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那两个小崽子也是忘恩负义翻脸不认人的家伙,我就是去通风报信也是白搭。婉儿,你一定要帮我想想办法!”
听到突如其来的消息,屋子里的两个女人一下子愣住了。
正文 第三章 危机亦是机遇
兴许是因为武三思的到来而带来了一股冷风,室内的灯火渐渐摇曳了起来。其中一盏油灯的火苗子在忽上忽下窜了好一阵子之后,忽然扑哧一声熄灭了。其他三盏油灯亦是在那里苦苦支撑,但眼看火光渐渐黯淡了下去,熄灭也就是一时半会的功夫。
就在这时候,凌波忽然打破沉寂笑了起来:“怪不得我刚刚路过迎仙宫时,碰到几个羽林军卫士盘查得严密。我还以为是羽林军奉二张之命才那么谨慎,敢情是为了防止有人进去报信!若是伯父冒冒失失跑去迎仙宫,只怕这时候也就出不来了!”
对于凌波的忽然插话,武三思原本还有些不以为然,就想出口斥责。然而,听到这么一番言语,他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到了嘴边的喝骂也立刻吞了回去。他悄悄打量了一眼上官婉儿,见她亦微微点头,显然是赞同凌波的判断,眼珠一转就彻底明白了目下情势,紧跟着便懊恼不已。
“早知道太子早晚要登大位,我不如豁出命去帮忙,怎会让张柬之那几个老家伙抢先!”
这不是典型的马后炮么?凌波对武三思的这种说法嗤之以鼻。虽然是伯父,但她和武三思没多大瓜葛,可对于他巴结二张的手段却记忆犹新。这女皇晚年固然是疑心大增随便杀人,但暂时还没有祸及武三思头上,反倒是张柬之等人常常朝升夕贬,犹如在火上烤。人家那帮子是破釜沉舟,武三思安乐日子过了那么久,会想到豁出命来逼宫?
她能想到的事,上官婉儿亦不会想不到,此时便恶狠狠地瞪了武三思一眼:“这时候还说这种没用的话干什么?说清楚,张柬之他们究竟什么时候发动?”
“大概……”武三思才说了这么两个字就感到对面两个女人眼神有异,遂连忙改口道,“这羽林军一动风声不小,据我得到的消息,应该就是明天早上的光景。”
明天早上!现在至少已经是晚上亥时了!
凌波偷瞥了上官婉儿一眼,发现对方亦是眉头紧锁,心中便飞快地盘算了起来。武三思固然是她这位上官姑姑的情人,但她同样也看到过上官婉儿和太子李显眉来眼去,暗通款曲也不无可能。只凭这一层关系,其实上官婉儿说动太子庇护武家亦不是难事。然而,既然策动兵变逼宫的是张柬之那群人,有什么后果就很难说了。
女皇已经在太多人的心中种下了恐惧的影子,而武三思这几个帮凶则更是让人深恶痛绝,人家大可趁乱先斩后奏杀了再说。
当然,细细想来,所谓的剪除诸武绝对不会包括她这么个无足轻重的小丫头。武家好歹还是太子的母族,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武家天下没了,对她来说也没什么坏处,那个只是听上去好听的开光县主她才不稀罕,天知道开光县究竟在什么鬼地方!
武三思素来多智,但此刻面临这样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他便觉得方寸已乱。再加上对面两个年岁相差颇多的女人都仿佛陷入了沉思,他不觉有些着急:“婉儿,此事非同小可,你素来和太子交好,能不能帮忙……”
“什么交好!”上官婉儿勃然色变,冷冷打断了武三思的话,“若是真的逼宫事成,对于太子来说是皇位重要,还是我重要?只要张柬之那几个老家伙能保证太子顺利登基,他们不管要做什么,太子都会答应,难道你傻了不成?”
“这……”
武三思顿时哑然,一肚子的焦躁在上官婉儿那恼怒的目光下一点都发泄不出来,只得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踱着步子,脸上满是深深的不安。
百无聊赖地看着那对情人一坐一站,凌波忽然打了个呵欠,见上官婉儿投来了嗔怒的目光,她方才缩了缩脑袋,然后一本正经地说:“姑姑,你们也把事情想得太糟糕了。张柬之他们当务之急要剪除二张,拥立太子登位,也好坐实拥立之功,其它的都是以后的事。只要伯父做小伏低,让人觉得没有威胁,那些自视甚高的家伙一时半会也不会急于下手。这以后么,不就有大把时间可以计划?”
“不错!”
