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崔湜一下子面皮紫胀讷讷难言,凌波登时更确定自己的猜想。虽说这样揭穿人家很有些不厚道,但既然这崔湜已经坦诚了一大半,她又何妨做那个撕破脸皮的?
“除非崔大人本身就是受过敬晖张柬之他们的嘱托,我说的对否?”
崔湜万万没料到凌波会这么赤裸裸地撕开最后一层蔽障,当下便显得有些狼狈,脸上更是一阵青一阵白。然而,在他意料之外的是,武三思非但没有露出怒色,反而还哈哈大笑了起来。
“十七娘,你还真是尖牙利嘴,也不知道替澄澜留一点面子!他既然敢向我坦明敬晖张柬之等人之谋,又怎会在这种问题上藏着掖着?不过,澄澜你若是想向敬晖他们交差,日后少不得要多跑几趟我这梁王第了!”
崔湜闻言登时喜不自胜,连忙满口答应了下来,随即又回到了原座。入座之后,他见对面的凌波举起酒盏向他遥遥一敬,顿时愣住了,心中浮现出了某种古怪的念头,遂露出了一个动人之极的微笑。
较之当日武崇训在南市上的那个笑容,崔湜这笑容则是更加上了几分赤裸裸的挑逗。而某个没吃过猪肉却看过无数次猪跑的人来说,这美男一笑的杀伤力实在是非同小可。借着落箸的空子低下头去郁闷了好一阵,凌波方才缓过神来。
比起这种艳若桃李的,她宁可面对一个冷若冰霜的家伙!
正文 第四十三章 逃奴
一顿饭吃完,武三思拉着崔湜去书房密议。这种时候,凌波当然不会在这梁王第继续晃悠,便提出回家看看,也好准备一下搬迁事宜。由于她今天是一个人出来的,武崇训索性借出了二十名精锐的黑衣护卫。带着这么一大群人风驰电掣地卷过大街,那种前呼后拥的感觉让凌波很是舒畅了一阵,暗道狐假虎威确实不错。
也不知道是武崇训那天异常凌厉的教训手段,还是这位安乐公主驸马放出过风声,抑或是别人看见武三思拜相后不敢再小觑武家,总而言之,凌波抵达自家门前的时候,就只见那条小巷干干净净,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她下马上前敲了敲门,大门很快打开了一条缝,探出了一个脑袋。她还没认出那是家里的哪个仆役,那人就呼啦啦把门完全打开了,旋即一阵风似的冲了进去:“管家,管家,小姐回来了!”
没过多久,凌波就看到满头白发的楚南脚步蹒跚地出现在了视线中。见他走得急,她立刻丢下缰绳便跨进门去,想要搀扶这老管家一把。谁知道她的手还没抓到人,楚南就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皱纹密布的脸上满是愧疚和不安。
“小姐,老奴对不起你。前几天送来的六个奴婢,老奴一不留神,居然有两个翻墙跑了,老奴,老奴……”
见楚南趴在地上死死抠着砖缝无限自责的模样,凌波连忙将人生拉硬拽了起来。问清楚缘由,她方才得知那天自己回宫,孟胖子就把人送到了这里。由于这三年来诺大的宅子一直都没有进新人,再加上孟胖子亲自给了不少暗示,因此楚南自是忙前忙后安顿了这六个人。
这座宅子没有主人,新来的也没有什么活计可做,几天下来楚南就渐渐放松了警惕,谁知道今儿个一早吃饭的时候,下人们发现两个男的不见了。他把整个宅子翻了个遍,最后发现某一处围墙有人翻动的痕迹,于是方才确定是人跑了。
“居然出了逃奴!”
凌波冷哼一声,这下子终于沉下了脸。见楚南讷讷谢罪,她便拍了拍老管家的肩膀,吩咐把其他四个找来。等到那四个人出现在面前,她顿时觉得眼前一亮。有道是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当初她在芙蓉馆看到的是身穿旧衣的人,如今这几个却都穿上了新装,看上去自是大不相同。
那一对陈氏兄妹赫然都在,全是一身素服。男的腰间系了一根革带,脸上不见了那一天的怒色,俊朗中透着一股飒然出尘的冷意。女的则是发间插了一支玉钗,面色虽然平静,却仍旧显得楚楚可怜。而另外两个少女则是怯生生地站在那里,仿佛害怕主人因为逃掉了两人而责难到她们身上。
凌波却只是瞧了瞧他们,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反手招来了一个黑衣卫士:“你带人去找金吾卫在修行坊的巡行卫士,就说我这里逃走了两个家奴,问问他们可有什么线索。既然是逃奴,必定是形色仓皇不敢露出真实姓名身份,出坊门的时候遇到盘诘定然难以面对,指不定他们已经被人逮住了。如果他们侥幸逃脱,你就去洛阳县报案,就说我悬赏百贯捕拿。”
武崇训把人派出来之前,早就吩咐凡事听命,因此那黑衣卫士二话不说躬身领命,带上四个同伴便气势汹汹地出门去了。这时候,凌波方才转过身来看着面前的四个人,心中要多恼火有多恼火。她怎么就那么倒霉,楚南这种人怎么看也不像会虐待他们,那两个愚蠢的家伙二话不说就跑,是不是嫌命太长了?难道这世界上的美男都是绣花枕头一包草?
