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脑够冷静、视野够开阔、胸襟够宽广、肚子内的学问够丰富。”
“说得好!”疏洪道起身拍拍手。
“不客气。”叶梅桂反而笑了起来。
“没关系的,我把桌子收一收就好。你先回去吧。”我说。
“哼。”叶梅桂哼了一声,随即又说:“这是哼你老板,不是哼你的。你别误会。”
“我知道。你哼我时,不是这样。”
“哪里不一样?”
“你哼我时的眼神,温柔多了。”
“胡说。”
“好吧,别生气了。”
“我才没生气,我只是不喜欢有人这样说你。”
“喔。谢谢你。”
“笨蛋,这有什么好谢的。”
“没错,小柯确实很笨。”疏洪道又插嘴。
“喂!”我又转头朝疏洪道喊了一声。
我陪叶梅桂下楼,走到她停放机车的地方。
“我先走了,晚上等你吃饭。”她跨上车,手里拿着安全帽。
“嗯。骑车小心点。”
她点点头,戴上安全帽,发动引擎,骑车离去。
天已经黑了,街灯开始闪亮,我一直望着她骑车远去的背影。
朦胧间,我彷佛看到学姐骑脚踏车离去的背影。
我突然拔腿往前狂奔。
“玫瑰”我大声喊叫:“玫瑰”
叶梅桂正在一个十字路口等待绿灯,似乎听见我的喊叫。
右转头后,看到我正朝她跑去,她赶紧将车骑到路边。
她脱下安全帽,问我:“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她的声音有些着急。
“没”我猛喘气:“没什么事。”
“你有病呀!”她瞪我一眼:“没事干嘛急着叫住我。”
“我以为”我有点吞吞吐吐:“我以为你会突然不见。”
“喂,你认为我会发生车祸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急忙摇了摇手。
“笨蛋。”她笑了笑:“待会就可以见面了。”
她又戴上安全帽,再跟我说:“先说好哦,你再追过来,我就报警。”
“喔。”
“你回公司吧,你八点还要开会呢。”
“喔。”
“喔什么喔。”她又瞪我一眼:“你要说: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
“你老是这样迷迷糊糊的。”她又笑了笑:“看来我生日时许的愿望,是不太灵光的。”
“不会的,我不会再迷糊的。”
“这话你说过好几遍啰。”她笑着说:“我走了,晚上等你吃饭。”
然后她挥挥手,又骑走了。
我慢慢走回公司,沿路上很纳闷自己的冲动。
而且刚刚还差一点便要脱口而出:“我喜欢夜玫瑰。”
回到办公桌上,先整理一下桌子,免得又要挨骂。
“小柯。”疏洪道说:“跟你买一句话。”
说完后,他掏出一百块钱给我。
“买一句话?”我拿着那张百元钞票,很疑惑。
“你刚刚一看到那个女孩,就说:你怎么会从我心里面跑出来?”
他啧啧赞叹几声:“这句话好酷。明天我也要跟原杉子这样说。”
“我不卖。”我看了看他:“除非是两百块。”
“你很会做生意。”他又再给我一百块。
“刚刚那个女孩,就是你室友吧?”疏洪道又问。
“是啊。”我说。
“长得满漂亮的。”
“不是' 满漂亮' ,是' 很漂亮'。”
“是吗?”他又说:“不过原杉子比较漂亮。”
“叶梅桂比较漂亮。”我站起身说。
疏洪道听到后,也站起身。
“原杉子比较漂亮。”
“叶梅桂比较漂亮。”
“原杉子煮咖啡很好喝。”
“叶梅桂煮的饭很好吃。”
“原杉子会说日文。”
“叶梅桂会讲台语。”
“原杉子比较温柔。”
“叶梅桂很有个性。”
“个性不能用来煮咖啡。”
“温柔也不能用来煮饭。”
“原杉子比较漂亮!”
“叶梅桂比较漂亮!”
我和疏洪道都站着,争得面红耳赤。
嗯,花店老板说得没错,我和他都是执着的人。
“喂!你们两个在干嘛?”老板大声说:“开会了!”
我和疏洪道只好赶紧找出开会的资料,准备进会议室。
“原杉子比较漂亮。”要进会议室前,他转头跟我说。
“叶梅桂比较漂亮。”我回嘴。
“找一天来比比看。敢吗?”他又说。
“好啊。输的人不可以哭。”我也说。
开会时,由于需要用头脑仔细思考,因此很快便冷静下来。
回想刚刚跟疏洪道的争执,不禁哑然失笑。
这到底有什么好争的呢?
我只是觉得叶梅桂在我眼中是非常漂亮的,因此别人绝对不可以说她不够漂亮。
就像叶梅桂不喜欢听到老板说我工作不认真、不是优秀的工程师。
我和叶梅桂的心态,是一样的吧?
