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我便点齐兵马,和那呼兰人再决雌雄!”
——当初在凉国公府内风雨和魏廖的这一段段话语,竟是如此清晰地回荡在欧静的耳畔,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如此的铿锵有力,震人心魂。
欧静为自己追随这样的统帅,而兴奋,而激动,而心折。
不知不觉中,风雨的身影便成为了少女眼中独一的风景。
因此,欧静比任何人都更加敏锐的察觉到,这位在中原大地上又一次制造了胜利奇迹的名将,心情并不好,似乎并没有因为十天之前的胜利而产生丝毫的愉快,更显然没有将心神投入到这次巡视城防之中。
望着脸色沉重的风雨,一丝莫名的忧虑,让无忧谷主揪心。
“秋里生性孤傲,遇挫愈勇,虽然孤军深入敌后,但是依据幽云名关,麾下又有精锐铁骑,我倒并不担心他在战场上有什么闪失,我担心的是……”
风雨缓缓的摇了摇头。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派遣秋里前去的,正是他风雨。
虽然当初的计划已经面目全非,但是风雨无法否认,自己确实期盼着,让秋里这员猛将,替自己铲除圣龙帝国东北这些盘踞着的豪强贵族。
这需要十分高明的政治手腕,同时更需要敢于叛天逆神的胆略和不羁。
放眼整个风雨军,非秋里莫属,即便他风雨也自问无法做到。
只是,一旦惊涛骇浪扑面而来,自己将挺身而出,还是袖手旁观?
风雨自己也很厌恶有这样的疑问。
如果他风雨只是风雨,那么似乎根本不存在选择的问题,然而身为风雨军的统帅,这样的选择却又是如此痛苦!
想到此处,风雨在心中轻轻的喟叹一声,当先登上了城楼。
刚刚入秋的圣京城,依旧还是十分炎热,尚未摆脱夏季的温度。
大战之后,全城有些沉寂。
簇拥着风雨的文臣武将,也都纷纷受到风雨的影响而默然,气氛多少有些沉闷。
“请主公放心,如今的圣京城,决不是呼兰人能够攻得下的!”
打破沉闷的是南天门。
遥指着城池内外,风雨军的第一匠师意气奋发的说道。
十天前的一战,圣龙帝国保住了自己的都城,而南天门则为历史留下了一堵注定名垂千古的城墙。
原有的城墙,在呼兰人惨烈的猛攻下,早已经残破不堪,城墙的内外,到处是废弃的兵器,还有来不及收敛的尸体。
然而,一堵崭新的城墙却早已经傲然屹立,雄伟而且肃穆。
正是这堵城墙,挡住了呼兰人潮水一般的猛攻,改变了整个中原的格局。
依然伫立的圣京城,由此得以飘扬圣龙帝国的战旗,并且获得了自凉州经巴蜀、荆州跋山涉水、辗转而来的增援。
如今,白云蓝天之下,顺着和缓的清风,来自风雨军各处领地的战士,还有浩浩荡荡的物资补给,乘坐着扬帆的舟船,沿着圣龙江直到鄂州城登陆,随即则在南门外白虎军的护卫之下,开进了圣京城内,带给圣龙人的,是希望,还有信心。
“多亏了张仲坚逃得早,否则定要留下老贼头颅方可!”
乐观的情绪,蔓延全城。
当欧仁说这番话的时候,其实也代表了很多将领,乃至圣京军民的心声。
没有了当日的惊恐和慌乱,中原的子民开始重新焕发了他们天朝上国的骄傲。
辉煌的历史,让他们即容易在悲观的现实面前一蹶不振,也容易因为伟大的胜利而沸腾疯狂。
“哈哈,哈哈……”
风雨并没有说话,回应欧仁的,是一旁苏杜发出的轻狂而且张扬的大笑。
“哼,你笑什么?”
欧仁怒气冲冲的质问。
说实话,他无论怎么看,都觉得这个最近才被风雨收罗张下的书生很不顺眼。
姑且不提其之前颇多可疑的关系和行径,单单如今这种张狂,便绝对和风雨军颇显严肃的上下等级格格不入。
“我在笑,笑如果神州的江山社稷,只能够完全依赖这一堵堵城墙来维系,这样的胜利又有什么意义?”
苏杜毫不在意欧仁的质问,神色从容的应道。
“大胆!你想干什么?动摇军心吗?”
欧仁不自觉的将右手按在了剑柄之上。
“小仁……”
轻轻的,欧静低声唤了一下欧仁,虽然语气非常和缓,却带着令人不容抗拒的威严,让火冒三丈的少年将军顿时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安静了下来。
“苏先生以为天下大势如何?”
