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
“把办公桌弄乱的人是你,弄干净的人也是你。”
“喂,你的桌子比我乱得多。”
“这个世界是一片混乱,我的办公桌怎能独善其身?”
我懒得理他,继续收拾。
“小柯,你今天怪怪的喔。”
“哪有。”
“嘿嘿,你待会要跟女孩子去吃饭吧。”
“你怎么知道?”
“一个优秀的工程师,自然会像老鹰一样,拥有锐利的双眼。”
“是吗?”
“嗯。你今天去了太多次洗手间了。”
“那又如何?”
“你每次去的时间并不长,所以不是拉肚子。应该是去照镜子吧。”
“这”
“我说对了吧。怎么样?跟哪个女孩子呢?”
疏洪道问了几次,我都装死不说话。
“你的口风跟处女一样”他突然改口说。
“怎么样?”我不自觉地问。
“都很紧。”说完后,疏洪道哈哈大笑。
我不想再理他,提了公文包,赶紧离开办公室。
到了公司楼下,看看表,才七点钟。
在原地犹豫了几分钟,决定先搭出租车到餐厅再说。
到了餐厅门口,也才七点半不到,只好到附近晃晃。
算准时间,在八点正,回到餐厅门口。
等了不到一分钟,叶梅桂就出现了。
“进去吧。”她走到我身旁,简单说了一句。
这家餐厅从外观看,很像日本料理店;坐定后看摆饰装潢,则像中式简餐店;服务生的打扮穿着,却像是卖泰国菜;等我看到菜单之后,才知道是西餐厅。
我们点完菜后,叶梅桂问我:“优待券是谁给你的?”
“我朋友。我搬家那天,你看过一次。”
“哦。他叫什么名字?”
“他只是一个小配角,不需要有名字。”
“喂。”
“好吧。他姓蓝,叫和彦。蓝和彦。”
“名字很普通。”
“是吗?”我笑了笑。
这个名字跟水利工程的另一项工程设施 …拦河堰,也是谐音。
拦河堰横跨河流,但堰体的高度不高,目的只为抬高上游水位,以便将河水引入岸边的进水口,然后供灌溉或自来水厂利用。
蓝和彦在另一家工程顾问公司上班,职称是工程师,比我少一个' 副' 字。
“喂,你看。”叶梅桂指着她左手边的餐桌,低声说。
一位服务生正收起两份菜单,双手各拿一份,然后将菜单当作翅膀,张开双手、振臂飞翔。
“真好玩。”她笑着说。
“对不起。”另一位服务生走到我们这桌:“帮你们加些水。”
倒完水后,他右手拿水壶,左手的动作好像骑马时拉着缰绳的样子,然后走跳着前进。
“你故意带我到这家店来逗我笑的吗?”
叶梅桂说完后,笑得合不拢嘴。
“我也是第一次来。”
“是哦。”她想了一下,问我:“那你看,他们在做什么?”
“我猜”我沉吟了一会,说:“这家店的老板应该是蒙古人。”
“为什么?”
“因为那两个服务生的动作,很像蒙古舞。”
“是吗?”
“蒙古的舞蹈有一个特色,就是舞者常常会模仿骑马奔驰与老鹰飞翔的动作。
收菜单的服务生,宛如苍鹰遨翔草原;而倒水的服务生,正揽辔跨马、驰骋大漠。“
“你连这个都懂?是谁教你的?”
“是”我尾音一直拉长,始终没有说出答案。
因为,这是学姐教我的。
我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因为叶梅桂而想到学姐。
次数愈来愈频繁,而且想到学姐时心口受重击的力道,也愈来愈大。
叶梅桂啊,为什么你老令我想起学姐呢?
“你怎么了?”叶梅桂看我不说话,问了我一声。
“没什么。”我笑了笑。
“是不是工作很累?”她的眼神很温,声音很柔:“我看你这阵子都忙到很晚。”
“最近工作比较多,没办法。”
“不要太累,身体要照顾好。”
“这应该是我向你说的对白才是喔。”
我笑了笑,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菜端上来了,服务生把菜一道一道整齐地放在桌上。
“我们一起吃吧。”叶梅桂的眼神很狡黠,笑容很灿烂。
我先是一愣,随即想起这句话的意思,心口便松了。
叶梅桂啊,你才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因为拉我走进广场记忆的人是你,拉我离开的人也是你。
她已拿起刀叉,对我微笑,似乎正在等我。
于是我也拿起刀叉,示意她一起动手。
“对了,为什么你会念水利工程?”
“大学联考填志愿时,不小心填错的。”
“填错?”