开完了会,已经过了十点。
我走出会议室,正准备回家时,手机刚好响起。
“爱尔兰想约你去爱尔兰喝爱尔兰咖啡。”是拦河堰的声音。
“你在绕口令吗?”
“就是上次介绍给你认识的爱尔兰,她想约你喝爱尔兰咖啡。”
“喂,不要提她喔。”我声音稍微提高:“我还没跟你算帐呢。”
“你不喜欢她吗?”
“坦白说,没什么兴趣。”
“那你喜欢什么花?”拦河堰又问。
“问这干嘛?”
“我这里还有百合、茉莉、芙蓉、水仙、菊花、紫丁香”
“你要开花店吗?”
“不是啦。我已经又找出一堆名字有花的女孩子。”
“喂。我只喜欢玫瑰。”
“玫瑰?”拦河堰沉吟了一会:“我再帮你找找。”
“不用了。我已经找到夜玫瑰了。”
“夜玫瑰?那是什么?”
“夜玫瑰就是叶梅桂,叶梅桂就是夜玫瑰。”
“你也在绕口令吗?”
“当然不是。”我不禁大声说:“我喜欢夜玫瑰,也就是说,我喜欢叶梅桂。”
“喔?你已经有喜欢的女孩子了吗?”
“是的。我喜欢夜玫瑰。”
“再说一遍,我听不太清楚。”
“我喜欢夜玫瑰。”
我反而听清楚了。
“我喜欢夜玫瑰。”
这声音?这语气?
这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学姐时,那句“我喜欢夜玫瑰”的声音和语气啊。
原来我跟叶梅桂一样,声音都是有表情的啊。
学姐,如果你现在问我:“你觉得夜玫瑰是什么?”
我已经知道正确的答案了。
夜玫瑰不只可以代表一支舞、一首歌或一个人,夜玫瑰真正代表的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
认识叶梅桂愈深,学姐的一切就愈清晰。
这不是因为叶梅桂很像学姐的关系,事实上她们根本一点都不像;也不是因为她们都可以叫做夜玫瑰。
而是因为,叶梅桂终于让我想起,喜欢一个人的感觉。
寂寞确实跟孤单不一样,孤单只表示身边没有别人。
但寂寞是一种,你无法将感觉跟别人沟通或分享的心理状态。
而真正的寂寞应该是,连自己都忘了,喜欢一个人的感觉。
我终于想起这种喜欢一个人的感觉了。
是的,我喜欢叶梅桂。
那绝对不是因为叶梅桂的谐音是叫夜玫瑰的关系。
如果叶梅桂改叫夜百合还是夜茉莉,我依然喜欢叶梅桂。
高萍熙与蓝和彦、原杉子与苏宏道,也许是注定要在一起,才会形成高屏溪拦河堰以及员山子疏洪道。
但即使台湾并没有夜玫瑰滞洪池,叶梅桂和柯志宏也一定要在一起。
我才不管注不注定这种事。
“我喜欢叶梅桂。”
没错,就是这种声音和语气。
我要趁着我能够很清楚地表达时,告诉叶梅桂。
我抓起公文包,冲下楼。
一出大门口,便拦了一部出租车。
“我要回家!”我还没坐稳,便喊了一声。
“回家马上回家我需要你。回家回家马上来我的身边”
司机竟然唱了起来,这是顺子的歌,《回家》。
“喂!别开玩笑了。”我大声说。
“先生。”司机转头过来说:“你才在开玩笑吧。”
“我没有开玩笑。”
“你又没告诉我,你家在哪里?我怎么载你回家?”
“喔,不好意思。”
我赶紧告诉他详细位置。
我下了车,冲到楼下,慌乱之间,钥匙还掉在地上。
我捡起钥匙,打开大门,冲到电梯门口。
按了几次“△”,没半点反应,灯根本不亮,电梯好像真的故障了。
先做一次深呼吸,然后一鼓作气,冲上七楼。
进了七C 后,鞋子还没脱,便朝客厅喊:“玫瑰!”
喊了两声后,看看手表,现在应该是叶梅桂带小皮出去散步的时间。
转身要出门时,突然想起我不能再迷糊,于是先拨她的手机。
我听到茶几上的手机铃声,叶梅桂没带手机出门。
我立刻转身出门,冲下楼。
现在下楼对我而言,比较困扰。
因为我已经记起以前在广场上的任何舞步,所以我很怕我会用一些奇怪的舞步,跑下楼梯。
果然在三、四楼间的楼梯,我就差点跳出也门步。
走出楼下大门,在大楼方圆50公尺内,先绕了一圈。
没看到叶梅桂和小皮。
没错,你应该还记得我曾说过:我受过专业的逻辑训练,所以会先冷静,然后开始思考。
但这次我不必冷静,也不用再思考。
因为我知道,叶梅桂一定在捷运站等我。
我再做一次深呼吸,然后又一口气跑到捷运站。
叶梅桂果然牵着小皮,脸朝着捷运站出口,坐在一辆停放的机车上。
“玫”我还在喘着气:“玫瑰。”
她转过头,看到我后先是一愣,随即笑着说:“今天又坐出租车回来吗?”
