑很得意。不仅是因为看来他似乎投靠对了主君,更因为这一系列的辉煌之中,或多或少也有着他金岑的功劳或者苦劳。
因此,金岑这些天来更加卖力了,他渴望着“云台封将”或者“凌烟留名”的那一天,他希望自己能够封妻荫子、光宗耀祖。
而这,也是目前风雨军中大部分将领的期盼。
圣龙人传统的理念,让即便是这些被称作为贤臣或者良将的俊杰们也不能够免俗,他们对于夺取圣龙帝国的最高权力,乃至于风雨一步步登上帝国那张虽然很大却只能够容一个人坐的椅子的兴趣,甚至比风雨本人还要大;他们对于进军圣龙帝国心脏所在——圣京城的热衷,更是令他们积极的抵制着风雨对印月这片圣龙传统领域之外土地的扩张,甚至还不理解风雨在击败了燕字世家和皇甫世家的联军之后,不马上进军中原反而是南下巴蜀的战略决策——尽管天府之国的富庶同样令人眼馋。
在这样的情绪之下,在艰苦的决战胜利之后,风雨军军中却出现了有史以来最为严重的不谐之音——中层的将领和官员们纷纷上书风雨要求从燕字世家手中收复圣京、“拯救社稷”;而前线的大将朱大寿、洛信等人虽然遵循了风雨的命令,却在战争每取得一丝进展之后便请求指示,显然是在以自己的方式表达对于南下巴蜀战略的抵触。
为此,在几番严厉的书信斥责之后,正感染伤寒的风雨,不得不抛下千头万绪的战后重建工作,抱着伤病之躯奔赴前线。
凭心而论,金岑在个人感情上是支持那些将军们的。
虽然风雨军节节胜利、不断壮大,但风雨毕竟只是一个侯,在圣龙帝国的历史上,侯爵和比侯爵更大的贵族太多了,在侯之下做官,再大也有限——即便这个侯是目前整个圣龙帝国最有权势的人物。将士们浴血奋战的目的,不外乎生前的荣华富贵和死后的名垂史册,所以越是身居高位的官员和将领,就越希望风雨有朝一日能够更上一层楼,让他们不仅是水涨船高的获取名义上地位,而且也是为了避免被后世唾骂——圣龙帝国有着详细记载和评点历史的传统,所以作一个开国功臣自然比作一个权雄的家将更荣耀更安全。
当然,金岑并没有像那些将领们一样的表示出来。
尽管风雨对于反对意见总体上说是非常宽容的,但是经常伴随在风雨左右的金岑却非常清楚风雨对于权术运用的娴熟。
成立才短短三年的风雨军,便在客观和主观的条件影响下,存在着很多的派系,有军方的,有文官的,有家族的,也有士林的,但是即便存在着这么多的派系,却从来没有真正影响到风雨军的团结,更没有影响到风雨对于军队和领地的控制。事实恰恰相反,正是这些相互牵制的派系存在,令这为布衣出身的圣龙帝国西北定凉侯,进一步拥有着不容动摇的地位和权威。
“在这样一个擅长运用权谋的人面前,是没有必要自作聪明、锋芒毕露的!”
金岑总是如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