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破了一点皮而已。”我撩起裤管,看了一眼。
“你坐好,我去拿红药水。”说完后,她站起身走回房间。
叶梅桂走出房间后,手里多了红药水和棉花棒。
她用棉花棒沾了一些红药水,然后蹲下身问我:“伤口在哪里?”
我正准备低头指出伤口的位置时,她又问我:“对了,你今天吃饭的情形怎么样?”
“爱尔兰,爱尔兰,爱你的”我也做一次开花动作:“兰。”
“你在干嘛?”
她抬头看着我,眼神很疑惑。
“这是今天跟我吃饭的那个女孩子的招牌动作。”
“你今天不是跟你大学同学吃饭?”
“是啊。可是他说要帮我介绍女孩子”
话一出口,我暗叫不妙。
果然她把棉花棒拿给我,说:“你自己擦吧。”
然后她站起身,坐回沙发,又打开电视。
我手里拿着棉花棒,僵了一会,才说:“我要去吃饭之前,并不知道他要帮我介绍女孩子啊。”
她并没有理我,拿着遥控器,换了一次频道。
“如果早知道他要介绍女孩子给我,我一定不会去的。”
她仍然不理我,电视频道转换的速度愈来愈快。
“管她是什么花,兰花又如何?我还是觉得玫瑰最漂亮。”
电视的频道停在Discovery ,但她还是不理我。
“下次他找我吃饭时,我会先问清楚。如果他又要介绍女孩子给我,我一定大亲灭义。”
“小皮。”她低头叫了一声,然后手指着我:“去问那个人,什么叫大亲灭义?”
她讲' 那个人' 时,还加重音。
“喔。我跟你比较亲,跟他则有朋友之义,当然要大亲灭义。”
“哼。”她哼了一声后,说:“小皮,去叫那个人快点擦药。”
“喔。”我低下头,突然不想擦药,只是在伤口周围画了一圈。
然后又画了一个箭头,写了几个字。
“小皮。”她又叫了一声:“去问那个人,为什么擦药要那么久?”
“喔,是这样的。你看看。”
我把脚举起,上面写了红色的字:“伤口在这里 → ⊙”。
“喂!”她突然站起身:“你在干嘛?”
“你刚刚问我一句:伤口在哪里?”我也站起身说:“我想我应该要回答你的。”
“小皮!”她突然声音变大:“去告诉那个人,他可以再无聊一点!”
我马上坐下来,用棉花棒沾红药水,乖乖地涂抹伤口。
“小皮。去告诉那个人,电视机下面第一个抽屉,有OK绷。”
我走到电视机旁,打开抽屉,拿出OK绷,贴在伤口上。
“小皮。去告诉那个人,以后不要再这么不小心了。”
原本小皮在她叫“那个人”时,头在我和她之间,轮流摆动。
没想到小皮这次却向我走过来。我低下身,在牠耳边说了一句。
“小皮。那个人说了什么?”
我又在小皮耳边,再说一次。
“喂!你到底说什么?”
“小皮没告诉你吗?”
“喂!”
“我说我以后会小心的。”
“哼。”
然后我们都坐了下来,Discovery 频道正播放一个洪水专辑。
我很仔细地看着电视,因为这跟我有关,而且我必须认真研究。
叶梅桂似乎看出我的专注,便不再转台,只是静静地陪我看电视。
节目结束后,我看了看墙上的钟,快11点半了。
第十七章
我伸一伸懒腰,跟她说:“今天一定是奇怪的日子,因为我老碰到奇怪的人。”
她先抬起头看着我,然后视线又回到电视上,换了一个频道。说:“小皮。去告诉那个人,今天是我生日。”
“啊?”我很惊讶,停止伸懒腰的动作,问她:“真的吗?”
“骗你干嘛?”
“为什么现在才说?”
“这十年来,我并没有过生日的习惯。有什么好说的。”
她的反应很平淡。
我迅速起身,先检查一下皮夹有没有钱,转身走到阳台。
“你要干嘛?”她转头看着我。
“去买蛋糕啊。”
“这么晚了,蛋糕店早关门了。”
“忠孝东路有一家24小时营业的蛋糕店。”
“不用了。”她又将视线转回电视上:“何必那么麻烦。”
我没回话,一面用手开门,一面用脚穿鞋子。
“喂!”她叫了一声:“太晚了,不要出去。”
“我很快回来,别担心。”我走出门一步,又探头回来往客厅:“是28岁,没错吧?”
“对啦!”她似乎很不情愿。
“你要那种'28'的数字蜡烛?还是两根大蜡烛、八根小蜡烛?”