“嗯。”我点点头。
叶梅桂站起身向我走来,把拴住小皮的绳子放在我手上。
“回家吧。”她说。
“回家马上回家我需要你。回家回家马上来我的身边”
“干嘛突然唱歌?”
“喔。这是刚刚出租车司机唱给我听的。”
“你唱歌不好听,所以在公共场合,不要随便唱。”
“是吗?”
“先擦擦汗吧。”她看了我一眼:“你又满头大汗了。”
她拿出面纸,在我额头上擦拭一番。
“先别擦,我有话要告诉你。”我很着急。
“擦完再说。”
“不行啊,我怕我会忘记。”
“忘记什么?”
“忘记我要跟你说的话啊。”
“如果是这么容易就忘记的' 话' ,那一定不是重要的' 话'。”
“可是”
“我擦完了。”她看着我:“有什么话,说吧。”
“我忘记了。”
“喂!”
叶梅桂瞪了我一眼后,就往前走。
我牵着小皮,跟在她后面,轻声跟自己说:“我喜欢夜玫瑰。”
可能是我太紧张的关系,老觉得语气不太对、声音也有点发抖。
“你在后面嘀咕什么?”
“我是说,我喜欢”
“喜欢什么?”
“你不要打断我!”
“你不要大声说话!”
我和叶梅桂都停下脚步。
可能是我们的声音和样子有些奇怪,路过的人纷纷投以好奇的目光。
叶梅桂哼了一声后,又往前继续走。
我也又开始往前走,心里又着急、又紧张。
可是我始终掌握不住最佳的声音和语气。
眼看我们已经到了楼下大门,并且开了门,走进去。
来到电梯门口,吴驰仁的那张字条还在。
“电梯这次真的故障了。”我说。
“我知道。”叶梅桂说:“我下课回家时,是爬楼梯上楼的。”
“你应该在家里等我的。这样你现在就不必再爬一次楼梯了。”
“那么晚了,你还没回来。我在家里怎么坐得住?”
“你不是知道我在开会?”
“知道是知道,可是不知道会那么晚。”
“喔,对不起。”
“笨蛋。”她瞪了我一眼:“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玫瑰,刚刚我的声音有点大,对不起。”
“你的嗓门本来就比较大,这又没关系。”
“我只是急着想告诉你一句话而已。”
“你今天什么都急。”叶梅桂笑了起来:“下午跑到幼儿园急着找我,我骑车回来时你也急着追,刚刚又急着要跟我说话。你到底在急什么?”
“我”
叶梅桂静静地等我回话,看我始终说不出个所以然,于是温柔地说:“就像我看你今天急着追骑车的我,我想你大概希望早一点看到我,所以我就先到捷运站等你了。”
“嗯。我确实是很想早一点看到你。”
“以后别心急,我一直都会在的。”
“不会突然不见吧?”
“笨蛋。我又没欠你钱,干嘛突然跑掉?”
“喔。”
“你想跟我说的话,等你不急时再说,我随时都会听的。”
说完后,她笑了一笑。
是的,我根本不必心急。
因为叶梅桂这朵夜玫瑰,随时准备为我绽放。
我不禁又回想起开会前,追在叶梅桂身后的情形。
很奇怪,学姐骑脚踏车离去,和叶梅桂骑机车离去的影像,我现在已经可以很清楚地分别了。
同样是夜玫瑰,但叶梅桂的夜玫瑰和学姐的夜玫瑰并不相同。
因为叶梅桂这朵夜玫瑰的根,已经深植在我心中了。
“我已经不急了。”
“那很好呀。”
“玫瑰,其实我那时想跟你说一句话。现在的我,也想说同一句。”
“哪时?”
“就你在骑车、我在后面追的时候。”
“什么话?”
“我喜欢夜玫瑰。”
话一出口,我就知道对了。
就是这种声音和语气。
我根本不必刻意提及,因为叶梅桂无论何时何地,都是一朵夜玫瑰。
只要叶梅桂是我喜欢的人,我就可以轻易说出:我喜欢夜玫瑰。
“可以再说一遍吗?”叶梅桂抬起头,看着我。
“我喜欢夜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