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家中坐钱财天上来,好不惬意逍遥。
醴泉坊地安乐公主府和金城坊的安乐公主第隔开一条大街,却是成日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原因很简单,这里便是安乐公主敕封斜封官的地方。以往他们交上钱去十天半个月都未必有回复,如今却是一手给钱一手封墨敕,于是皆大欢喜。唯一可惜的是,那位代安乐公主盖印管事的永年县主放话出来,一个月只封三十人。
这一日正是十二月二十九,凌波照旧坐镇安乐公主府。亲自在最后一张墨敕上盖了公主金印,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要不是担心安乐公主放官太滥太多,她何必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话说回来,那位只会挥霍不管产业的公主也不知道让底下人中饱私囊了多少,要不是她发话说不管那些,只怕暗恨她的人更多了。
“安乐公主连公主金印都交给你了,这撒手掌柜当得还真是轻松愉快!”
云娘瞥了一眼桌案上堆得老高地墨敕,再想想长安城中对太平公主地好评如潮,忍不住嘲讽了一句。见凌波仿佛没听见,她干脆又在那肩头上轻轻拍了两下:“十七娘,不是我罗嗦,你那个未婚夫韦运死了,你不能就此丢开了婚姻大事。既然陛下能赦裴氏一门回乡,你不若再通过安乐公主动动脑筋,只要裴愿有出身有官爵……”
“陛下能赦裴氏,那是因为相王用了老大的心力,姑姑没看见之后陛下两三个月都没给相王好脸色么?”凌波打断了云娘地话,站起身很没有姿态地伸了个懒腰,“你别看安乐公主什么都不管,可事关利害,她还不至于不明白。云姑姑你就不用操心了,如今满长安城的人都知道我命硬克死了父母,又克死了未婚夫,除非那些人家为求富贵不顾性命,否则没人会再打我的主意。”
云娘若有所思地蹙起了眉头,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人已经出了书房,不禁晒然一笑。她一向性子清冷。什么时候这么管闲事了?
公主金印在手,凌波还不至于大公无私只为人家办事。于是。她从庭州悄无声息带回来的那三个羽林军旧将。又回到了新整编地羽林万骑之中。恰逢西边仗打得如火如荼,她某天借着安乐公主的名义在宗楚客面前随口那么一提,北庭都护刘宛志便轻轻巧巧挪了个地方。然而,从宗楚客那里得到地另一个消息。却让她暂时放心了西域那边地情况。
虽说大唐起初用兵不利,但后来好歹是扭转了战局,那位起兵的突骑施酋长娑葛似乎也没有一直把仗打到底的意思,上奏的书信中都有些松动。而这档子事是由于宗楚客收人钱财与人消灾引起地,如今看情势不妙,索性准备册封那娑葛为西突厥十姓可汗。如此一来。打仗一直打到庭州的可能性也就不大了。
十二月三十是各家各户守岁的日子,然而,兴致大发的李显在朝会时忽然发了一道敕令,召中书、门下与学士、诸王、驸马入阁守岁。这种场合原本没有凌波的份。可黄昏时分韦后便派了车来接她,她只好带着朱颜和云娘前去。结果,无巧不成书的是,她在大明宫延福门正好撞见了太平公主。
“十七娘,你倒还舍得回来!”太平公主一看见凌波就爽朗地笑了起来,径直走上前来,声音却低沉了一些,“一去就是将近一年。而且还跑得那么远。要不是八哥提起。我都不知道你胆子居然那么大!塞外天高地阔风沙又大,你这个丫头还真是痴心。”
这相王李旦怎么嘴那么快!
凌波在心里头埋怨了一番某个疼爱妹妹地哥哥。暗自庆幸相王只以为她和裴愿偷偷溜到庭州去玩,别的全然不知。含糊其辞地敷衍了太平公主的话,她这才看见太平公主身后还有几个少男少女,其中并没有曾经和她谈婚论嫁的薛崇简。她还正庆幸避免了一场尴尬,耳朵里却又钻进了一句话。
“崇简那个小子简直是个混球,文不成,武不就,竟是没一样能配得上你。”太平公主地面上满是不悦,随即竟是绝口不提这个儿子,指着其他几人说道,“你这几个表弟表妹都是没出息的,你以后得空了多提点一下他们。”
情知这不过是说说而已,凌波立刻笑着答应了。虽说有太平公主这么一位厉害的母亲,这些当儿女的一个个看上去都畏缩得和什么似的,看上去怎么也不像是一家子出来的,仿佛根本没有遗传到那位一代女皇的半点强悍血脉。
这一夜奉诏入阁守岁的林林总总有好几十人,歌舞之外少不了赋诗等等娱乐活动。而在这种场合,帝后和安乐公主地份素来都是上官婉儿捉刀代替,而这位才女素来文思敏捷,几首词藻华丽地诗赋一出,顿时引来了满堂喝彩。看见那个顾盼自得神采飞扬的上官婉儿,凌波不觉也心情大好,一口气喝了好几杯秋清蜜酒。
酒酣之际,李显忽然取笑起了御史大夫窦从一,说是知道窦从一丧妻已久,要亲自说给他一门好亲事。面对这突如其来地一幕,满座文武都愣了。凌波悄悄询问安乐公主,得到的竟也是摇头,不由更加好奇。
然而,当内侍引烛笼、步障、金缕罗扇,引了一个礼衣花钗的女子上来,然而,行至众人跟前,那扇却不曾除去。李显硬是让窦从一吟诵了好几首却扇诗,这才让人除却了那金缕罗扇,赫然是一丑陋的老妇。
“天哪,那……那是母后的乳娘!”