“随便。”
我再走出一步,又回过头:“确定是28吗?你看起来真的不像。”
“柯志宏!”她突然站起身大声说。
我用跑的出门。
深夜的出租车通常不会开进小巷子,所以我得跑一段距离。
上了出租车,直奔忠孝东路的蛋糕店。
我一进蛋糕店,随便指着一个冰柜中的蛋糕:“就这个。”
老板慢条斯理地拿出蛋糕,准备包装时,问我:“过生日的人,是你的亲人?
朋友?还是你喜欢的人?“
“有差别吗?”我很疑惑。
“当然有差啰,我们可是专业的蛋糕店呢。”他笑了一笑:“如果是亲人,我们会用亲人包装法。如果是朋友,我们会多送几个纸盘子。如果是你喜欢的人,我们会送一张卡片。”
“啊?为什么?”
“如果是亲人,绑蛋糕的结会比较好解,这样就不必用剪刀剪绳子。
剪绳子不太吉利,会折寿星的寿,我们都希望寿星长命百岁吧。“
他停止手边的动作,又接着说:“如果是朋友,吃蛋糕时会喜欢砸寿星的脸,我们当然要提供更多的纸盘子。如果是喜欢的人,一定要借着生日,写点情意绵绵的话,所以我们会给你一张卡片。我们可是专业的蛋糕店呢。”
“好。”我不加思索,赶紧说:“她三种都是。”
“喔?”他先是楞了一下,又笑着说:“先生,你很会做生意喔。要不要考虑来我们店里上班?”
“别开玩笑了。”我很着急:“请快一点。”
“好吧。”他又笑了笑:“那我就用亲人包装法,再多送你几个纸盘子和一张卡片。”
“嗯。请快一点。”
他包装蛋糕时,我频频看表,心里很急。
“先生,请在这张卡片上写字吧。”
“我回去再写。”
“这样不行喔。这个蛋糕是由我们店里卖出去的,我们一定要负责,所以请你写几句话。我们可是专业的蛋糕店呢。”
我立刻在卡片上写上:玫瑰,祝你生日快乐。
“这样而已吗?”他摇摇头:“诚意不够,会影响本店的信誉。我们可是专业的蛋糕店呢。”
我又加上:以后的日子天天快乐,就连快乐也要嫉妒你。
“还是不够诚意。”他又摇摇头。
我只好再加上:愿你永远像夜玫瑰,娇媚地绽放。
“嗯勉强可以。请再签个名吧。”
我签上:柯志宏。
“柯志宏?这名字很普通,确定是你本人吗?你有带身份证吗?”
“喂。”
“不好意思。因为我们是专业的蛋糕店,一定要很认真。”
我还真的掏出身份证给他看我的名字。
“对了,过生日的人几岁?”他又问。
“28。 ”
“先生,原来你喜欢小你十岁的女孩子啊。”
“我也才28!”我声音突然变大。
“哈哈,我开玩笑的。”他笑得很开心:“先生啊,帮人庆生时要放轻松。这是专业的蛋糕店给你的建议。”
我心里骂了一句混蛋,赶紧掏出一张千元大钞,准备付帐走人。
他拿着那张钞票,双手举高,在灯光下看了半天。
“怎么了?”我很紧张:“是假钞吗?”
“喔。”他仍然继续看着那张钞票:“这是真钞啊。”
“那你干嘛看那么久?”
“你不觉得这种蓝色的钞票,在灯光下看起来很美?”
“喂!快找钱!”
“是的。”他收下钞票说:“一共是360 元,要找你540 元。”
“是640 元才对。”
“先生啊,你真的不考虑来我们店里上班?即使在这种心急的情况,你的算术依然好得很,真的不简单。”
“喂!”我声音愈来愈大:“快找钱!”
拿了零钱和蛋糕,我立刻冲出店门。
“先生啊,下次千万不要再忘了你喜欢的人的生日喔,不然买蛋糕时会被捉弄啊。这是专业的蛋糕店”
他的声音还在我背后响起,不过他后面说什么我就没听到了。
上了出租车,回到楼下。
我立刻冲进门,上电梯,跑回七C。
只剩六分钟就12点了,我赶紧把蛋糕放在茶几上,解绳子。
混蛋,什么叫亲人包装法?结还是打得那么紧。
我只好用嘴巴帮手的忙,努力解开绳子。
“用剪刀吧。”叶梅桂拿了把剪刀递过来。
“不行。”我嘴里咬着绳子,摇摇头,含糊地说着。
“如果要用牙齿,叫小皮就好了呀。”她笑着说。
呼总算解开了。
我拿出蛋糕,把蜡烛插上,急着点火,却找不到打火机。
“打火机、打火机”
我把蜡烛拔出,跑到厨房,扭开瓦斯炉,点燃后,再插回蛋糕上。
“关灯、关灯”
我站起身,准备跑去关灯。
“等等。”叶梅桂突然说。
“你看你,满头大汗的。”
她走近我,手里拿着面纸,帮我擦去额头的汗。
“待会再擦吧,快12点了。”
“不行。”她又换了一张新的面纸:“把汗擦干再说。”
她再擦拭了一次。
“可以关灯了吧。”
“嗯。”
我关了灯,坐近她身旁。
清了清喉咙,抱起小皮,抓住牠的前脚,边拍边唱:“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你抢拍了。”
“没关系的,先让我唱完。”
“不行。”她笑了笑:“你唱那么快,是诅咒我快死吗?”