“那时刚睡完午觉,迷迷糊糊,就填错了。”
“是吗?”叶梅桂暂时放下刀叉,看着我:“我想听真话哦。”
我看了她一会,也放下刀叉。
“我住海边,小时候台风来袭时,路上常常会淹水。那时只觉得淹水很好玩,因为我们一群小孩子都会跑到路上去抓鱼。有时候不小心还会被鱼撞到小腿喔。”
我笑了起来。
“鱼从哪里来的?”
“有的随着倒灌的海水而来,有的来自溢流的河水。不过大部分的鱼是从养鱼的鱼塭里游出来。”
“哦。”
“后来班上一位家里有鱼塭的同学,他父亲在台风来袭时担心鱼塭的损失,就冒雨出门,结果被洪水冲走了。从此我就”
“就怎样?”
“没什么,只是不再到路上抓鱼而已。不过每当想起以前所抓的鱼,就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罪恶感。”
“小孩子当然不懂事,只是觉得好玩而已。你不必在意。”
“嗯,谢谢。”我点点头,接着说:“填志愿时,看到水利工程系,想都没想,就填了。念大学后,那种罪恶感才渐渐消失。”
我转动手中的茶杯,然后问她:“你呢?你念什么?”
“我学的是幼教。”
“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
“我只是单纯地喜欢教育这项工作而已,没特别理由。”她突然微笑“如果你小时候让我教,也许就不必背负这么久的罪恶感了。”
“那你现在是”
“我现在是一家贸易公司的小职员,请多多指教。”叶梅桂笑了起来“为什么不”
“我毕业后当过幼儿园老师。后来因为因为”
“嗯?”
“柯志宏。”她看了我一眼,然后低下头:“别问了,好吗?”
“嗯。”我点点头。
然后我们理所当然地又安静了下来。
不过这种安静的气氛并不尴尬,只是我跟她说话时的习惯而已。
如果在我们谈话的过程中,没有任何同时沉默的时间,我反而会觉得不习惯。
我相信叶梅桂也是如此。
我还知道,她不想说话时,连一个字也不会多说;但只要她想说,而且确定你会听,那她就会毫无防备、畅所欲言。
“我们走吧。”叶梅桂看了看表。
“嗯。”我也看了看表,十点了。
走到柜台结帐时,收银员正对着在我们之前结帐的一对男女说:“恭喜你们。”
收银员笑得很开心:“你们是本餐厅开幕后,第一百对手牵着手一起结帐的客人,所以本餐厅要赠送你们一张优待券。”
轮到我们结帐时,我递给他那张优待券,他笑着说:“恭喜你。你是本餐厅开幕后,第一百位拿着优待券来结帐的客人,所以本餐厅要赠送你一张优待券。”
说完后,又给了我同样一张优待券。
我们要走出店门时,收菜单与倒水的服务生都站在门旁。
经过他们时,我对倒水的服务生说:“你的上半身要挺直,而且脚下的拍子有些慢,因此脚步不够流畅。
这样无法展现出快意奔驰于大漠的感觉。“
再对收菜单的服务生说:“你的手指要并拢,而且振翅飞翔时,肩膀和手肘的转动力道要够,这样才像是傲视蒙古草原的雄鹰。”
他们听完后,异口同声说:“愿长生天保佑你们永远平安,与幸福。”
出了店门,叶梅桂转头对我笑着说:“你猜对了,老板果然是蒙古人。”
我也笑了起来,然后看着手上的优待券:“他们又给了一张优待券,怎么办?”
“那就再找时间来吃呀。”
“你喜欢这家店?”
“嗯。”她点点头,然后说:“你连服务生的细微动作都看得出来,很厉害哦。”
叶梅桂啊,你知道吗?
我看得出来,倒水的服务生骑马姿势不够奔放;而收菜单的服务生飞翔姿势不太像威猛的老鹰;但是你,却像极了夜玫瑰,我根本无法挑剔你的娇媚。
“你怎么来的?”我问她。
“骑机车呀。车子就停在前面。”
我陪她走到她的机车旁,叮咛她:“天色晚了,骑车回去时,要小心点。”
“嗯。”她点点头。
“那我先走了,明天见。”
我转身欲离去。
“笨蛋,又忘了我们住一起吗?”
“唉呀,我真迷糊,应该是待会见才对。”我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你可以再拍一下。”
“为什么?”
“因为我们当然要一起回去呀,你干嘛要先走呢?”