上官婉儿立刻点了点头,旋即醒悟到自己关心则乱失了方寸。她上前和武三思低低交谈了几句,嘱咐其暂时住在这仙居殿避风头,便叫来一个侍女把人带了出去。等到房间中只剩下她和凌波两人,她方才换了笑脸转过身来,轻轻地在小丫头的额头上弹了一记。
“我这当局者迷,你这旁观者倒看得清楚!这下子那个混球大约也该知道了,武家总算有个成器的,不再是个个饭桶!”见凌波笑嘻嘻的不说话,她不由伸手在那蓬乱的头发上揉了揉,“想当初陛下领进宫的武家千金好几个,就你与众不同。人家都想着巴结女皇,你倒好,居然认准了我这么个苦命的奴婢。”
“什么千金,不过是靠家世虚名罢了!”凌波摇摇头站起身来,笑吟吟地说,“她们不遗余力奉承陛下,结果有什么好处?一个稍稍靠近了张昌宗,差点去了半条命;一个说错了一句话,结果给轰了出去;反倒是避得远远的我最好。再说了,你教了我这么多,我叫一声姑姑可不是应该的?”
“小妮子这张嘴真真是像蜜糖似的!”
上官婉儿笑骂了一句,旋即收了笑容:“今晚你就住在我这里,待会我让人拿一套宫人的衣服给你,换上之后和衣而睡,警醒一些。那个混球既然说明儿个一早就会发动,大约不会错。不管他们此次逼宫成与不成,我都必须及时赶到那里,你明白么?”
“姑姑,莫非你要趁着这机会得到最大的好处?”
“小丫头,这种事情知道了也不用说出来!危机亦是机遇,这道理我又不是头一次告诉你!”
两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对视良久,同时笑了起来。和上官婉儿的雄心勃勃不同,凌波的心中却满是一种莫名的兴奋。此时此刻,忽然有一盏昏暗的油灯刹那间爆了一个灯花,光芒一时大盛。
正文 第四章 直闯迎仙宫
深夜,凌波陡地被一阵难以名状的惊悸惊醒,翻身坐起的时候,她便听到外头传来了阵阵喧哗。一把抓起了一件长襦衣匆匆往身上一披,她随即套上了早就预备好的靴子,急匆匆地冲进了上官婉儿的寝室。
这种非常时刻,她当然没有看到武三思碍事的身影,却看到了两个身上尚有雪渍的内侍。等到上官婉儿把两人打发走,她连忙开口问道:“姑姑,那边已经发动了?”
虽说先头笑谈的时候还充满了信心,但这个时候,上官婉儿的双手却在微微颤抖。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很快平静了下来。
“刚刚得到消息,左右羽林军拥太子从玄武门斩关而入,此刻应该进了迎仙宫,大约张昌宗兄弟已经不得活命了。武攸宜着实是饭桶,一个右羽林大将军竟然不能节制部属,这时节还在家里睡大觉!陛下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以为有李湛便可以制衡桓彦范和敬晖,结果刚刚就是李湛把太子劝出了东宫!”
凌波第一反应不是逼宫的步伐已经进展到最后时刻,而是为上官婉儿四通八达的情报网而吃惊。这真是好快的消息!
“此时说什么也没用,走,现在就去迎仙宫!”
听了上官婉儿的吩咐,凌波立刻披上避雪的斗篷,套上棠木屐,随手拿起平日用来防身的短剑揣在怀里,旋即和上官婉儿一起出了仙居殿。
出了大门,雪似乎比晚间的时候更大了,一副犹如末日般的景象便映入了眼帘。东南方的迎仙宫那边,熊熊燃烧的火炬把半边天映得通红,火光中还混杂着掩不住的惊呼和惨叫,带来了一种铺天盖地的威慑力。这时候凌波根本顾不得那纷纷扬扬的大雪,只顾跟在上官婉儿后头,踩着积雪往迎仙宫赶。至于身后那两个呆若木鸡的宫人,她甚至没有转头喝令她们跟上。
反正这时候用不着人多势众,胆小鬼带得越多麻烦越大!
地上的积雪已经有一两寸深,穿着棠木屐走在上头竟有一种走在棉花上的感觉。虽然脚下颇有些跌跌撞撞,但凌波还是竭力搀扶着上官婉儿,因为对方此时更是不堪,几次都差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这并非心境问题,而是雪地显然已经被不少人踩过,留有各色乱糟糟的脚印,不少地方都结了冰,稍不留神便有摔倒之虞。
“什么人!”
前头忽然传来一声暴响,随之火光大亮,竟是两个手持钢刀的羽林军卫士。见那两人满脸肃杀之气,凌波便悄悄拉了拉上官婉儿,孰料这位刚刚还有几分狼狈的秉笔女官忽然昂首挺胸,不退反进踏前了两步,口气异常冷峻:“这迎仙宫什么时候连我也要拦了?”
一名卫士听这口气,连忙高擎火炬,细细一瞧便露了几分恭敬之色:“原来是上官秉笔。并非某有意拦阻,实在是张相公有严令,二张谋逆造反,谁也不得入迎仙宫半步。”
二张谋逆造反?这除非张昌宗张易之疯了,这女皇就是他们唯一的靠山,谋哪门子的逆造哪门子的反?凌波暗自冷笑,这张柬之虽说已经年过八十,却还真是老而弥坚,这样老套的借口被他用得炉火纯青。
见上官婉儿碰了这样一个软钉子,她不禁皱了皱眉,却知道这时候确实不宜太强硬。正准备想个其它的办法,她却忽然觉得背后传来了有人踩在雪地上的声音。回头一瞧,她登时喜出望外。来者只有五六个人,打头的一个身穿鹤氅,头戴金冠,脚踏重台履,腰悬宝剑,眉目之间透着一股勃勃英气,不是太平公主还有谁?