“我不希望这些话再说第二遍,所以你们四个都给我听好了。不管你们以前是什么人,现在契约书一定,你们就都只是奴婢贱民。这洛阳城内,想必还没有哪家敢收留武氏的逃奴。我不是那种不近人情的主人,只要你们不犯错,守自己的本分,我都会把你们当作自家人相待。不要以为昔日见过世面就自以为是,这金吾卫和洛阳县的差役全都不是好相与的。如果你们想被打得半死,然后灰头土脸地被送回来,那就尽管逃!”
见两个怯生生的少女连连点头,而那边的兄妹俩亦没有出声,她也懒得再多费口舌。她怎么就那么倒霉,早知道人家未必领她的情,还不如把人都交给武崇训带回去!见识了那位武大驸马治理人的手段,看还有谁敢胆大包天地逃跑!
这世道逃奴是没有活路的。她可是曾经亲眼看到过洛阳县的差役把某家的逃奴送回去,据说当初很是清秀的一个仆人,被送回去的时候早就被糟蹋得不成了样子,听说主人家大发雷霆之下又赏了一顿板子,打完之后就咽了气。
她正准备吩咐两个年长的仆妇把人带下去安置,便听见旁边传来了楚南的声音。
“小姐,陈珞和陈莞虽然是兄妹,但毕竟男女有别,是不是应该让他们分开?还有,他们四个既然如今是武家的人了,小姐是否给他们改个好记的名字,也方便使唤。”
凌波这时候方才知道那一对兄妹名叫陈珞和陈莞。回味了一下这两个名字,她心中冷不丁想到,当初他们的父亲给他们起名的时候,可曾想过最后会为了明哲保身而狠心抛弃儿女?她抬头瞥了一眼那四个人,发现除了陈珞之外人人都脸色煞白,陈莞更是紧紧抓着兄长的手臂,眼神中流露着一种难以名状的绝望。
“他们原来叫什么就是什么,好好的名字改来改去做什么?”凌波心想这都是武崇训送给上官婉儿的,她不过代管一段时间,自然没必要多费心思多招人恨。见两个少女如释重负,陈莞却仍紧张兮兮的,她索性好人做到底,“至于陈珞和陈莞既然是兄妹,就依旧让他们住在一个院子里好了。总而言之,楚伯你现在首要是清点好该搬的东西,五哥的房子可是早就腾出来了。”
一提起搬家的事,楚南顿时露出了黯然的表情,再也顾不上其他。于是整个家里的下人都忙活了起来,就连陈氏兄妹和那一对名叫熙娘舒娘的少女也都各自领了任务。而凌波这个主人完全帮不上忙,干脆自个回到厅堂中坐着喝茶,心中仍在想着那两个逃走的家伙。
而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分,五个黑衣卫士终于一起回来了,带回来了一个不那么美妙的消息——据修行坊巡行卫士的可靠消息,那两个傻乎乎翻墙跑出去的家伙似乎冲撞了安乐公主的车驾,结果被带走了。
此时此刻,除了叹息羊入虎口,凌波惟有摇头苦笑。总之,她不必为这两个逃奴纠结了,也可以向武崇训交待了。她隐约还记得,逃走的那两个仅仅是比陈珞稍稍逊色的美男子。不知道武崇训的生辰之夜,是不是会可悲地独守空房?
正文 第四十四章 两个活人的身价
韦后的寝宫在洛阳宫亿岁殿。和从来都是作为皇帝内寝的贞观殿比起来,这座宫殿实在配不上一国之后的尊贵身份,只不过勉强和上官婉儿的仙居殿平齐。所以,韦后搬进此殿之后,不少人借着这一点大做文章。
那些曾经和李显“同甘共苦”的妃嫔们看到昔日女皇的心腹如今再次盖过了自己,心底的妒嫉尽头就别提了,自不会放过这样的大好机会。然而,如今的韦后却不是她们熟识的那位庐陵王妃或是太子妃,根本不屑于理会这些七嘴八舌的声音。某个说话过火的才人不但被直接褫夺了尊位贬入掖庭,而且之后随便被寻了个由头,一顿杖责险些打死。
由此,后宫中的人算是彻底明白了一点——那位昔日秉笔草诏的女官如今已经成了皇后身前的红人,绝对得罪不得。
武崇训生日后的第二天,凌波跟着上官婉儿前去亿岁殿的时候,沿路收获的就是无数敬畏和羡慕的眼神。当然,那许多恭敬行礼问好的人当中,真心实意的绝对只占少数,但只是这份风光,便让她再次领会到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重要性。
聪敏如上官婉儿,若不是靠上了韦后这棵大树,别说册封婕妤,只怕是在这宫中立足也不容易吧!