安乐公主一愣之下,竟是笑得乐不可支,手中满满当当一杯酒全都翻在了凌波的裙子上。而凌波硬是没忍住,嘴里含着的一口酒喷出去老远。至于高踞御座上的李显韦后也都是哈哈大笑,席间众大臣人人失态,竟是没顾得上神情尴尬的窦从一。
长安城中常太平,这一刻,所有人都好似无忧无虑。
第一百七十九章 理所当然的托付
这是笙歌曼舞纵情享乐的年代。这是朝不保夕政令百变的年代。今朝高朋满座一呼百诺,明朝零落尘埃无有他顾。
一年四季,长安城中的丝竹管乐声始终不断,那门庭若市的几座豪宅永远吸引着无数人趋之若鹜,那些或正牌或冒牌的金枝玉叶的脚下永远都拜倒着无数的人。比起中书门下的宰相来,这里才是真正的政事堂,这些女人们才真正把持着天下。兴道坊的太平公主门下出了两位宰相,群贤坊的上官昭容门下同样也是两位,而安乐长宁诸公主卖出去的官爵数以千计,宫中女官也乐意用卖官来为自己积攒脂粉钱。
崔和郑主持铨选大肆收受贿赂,尽管被御史弹劾,上官婉儿不过是悄悄和安乐公主武延秀说了一句话,两人便轻轻巧巧谋了个起复,照旧在地方上当着高官。唐休为儿子娶贺娄闰娘养女为媳,不日即以八十高龄再拜宰相。突骑施的娑葛也不再乐意打仗了,上书卑词请降,朝廷乐得轻松,于是封其为钦化可汗,赐名守忠。已经及笄的金城公主则是在李显亲送下远嫁吐蕃,从此便得长居雪域冰原,再也望不见中原河山。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一日日地过去,转眼间又到了一年隆冬。达官显贵们锦衣玉食挥霍无度的时候,关中却是饥荒四起,米价之前好容易才跌到斗米三十文,如今又高涨到了斗米百钱。为了将山东、江、淮的谷米输入京城,运谷的牛马十死八九,朝臣们多劝天子再幸东都,韦后却执意不肯。于是,长安城下至黎民百姓,上至俸禄较低的官员,无数人只能勒紧裤带过日子。
没有人注意到再次扩编的羽林军万骑。从千人陡增到万人,左羽林大将军刘景仁又不是雷厉风行地管事材料,这下头的几个果毅渐渐掌握了真正的实权。再加上有人暗地照应,万骑的马匹兵刃从来都是第一等,数次操练兵马雄壮,更是让天子龙颜大悦赏赐不断。两年前的兵变阴影早就烟消云散,所有人都对这样一支精锐的天子禁军交口称赞。没有人看到那刀枪之后的玄机。
凌波的俸禄加上封邑原本并不高,而且安乐公主驸马武延秀看中了卖官鬻爵的美好前景,从她手中把公主金印收了回去,她竟是闲了下来。不过她不缺钱,人家在抢奴婢搜刮封地上百姓的时候,她在长安东西市和洛阳南市买下了不少产业,选出了精干地人前去经营,甚至直接把楚南派去了洛阳总管所有一切。然而,面对外头的无数饥民。她能做的却也只有偶尔小小赈济一下,饶是如此,她的名声也挽回了不少,安乐公主为此却嘲笑了好几次。
“十七娘,那些蝼蚁似的人你那么操心干什么。难不成你也想当宰相?”
宰相固然是没希望,但另一颗金印却送上了门。面对太平公主开玩笑似的递上金印,说什么公主府长史虚位以待,凌波哪里肯接。就她那么一丁点小伎俩,糊弄安乐公主还马马虎虎,若是和这位最是精明的姑姑打交道肯定大败亏输。于是乎,她东拉西扯了老半天,总算是把这“好意”给推辞了。也幸好她躲得快。没过几日,就在百姓们苦于饥荒的时候,太平公主和安乐公主姑侄俩竟是各拥党羽在朝堂上谮毁不休,闹得整个大明宫乌烟瘴气。
就在长安城一片混乱的景象中。平康坊地永年县主第又来了一拨客人。当为首的那个人踏进书房,拨开油衣的毡帽,露出了那张脸时,凌波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你你你……你不是在潞州抱美人抱得畅快吗,怎么一声不响就回长安了!”
“哦,敢情别人对我在潞州的一举一动还真是关注得很!”