我看着叶梅桂的眼神,然后不自觉地,又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我们一起回家吧。”夜玫瑰说。
第十三章
夜玫瑰这支舞结束后,广场上的男女放开互相牵住的手,纷纷向着学姐拍手,掌声中夹杂着欢呼声。
学姐原地转了一圈,算是答礼。
下一支舞虽然是围成一圈、不需邀请舞伴的舞,但我已没有心思跳舞。
退回到广场边缘的矮墙上,努力消化夜玫瑰的舞步和舞序。
“学弟。”学姐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际。
我吓了一跳,转过头,她已经坐在我身旁微笑。
“你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我正在记住夜玫瑰。”
“是吗?”她拨了拨刚刚跳舞时弄乱的头发,然后说:“如果不亲自下场去跳,很容易忘记夜玫瑰哦。”
“学姐。我一定不会忘记夜玫瑰,一定不会。”
学姐笑了笑,点点头。
学姐,我没骗你。
即使到现在,我仍然清楚记得,你在广场圆心时,脚下画出的玫瑰花瓣。
“学弟,你喜欢夜玫瑰吗?”
“我非常喜欢夜玫瑰。”
学姐看了我一眼,笑容很妩媚,显然很高兴。
“如果下次要跳夜玫瑰时,你会邀请舞伴吗?”
“学姐,”我几乎不加思索:“我会。”
“哦?”她似乎很惊讶:“真的吗?”
“嗯。”
“不可以食言哦。”学姐笑着说。
我不会忘了这个承诺,我甚至一直等待着,实践承诺的机会。
升上大二,社团里开始有人叫我学长。
我知道我还会升上大三和大四,但不管我升得多高,学姐始终是学姐。
这是永远无法改变的事实。
即使我已升上大二,学姐依然会叫我走到她身旁,然后说:“我们一起跳吧。”
顶多会加上:“都当学长了,还不敢邀请舞伴。”
大二下学期开学后没多久,正是玫瑰盛开的季节。
广场上正要跳土耳其的' 困扰的骆驼'。这支舞很特别,不围成圆圈,而排成许多短列。
每列不超过10个人,舞者双手紧握向下,而且身体与邻人靠紧。
最特别的是,每列还会有个领舞人,右手拿手帕指挥舞者。
学姐贼兮兮地溜到我左手边,好像准备恶作剧的小孩。
舞步中有双足屈膝、以右肩带动身体向前画一个圆弧,然后再直膝、双足振动二次的动作。
学姐画圆弧时的身体非常柔软,眼波的流转也是。
而直膝振动双足的动作,她还故意做成僵尸的跳动。
' 困扰的骆驼' 跳到最后,每列两边的人会向中间斜靠。
学姐几乎用全身的重量,用力往右靠向我。
我吓了一跳,身体失去重心,她也因而差点跌倒。
还好我反应够快,左膝跪地,双手扶着半倒的学姐。
学姐一直笑个不停,也不站直身体,偏过头告诉我:“学弟,要抓紧我哦。”
“嗯。”
“学弟,要抓紧我哦。”学姐停住笑声,重复说了一次。
后来我一直在想,学姐这句“学弟,要抓紧我哦”,是否有弦外之音?
“学姐,我我手好酸。”我仍是左膝跪地,双手渐渐下垂。
“呵呵。”学姐笑了两声,便一跃而起,站直身体:“这只骆驼,确实很困扰吧?”
“是啊。”我也站起身,笑一笑。
“请邀请舞伴!”
听到这句话后,我不好意思地看了学姐一眼。学姐果然说:“又想躲了?真是。
已经当学长了,还“
学姐正要开始碎碎念时,广场上又传来另一句话打断了她:“下一支舞,夜玫瑰。”
我等这句话,足足等了八个多月。
我不是每天都会穿那条北斗七星裤,因为我得换洗衣服。
但我一定不会把北斗七星裤丢进洗衣机,我会小心翼翼地用手洗。
不让任何一颗星星殒落。
如果我不是穿北斗七星裤,出门上班前,小皮还是会咬住我裤管。
但很可惜,小皮始终没能在其它裤子也咬出破洞。
“唉”我看着完好无缺的裤子,不禁双眉紧锁,叹一口气。
“一大早叹什么气?”叶梅桂在客厅问我。
“我的裤子没破啊。”
“你有病呀,裤子好好的不好吗?”
“可是”我又仔细检查裤管:“唉”
“你可以再叹大声一点。”叶梅桂站起身。
“我走了。年轻人不该叹气,要勇往直前。”
“等等。”
“嗯?”
叶梅桂又拿出总令我摇头的综合维他命丸,和一杯水。
“可不可以”话没说完,她就把药丸直接塞进我嘴里。
“你这阵子比较累,身体要顾好。”她再把水递给我。
“那你也要给小皮吃一颗,看牠的牙齿会不会更强壮。”
“如果你很希望裤子破的话,那我去拿剪刀。”
“我走了,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