低沉的咳嗽声中,风雨缓缓地问道。连日的操劳让他有些身心俱瘁,脸色苍白全身乏力,不过这并不影响风雨军年轻的统帅,双眼中暴射出夺目的锋芒。
“晚生以为……”
苏杜虽然狂傲,但是面对着显露病态的风雨,却不自觉得有些心虚,因此当这位大名鼎鼎的凉国公发问之后,狷狂的书生还是忍不住略略停顿了一下,整理好思绪之后方才有条不紊的回答道:
“大人主动辞去宰相之职并且暂时退出中原逐鹿,全盘打乱了各方面的算盘,迫使天子不得不直接面对呼兰人入侵的危局,有利于神州整个调动起来抗衡张仲坚,更让张仲坚撤兵圣京以退为进的妙招,变成了天大的错误,如果仅仅如此,则战局或者还需要旷日持久,然而圣龙却已经立于不败之地!可惜,大人的后续妙招,固然犀利,却未免太过绝情,无疑将张仲坚连同天子、各路豪门乃至整个圣龙都推向了不胜即死的绝地!所以,未来的一个月,便是圣龙存亡的关键,战火必将在中原重新燃起,包括都城圣京在内的神州大地都不可能置身事外,苏杜只怕,单单这么一堵墙,根本无法担负起天下兴衰的重任!”
“你这么认为吗?”
风雨苍白的脸庞,浮现出一丝嘲讽的微笑。
“……是!”
犹豫片刻,苏杜终究还是挺直了腰板,强迫自己直视着风雨的眼神,随即则一字一句地说道:
“人心强,不墙!数百年前,圣太祖便已经将天下兴衰存亡的大道,留传给了我们后人,可悲的是数百年来又有几人明白?”
“人心强,不墙?”
微微的叹气声中,风雨略带着忧郁的重复。
这五个字,乃是当年圣太祖留给后世子孙的训诫。
“你们在说什么?”
欧仁忍不住扬了扬眉。
刚才苏杜和风雨的对话,让他有些明白,又十分糊涂,感觉就仿佛和尚们在打禅机一般,如坠云里雾中。
“难道就没有挽救的办法?”
欧静用眼神制止了弟弟的插话,略略皱眉询问。
“千百年的沉疴,又岂是朝夕能够扭转?圣龙的历代君王和豪强们,在为自己的身家财产筑起了如此雄伟城墙的同时,却也将万民的人心阻隔在了城墙之外!不过也难怪,若不是神州的人心成了一盘散沙,张仲坚又怎敢冒如此风险?呼兰大军又怎么可能如此轻易便能够席卷中原?”
苏杜冷笑,并带着激愤。
“不,不是这样的!”
欧静用力的摇了摇头,仿佛想要极力驱散风雨的论断,大声的反驳道:
“将万民的心阻隔在城墙之外的,是那些豪强!但是凉州呢?圣龙帝国的西北,正无时无刻,不在为了宰相而贡献出自己的一切,怎能说神州的人心已经成了一盘散沙?”
“你知道,不一样的,圣京和凉城,天时地利人和不一样,治政不一样,百姓们的人心自然也是不一样!圣龙是天下人的圣龙,区区西北一隅,撑不起圣龙的天空!苏杜说得对,若真的有万众一心的人心,又何须这圣京的城墙?若不能够众志成城,在固若金汤的城池又有何用?”
风雨抢在正准备慷慨激昂进行反驳的苏杜之前,苦笑着说道。
他的声音十分低沉,低沉中带着忧郁,诉说着的却仿佛是来自冥冥之中的预言:
“江山飘摇,豪强和君王,将会自作自受,然而那芸芸众生,也同样必须在选择中付出代价!这场豪赌,无论如何都要进行,不过成败如何,却不在圣京,而是整个中原在付出血雨腥风的浩劫之后,是否能够重新聚敛起抵御外寇的铜墙铁壁般的人心!”
“可是……”
欧静扬了扬眉,正待反驳,却见血衣卫统领魏廖匆匆而来。
“主公,查过了,当日仓库的失火,应该是军需官所为!而且……,魏廖怀疑,还有更为高层的官员参与其中配合,方才得以顺利实施!”
素来有铁面无情之誉的魏廖,见到风雨便毫不避讳的禀告道。
“一派胡言!仓库乃是由军队和血衣卫联合看守,军需官只是负责统计和整理其中的辎重物品,魏大人怎能将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了军需官?”
听到魏廖的话,一直默不作声的高凤阳不由一惊,赶紧出面驳斥道。
毕竟,在十天前的圣京攻防战中,圣龙帝国最大最意外的损失,莫过于秘密储藏物资的仓库被付诸一炬,不但大量的军械粮草化作了灰烬,而且还有大批风雨军赖以纵横的火炮弹药也在其中,剧烈的爆炸更是让邻近的包括凉国公府在内的大量住宅殃及池鱼。
对于这场灾难,风雨震怒,朝野震惊,除了面子和物资的损失之外,最令人不安的则是风雨军高层所可能存在的内奸。
这是一个十分严重的罪名。
所以当魏廖将矛头指向属于高凤阳部下的军需官时,这位著名的奸商便也不自禁的惊慌起来。
“属下已经将所有涉及的人员作了周密的调查,方才有如此推断,望主公明鉴!”