李隆基干笑了两声在凌波对面坐了下来,陈珞和另一个壮汉则是一左一右守在了门口。看到这一幕,凌波忍不住朝他投去了一个白眼。这才懒洋洋地说:“谁让你这位临淄郡王名声太好名气太大。盯着你的人多了去了。你在潞州馆驿看上了一个歌女,随后就抱得美人归。这风流阵仗早就传得人尽皆知,我上次见舅舅地时候,他还摇头说了一句荒唐。”
“看来我这风流还是值得的,至少安了不少人的心。对了,陈珞是你的人,我就不用介绍了,旁边那个是王毛仲,我人在潞州的时候,他一直都留在长安负责联络万骑。”
听到这样的话,凌波不由得吃了一惊。她也顾不上那什么王毛仲,紧盯了李隆基一会就直截了当地问道:“你究竟要羽林军万骑帮你干什么?难道要学李重俊再来一次玄武门政变?”
“不过是自保而已。”李隆基晒然一笑,见凌波满脸不信,他摩挲着微须的下颌,语带谨慎地说,“据我所知,当初李重俊事败身死之后,那些人竭力构陷父王入罪,其中多有宗楚客授意。宗楚客此人比武三思更狂妄更野心勃勃,趋奉皇后不过是为了取得更大的权力,兴许有朝一日会图谋不轨。我不在长安,若是连这点准备都没有,将来必定为人鱼肉。十七娘,你也要小心此人。”
宗楚客?凌波眉头一皱,登时想起此人出入韦后含凉殿地次数比昔日武三思更加频繁,兼且相貌堂堂,自然比武三思更具吸引力。而且,不知不觉之间,宗楚客已经成了中书令,权力之大更胜武三思当日。但要说此人图谋造反……
“防人之心不可无。”李隆基适时又加了一句,随即又露出了狡黠的笑容,“我在潞州频频流连烟花之地,几乎很少交接官员,两年之中,那些跟踪我的人就一个个都撤了,所以我才会这么出入自由。可是单单这么做还不够,武家旁系之女不少,庶出之女也不少,我还预备再纳一人为侧妃,如此一来……”
话还没说完,他就感到面前风声一起,赶紧一偏头,恰恰躲过了凌波劈头掷来的毛笔。然而,躲得过笔却躲不过那飞溅地墨汁,他的脸上不可避免地沾染了几滴,顿时有些狼狈。
“你们这些皇族子弟,就只会拿婚事当筹码!”
凌波恼火地站起身来,不由分说地下了逐客令:“好了,你该说的事情都说完了,我也不留你这个大忙人了,郡王请回吧!”
李隆基没料到一句玩笑话引来她这么大的反应,本还打算解释一下,可看到她那张嗔怒的脸,只能无可奈何地起身离开。临出门前,他也没忘了回头再关照一句:“陈珞才学颇高,我会留在身边赞襄谋划,以后若有信我会让王毛仲带给你。十七娘,我今天见过所有要见的人就会离开长安,父王那里不便过去。所以,父王还有一切大事就拜托你了。”
直到人走了,凌波方才气咻咻地拍了一下桌案。她最恨的就是这家伙那理所当然的架势,他家里分明有一个贤内助地王妃,非得让她奔前走后忙忙碌碌。要不是看在相王李旦地面子上,要不是考虑到自己的立身之计,她恨不得和这李三郎立马划清界限!
“小姐!”陈莞一进来就看到凌波咬牙切齿地光景,心中忍不住好笑。刚刚在外头为李隆基递上毛巾,看见那位一向淡然若定的郡王满脸尴尬,她心里头对自家主子实在是佩服极了,“郡王临走的时候还说,既然小姐那么生气,武家的女儿……他就不娶了。”
“我管他娶谁!”凌波恶狠狠地迸出了一句话,随即对着陈莞郑重其事地警告道,“你以后可得把眼睛擦亮一些,甭管嫁谁,也千万别嫁给这种风流倜傥的家伙,否则有的是苦头吃!”
陈莞不曾想话头一下子转到了自己身上,登时满脸通红,讪讪地说:“小姐说笑了,小姐没出嫁,我又怎么会嫁人?”说完这话,她竟是旋风似的转身夺门而出。
“这丫头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对了,她上次的样子似乎是说有心上人了!”
凌波莫名其妙地皱了皱眉,掰着手指头一算,猛地发现了一个骇人的事实。陈莞似乎马上就要满十九岁了,而过了年之后,她就要二十了!不知不觉之间,女皇天下的时代已经落幕了整整五年,而她长袖善舞周旋在洛阳长安的名利场中也已经整整五年。这五年的岁月虽然还不至于在她脸上身上留下什么痕迹,但却在她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疤。
这样的日子究竟还要过多久?难道真的要再来一次翻天覆地的巨变?
这天夜晚,当长安城中的八百下闭门鼓再次敲响的时候,裴愿急匆匆地踏进了永年县主第的侧门,熟门熟路地冲进了凌波的书房。还来不及站稳,他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相王……相王忽然病了!”
第一百八十章 阴差阳错
安国相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