亿岁殿毗邻九洲池,若是春天,在此殿上能够看到九洲池上群鸟纷飞,锦鳞跃游,繁花似锦的景象,但现如今不过是二月底的光景,这树木才只发了嫩芽,天气仍是春寒料峭,自是看不到如此胜景。
进了亿岁殿,凌波解下身上的斗篷递给随行一起来的朱颜,便跟着上官婉儿朝里头走。
虽则昔日不过是一座偏殿,但如今住在这里的既然是母仪天下的皇后,那光景便大不相同。无论是陈设用度,都跃了好几个台阶不说,就是在此地侍奉的宫人内侍也都依足了规矩,俱是小心翼翼。路过正殿的时候,她特意朝那宝座上扫了一眼,发现那宝座赫然已经掉了漆,还不如寻常坐具富丽堂皇,心中便有另一番滋味。
这皇帝的宝座往往会闹得无数男人抢破头,这皇后的宝座又何尝不是如此?
也不知道是表示亲近还是热络,她俩进去的时候,韦后正坐在铜镜前梳妆,从铜镜中看到后面有人下拜行礼,便漫不经心地道了声免礼,依旧自顾自地让两个宫人折腾着头上的博鬓。站在后头的凌波清清楚楚地看到博鬓下头赫然有好几根刺眼的白发,便悄悄吐了吐舌头,继而眼观鼻鼻观心地一声不吭。
这边韦后的梳妆还没结束,外头忽然响起了一个轻佻的声音:“母后,我听说要立太子了,难道母后真打算立那个贱奴?”
凌波循声望去,就只见有两个人一前一后挑帘进来。
前头的长宁公主绣罗襦衫,裙子上赫然是两只栩栩如生的金鹧鸪,头上的那只金蝶步摇随着她的步子一颤一颤,在室内的灯火下显得光彩夺目。后头的安乐公主则是藕丝衫子藕丝裙,正好配得上她的面若桃花,脖子上的五彩缨络圈熠熠生辉,一对跳脱则衬得手臂丰腴白皙无比诱人。至于她头上那支卧龙点翠金簪,从礼制来说则是完全的违禁之物,所有公主中也就是她有。
前者上前先给韦后行了礼,和上官婉儿打了个招呼就在一边坐下,全然把凌波当成了空气。后者却亲昵地从后头抱住了韦后的肩膀,嘀咕了好一阵方才转过身来,一阵风似的来到了上官婉儿跟前。
“上官婕妤,你可得劝劝母后,前些日子好不容易赶走了那该死的谯王,如今这太子之位怎么能让李重俊当?那个贱奴的母亲昔日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宫人,父皇一时兴起临幸方才有了他,这种人怎么配入主东宫?”
“公主,这立储大事皇后必定不会马虎,你就放心好了。”
上官婉儿话才说了一半,安乐公主忽然看到站在后头的凌波,顿时眼睛一亮,笑意盈盈地把人拽了出来。
打从安乐公主人一进来,凌波就发现她双颊泛红脸色兴奋,心中便开始揣测昨天晚上她干什么去了。本以为长宁公主不理会自己,这安乐公主也未必会注意到她,谁知道人家竟是一把将她揪了出来,而且还拿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在她脸上扫来扫去。
“十七娘,昨儿个有两个人冲撞了我的车驾,听说是你家的家奴。我也不和你说废话,这两个小子看上去还伶俐,转手给我怎么样?”
伶俐?那两个不知好歹随便逃跑的小子还伶俐?一听这话,凌波就知道她那两个逃奴十有八九是被安乐公主吃抹干净了,这时候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她正思量着,见安乐公主已经露出了几分不悦的表情,心中就有了说辞。
“原来那两个人竟然是撞上了公主车驾!”她故作惊诧地挑了挑眉,旋即悄悄地把安乐公主拉到一边,神秘兮兮地低声说,“公主弄错了,那两个家奴原本不是我的,是五哥买来的。他几天前正巧遇上我,就把买来的两个伶俐家奴暂时留在我那里,说是到时候给公主一个惊喜。我昨天还以为人逃跑了,差点把洛阳翻了个底朝天,谁知道他们竟遇上了公主。”
“崇训?他先前才送了我五个人,居然剩下两个藏着掖着!”安乐公主却不像凌波这么谨慎,惊讶地嚷嚷了一声,旋即便满不在乎地笑道,“只不过昨儿个也是惊喜,我就不和他计较了!十七娘,人总是从你那里跑掉的,这样,我也不亏待你,回头给你挑上四个护卫送去。”
大约是因为武崇训,大约是因为这件事拉近了关系,她竟是异常亲昵地伸手捏了捏凌波的耳垂,声音一下子压低了几分:“十七娘,你虽说没嫁人,但这种滋味却不妨先尝尝。放心,表姐我那四个护卫也都是家奴出身,忠心耿耿不说,相貌亦是不错。”
既然是护卫,忠心耿耿也就行了,为什么非得强调相貌不错?
要不是大冷天身上衣服厚,凌波此时绝对可以预见身上的鸡皮疙瘩,偏生还只能点头道谢。等到安乐公主转身缠着韦后诉说册立太子的问题,她方才真正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回头一定得找武崇训统一口径,否则若是被安乐公主抓到把柄就该倒霉了。
她已经有把柄落在太平公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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