我只好放慢速度,再唱:“祝你生日快乐”
“太慢了。你希望我拖拖拉拉地过日子吗?”
“玫瑰,别玩了。让我好好唱。”
“好吧。”她笑得很开心。
“许愿吧。”唱完生日快乐歌后,我说:“可以许三个愿望,前面两个说出来,最后一个不要说。”
“嗯。”她双手合十,闭上眼,低着头,轻声说:“第一个愿望,我希望那个人以后不迷糊,凡事都会小心点。”
她这次讲' 那个人' 时,不再加重音,只是轻轻带过。
“第二个愿望,我希望那个人工作顺利,日子过得平平安安。”
“第三个愿望千万别说出来喔。”我低声叮咛她:“也不要把愿望浪费在我身上。”
“你管我。”她睁开眼睛,瞪了我一眼:“我的生日我最大。而且我有说那个人就是你吗?”
“喔。既然不是我的话,那我就可以继续迷糊,工作也可以不顺”
“喂!”她打断我的话:“别乱说。”
“好。”我笑了笑:“赶快许最后一个愿望吧。”
叶梅桂又闭上眼、低下头,双手合十。
看起来好像是含苞的夜玫瑰,花瓣紧紧包着花蕊。
客厅内没有灯光,只有微弱的蜡烛火光。
于是我第一次看到,在火光下摇曳的夜玫瑰,静谧而娇媚。
并且安静地,等着绽放。
她许完愿,吹熄蜡烛,我再打亮客厅的灯,离12点只剩30秒了。
“好险喔。”我笑了笑,跟她说:“生日快乐。”
“谢谢。”她也笑了笑。
然后她切开蛋糕,我们坐下来吃蛋糕。
我坐在她左手边的沙发,而不是靠阳台的那张沙发。
“咦?这张沙发好像比较软。”我在沙发上坐着,弹来弹去。
“是吗?”她淡淡地说:“那你以后就坐这里好了。”
“真的可以吗?”我问。
“废话。你想坐哪便坐哪。”
“玫瑰。”
“干嘛?”
“我好感动。”
“你可以再无聊一点。”
“我真的好感动。”
“喂!”
“玫瑰。”
“又想干嘛?”
“很抱歉,时间太仓促,我没准备礼物。”
“又没关系。你已经买了蛋糕,我就很高兴了。不用再送我礼物。”
“是吗?”我拍拍胸口:“还好。”
“喂,你好像很不想送我礼物哦。”
“不是不想,而是你的礼物太难送了。”
“为什么?”
“因为没有任何一种礼物可以配得上你。”
“无聊。”
她拿起装着蛋糕的塑料袋,看了看里面:“怎么有这么多纸盘子?”
“喔。”我只好说:“那个老板很客气,他多送的。”
我当然不敢告诉她,这是可以用来装蛋糕然后往脸上砸的。
因为我一定不够心狠手辣,不可能砸她;但她若要往我脸上砸时,未必会眨眼睛。
“咦?还有一张卡片。”
她拿起卡片,看着上面的字。然后念出:“玫瑰,祝你生日快乐。”
“以后的日子天天快乐,就连快乐也要嫉妒你。”
“愿你永远像夜玫瑰,娇媚地绽放。”
“不好意思。”我搔搔头:“当时很赶,字迹比较潦草。”
“不会的。”她笑了笑:“写得很好看。”
她又仔细地看着那张卡片,然后说:“不过,' 愿你永远像夜玫瑰,娇媚地绽放' 这句,写得不好。”
“哪里不好?”
“我根本不必像夜玫瑰呀。”
“为什么?”
我不仅疑惑,而且很紧张。
因为如果连叶梅桂都说她自己根本不像夜玫瑰的话,我岂不是成了“亡鈇意邻”
那篇文章中所说的,那个丢掉斧头的人?
“笨蛋,我就是夜玫瑰,干嘛还像不像的。”
叶梅桂笑得很开心,眼神荡漾出笑意,声音充满热情。
刚刚在黑暗中含苞的夜玫瑰,突然在这时候绽放。
我终于明白了,我绝对不是那个丢掉斧头的人。
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