毫不理睬高大胖子的勃然大怒,魏廖面无表情地说道。
“魏廖,你休要血口喷人!主公,此事既然也有血衣卫涉及,属下以为就不该让魏廖一人独断……”
高凤阳急忙说道。
“好了!”
风雨皱了皱眉,阻止了两个部下的争论,断然说道:
“此事事关重大,魏廖,你就不要和我一起去江南了,继续留在圣京全力调查此案,所有人等都必须全力配合!”
“什么!”
风雨的话音未落,引来了几乎所有人的惊呼。
风雨军的重臣,虽然早在风雨辞去宰相一职的时候,便多少预感到风雨将要离开帝国的都城,但是人们更多的猜测是风雨会返回凉州——风雨军的根本之地,号召自己领地内的臣民,收复锦州,杀回中原。
对此,人们的心情,既有期待,也有忐忑。
只因为,风雨军的将士,无论来自何处,都已经将凉州作为了自己的家,因此他们显然更愿意回师保卫西北,然而军人的荣誉,却让他们又不甘这么放弃圣京,因此他们同样也希望风雨留在都城,继续支撑着动荡的人心。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风雨的决定竟然是远离战场的江南。
这多少让人们有一种风雨将置身于战事之外的感觉,由此而生的,则是一种失去了主帅领导的彷徨。
“圣京城已经阻挡了呼兰人的兵锋,也带给了圣龙人信心和希望,然而战争的胜负,却绝对不是一座城池的得失所能决定!”
面对部下的疑问和不安,风雨微微皱眉,强行压制住胸口一阵接一阵咳嗽的冲动,仰望着天空,目光就仿佛智者一般深邃,淡淡地说道:
“虽然这里很可能会再次成为战场,但是圣京城的存亡,对于圣龙帝国来说,却已经失去了原先的意义!如果风雨没有预料错,真正决定这场战争胜负的,应该是在幽燕;而影响天下未来格局的关键,却是江南!风雨将幽燕交给了秋里,而江南却必须自己前往!”
“这便是你弃置这么多中原百姓不顾的理由?你如何面对这么多为了圣京城而舍弃生命和家园的壮士?”
无法理解风雨言语中的深意,欧静不自觉的扬声。
虽然风雨是在守住了圣京城之后,方才辞去宰相职位并且准备离开圣京城,但是毕竟如今大敌当前,远没有到马放南山的地步,欧静实在无法认同风雨的行为,甚至感觉他分明是在刻意回避责任。
“正因为要面对这些烈士,所以风雨更应该去最需要的地方!”
风雨不带一丝感情地说道:
“有很多时候,决定战斗胜负的,往往在惨烈的战场之外!”
说这番话的时候,风雨的眼神中流露出的,是对于天下大局居高临下的俯览。从幽燕到江南,从齐鲁到凉州,整个神州的大好河山,便这样清晰无比的展现在风雨的脑海中,厮杀征伐的百万甲兵,也全然包囊于风雨的胸怀之内。
去江南!
思绪的深处,一道声音正在无比强烈的命令着风雨。
此刻,年轻的风雨军统帅,目光所及之处,已经远远不再仅仅是眼下战争的胜负得失,更多的则是整个圣龙帝国的长治久安。
既然战争的破坏正在重塑帝国的北方,那么变革的风暴又怎能漏过掌握着帝国经济命脉的江南?
呼兰人的大举南侵,让风雨敏锐的看到了一个契机,一个足以让圣龙毁灭也足以让帝国涅磐的契机。
所以,离开圣京之举,不仅是为了打消萧剑秋的顾虑,促使其全力北上执掌中原的统帅大权,调动起整个圣龙帝国的战争机器,更是风雨对于圣龙帝国注定将因为这场战争而发生天翻地覆变化的战略格局的未雨绸缪。
然而,欧静却根本无法理解风雨的想法,她为了圣京乃至整个帝国将要为了风雨的谋略而牺牲的百姓,异常激动:
“所以,为了大人的雄图大业,便可以不顾呼兰人随时都可能返回的威胁,不顾中原百姓翘首相望大人能够给予他们安全的期待,离开这里,离开大人前几天还信誓旦旦生死守卫的城池,离开前几天还激情澎湃号召追随的子民?”
激烈的对话,在素来从容优雅的无忧谷主和敬若天神的风雨军统帅之间进行着,所有在场的人都骇然的保持着沉默,不敢有丝毫的插入。
“……是!”
风雨的话十分短促,然而语气冷酷而且坚定。
失望的眼神,同时闪现在风雨军中极具威望的男人和女人的眼中。
在欧静而言,她失望,失望她所追随和支持的英雄,固然睿智,却未免绝情,这样冷酷无情的睿智,纵然能够拥有天下,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