“张相公有严令?”虽然刚刚还在极远处,但太平公主耳力极好,此时朝上官婉儿略点了点头便越过了她,居高临下地扫视着那两个拦路的卫士。“张柬之不过是臣子,陛下是我的母亲,太子是我嫡亲兄长,凭什么这关键时刻我就进不得迎仙宫!至于婉儿……你若是拦了她,保管你今后吃不了兜着走!”
那卫士不曾料到继上官婉儿之后,竟是连太平公主也来了,一时间狼狈万分:“公主,此事某亦不能做主……”
“尔若敢再阻拦,这陛下钦赐的则天剑便先取你的狗头!”
这眨眼的功夫,凌波就只见太平公主手中寒光一闪,竟是一剑削下了那卫士头上红缨。平时虽说她也常见太平公主往来于宫中,但似这种大发神威的光景却还是第一次看见。不得不说,那种不怒自威的架势实在是像极了女皇。
眼见这再拦下去可能要闹出大乱子,旁边的一个卫士连忙上来将同僚拉到了一旁,毕恭毕敬地让开了道路。凌波有意留在了最后头,这才走出去没几步远,她就听到一阵低语随风飘来。
“你傻了还是呆了,拦一下上官秉笔也就算了,这太平公主你也敢拦?太子将来登基,她就是长公主,张相公也不敢招惹!再说了,张易之张昌宗兄弟都已经死了,内中大局已定,她们这两个女人难道还能翻天?”
听到了该听的,凌波便上前几步追上了上官婉儿,低声在她耳边说出了刚刚听到的。孰料她的声音虽然低沉,却不曾躲过太平公主。
“我道是婉儿你带了谁来,敢情是十七娘这个小丫头!别鬼鬼祟祟的,有什么话能对婉儿说的,也对我说明白了!”
凌波闻言哪敢隐瞒,赶紧道出了刚刚听到的话。一听说张昌宗兄弟已死,太平公主顿时畅快地大笑了起来,面上露出了一丝藏不住的戾气:“这两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也有今天!好,死得好!也不想想是谁给了他们荣华富贵,竟连我也敢污蔑!”
二张权势滔天之时,无人能撄其锋,也不知道折辱得罪了多少人,太平公主这个荐主也险些遭到反噬,这怨气已经不是一两天了。见上官婉儿也露出了一丝轻松,凌波倒是悄悄撇了撇嘴。
虽说张昌宗和张易之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们纵使有天大的胆子,却从不打宫中女人的主意,抑或是说不敢打女人的主意,所以和她没有半点交集。而从政治角度来说,因为她父母双亡,再没有兄弟姐妹,二张再怎么谋划也和她无关。
两个看似权势滔天的男人,说到底其实不过是女皇手掌心的两只可怜虫而已。
虽说天上的雪仍未停歇,天气亦是冰冷刺骨,但走近迎仙宫长生殿时,却能看到门口围着一大堆人。其中,一个被人簇拥在中间的中年人异常醒目。凌波刚刚认出那是太子李显,就只见对方也朝这边投来了目光,继而甩开众人匆匆奔下了台阶。
“三娘,婉儿,你们来得正好!母皇……这二张都死了,接下来她却半点不肯松口,这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凌波从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身后注视着这位犹如无头苍蝇一般的未来天子,不觉在心里嗤笑了一声,不禁为张柬之等人感到可怜。
无论怎么看,这都不像是一个有主见的男人。当然,正因为有这样的男人,那些聪明的女人才有机可趁,不是么?
正文 第五章 垂暮女皇亦难欺
天色大亮的时候,雪也已经停了。一轮红日高高挂在天空,却没能带来多少暖意。下了整整一夜的大雪在大地上铺了厚厚一层,盖去了血迹,也盖去了无数凌乱的脚印。
迎仙宫中已经是一片新气象。随着张昌宗张易之兄弟的伏诛,里里外外的老面孔就没剩下几张,都是垂手低头的新人。当然,清洗远远还没有结束。天刚亮之后,袁恕己就匆匆去部署南衙兵,准备弹压可能到来的变故;桓彦范则前去捕拿二张余党;张柬之敬晖则负责联络其他臣子安排太子登基等种种事宜。
虽然一切几乎都在控制之下,但唯一一件没有完成的事,却让所有人都伤透了脑筋——没有玉玺,同时没有诏书。所有敢于向女皇直接提出这种要求的人,几乎都被骂了出来。如今还幸免于难留在长生殿里头的,也就只有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
当然,还有某个浑水摸鱼在旁边看热闹的人。
凌波饶有兴致地看着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轮番出马,用尽了浑身解数劝说女皇。然而,不得不说,她这位姑婆掌权柄那么多年,韧劲非同寻常,能驳就驳,不能驳的就沉默,竟是保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硬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