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我想找个合适的词,“他,嗯,他是不是没看见你把它捡起来?他应该不知道你找到了证件吧?而且,他肯定不会跟上来的,对吧?”
“实际上,他本来是能跟上来的。路上那辆车的灯光足够让他看清楚我做的一切。我很怕他当时会抓住我或跟踪你,所以我就用枪柄砸了他的头,然后他就再度晕了过去。你知道么,这是因为他当时要抓我。”
我无话可说了。我上下晃动着鞋子,看着雨水砸到挡风玻璃上,又被迅速压到一侧。听着车外的水滴声,我试图把一切理出头绪。首先,下午出现的是个货真价实的警察,他犯了迷糊,莫名其妙拿走了我的护照,但我却认定他就是弗莱明德。然后我们误打误撞地被牵扯进了一堆让人毛骨悚然的错误,说起来就是这样的:我侵犯了一个正在执行任务的情报部门的特工,并给他造成了不小的伤害。伊芙琳拿走了他的身份证明,当他有恢复知觉的迹象时,她又用枪柄把他给打晕了。这人简直倒霉透了。除此以外,一辆法国警局的车被打爆了胎,三个家伙被困在狂风暴雨中,他们地处穷乡僻壤,无处可去,估计会被吓坏。
从以上这些能有两点推论:首先,不管他们几个相不相信我是弗莱明德(尽管看着的确合情合理),我和伊芙琳已在头号通缉犯之列了,我们应该马上想出对策。其次,我现在如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完全没精力把我的真实身份等等事情解释给伊芙琳听。唯一的出路就是拿着那个身份证明,冒充那个特工,直到这个什么“独角兽”的任务结束。
……不过,眼看着这个脾气暴躁的人如此狼狈不堪,我还是对他抱有一丝同情,因为这种情况并不是我愿意看到的。而且他身上的证书可以暂时成为自己的武器。这些身份证明跟护照之类的东西不同,上面没有名字、照片,或什么特别说明。情报局共有十八个部门,各有各的代表字母,在身份证明上,首先会标上你所属部门的字母,紧接着是你的号码,暗示负责你的主管。所以,哪怕我十分倒霉碰见了他那部门的总负责人,也无须担心会被识破,除非我遇到了直接负责他的主管,那就完蛋了,当然此事的概率极小。我开始感到有些兴奋,仿佛自己又回到了昔日做反间谍工作的时候。若我们能把那红车里的家伙给打一顿的话……
“他们肯定会徒步前行的,毫无疑问,”伊芙琳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在他们想出办法请求支援之前,我们应该有足够时间摆脱他们。刚才我们混战的地方距离那座通向卢瓦尔河的桥大概有两公里,我们现在应该快到那里了。奥尔良应该在另一岸,大概距河四公里吧,他们可能会先过河再去那边,或者可能跟着我们留下的车迹前行,因为他们必须找到一个电报亭之类的地方。我说,让我再看看地图,我们要去的小旅店附近没什么村庄,对不对?他们到哪里去打电话或发电报呢?他们会不会也要去那个旅店呢……”
我从地图上沿着一条看起来泥泞不堪的道路指下去,看到了伊芙琳用很多点标出来的我们的目的地,上面用法语标着“美丽的野人森林”。这看来有些像是方圆几英里内都没人烟的样子。
“看来我们要去的小旅店也不像有电报机的样子,”我说,“哦,天啊,但他们会不会去那里确认一下?除非我们能贿赂旅店里的人,让他们说我们不在旅店里。”
突然,我意识到了一个严峻问题,我这笨脑袋完全不知如何才好。这是个火烧眉毛的问题。不仅仅是我们会前往那个旅店,还有那真正的特工。他和伊芙琳一样,接到了任务指示要去那里。毫无疑问我们会在那里照面。若我试图陷害他说他是冒牌特工的话,他旁边的两个警察可不会给我留情面。但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去那个该死的旅店。
“肯!”伊芙琳大叫一声,把我拉回现实,我们正处在非常危险的境地——高速下滑。她的胳膊剧烈抖动起来,一边向前看一边说道:“我掌控不了这车了,你快坐过来握住方向盘,要不我们可能会跌到水里什么的!”
车身晃动剧烈,我根本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跟伊芙琳换位置。“别尝试换挡,”我说道,“别踩刹车,就让它自己走,直到我们抵达终点,然后就停下来了。”
“好的。你听到什么声音了?”
“水声,很大的水声。你不是说我们在河的附近吗?”
“不是,不是!我说我们身后的声音,好像是引擎!你没听见?难道那些家伙拦到什么车了?”
我打开车门往后看去,一瞬间扑面而来的雨水让我几乎分不清一切,渐渐才能看到我们究竟处在什么情况之中。我们走在一条曲折的草路上,似乎是通向河水的下坡路,能听到前方喧嚣的声响。遥远前方的右侧是片平地,似乎能看到树木间的点点亮光。那里有个规模尚算不小的建筑,样子着实古怪,透出的光亮反射到水面上。那应该就是伊芙琳提到的古堡,看来是在一个小岛上,四周是一圈河水。我们应该离那座桥很近了,我使劲探头往左看去,在河的对岸很远的地方,能依稀看到昏暗的模糊不清的光芒,那应该是奥尔良。而我们现在正往下滑去,完全不知道那该死的桥究竟在哪里。
我能听到那个“引擎”声了,但却看不见车子的踪迹。这声音在雨中发出巨大响动,仿佛突然而至,仿佛近在眼前,让我不知不觉想要闪躲。声音初时似要渐渐远去,又倏然强势回归,带着不断提升的分贝,不顾一切地卷土重来。
其中一个引擎声应是从距我们二百多尺的上空传来,那是一架正值困境的客机。我看到了它的侧翼发出的红光。它很快在黑暗的夜空中转了一圈,留下白色痕迹,而后便消失不见了。
伊芙琳恢复了平静,说道:“我希望我们不用转头就能停下来,前面根本没什么桥。”
的确如此。我们现在已经到了河里,上涨的河水漫过河岸。这条宽阔的泥泞河床在栅栏间的空隙处到了尽头,前方是泛着白色浪花、波涛汹涌的卢瓦尔河……但我们没有硬生生栽进河水里,反倒是这水挡住了我们。我们的车子在水里颠簸,引发几道波纹,就像一个鱼雷。这几道波纹把我们向后推去,在此之前,我们车子的轮胎陷进泥里,车子卡在一个拱起的坡的顶部,动弹不得。我们的车灯把前方的情景照得一清二楚,我们终于明白为什么伊芙琳接到的任务指示会让她走大路而不是找捷径。这里自始至终都没有过什么桥,也不知那些绘制地图的人是怎么回事。我们能看到一个渡口和铁质缆绳,但根本就没什么驳船,有个很大的告示牌立在旁边,上面写着九点之后没有渡船。
我们不知如何是好。这条宽二百余尺的河,是唯一通向彼岸的路径,否则就只能选择原路返回,然而后有追兵。况且,我们的汽化器似乎进水了,我们需要另一辆车和绳子来帮我们摆脱泥泞。我们陷入沼泽,开始下沉,红车上的那帮家伙会让我们束手就擒。
伊芙琳开始大笑。
“我实在不知道我们还能干什么了,”她喊道,带着歇斯底里的味道,“你会游泳吗?”
“我是会游泳,但你看看那水流,会游泳也没什么用。”
“说实话,我不会游泳,连在水里扑腾都不会。何况,就算我会的话,我也不会这样干,那简直就是逞强。算了,我们还是面对现实吧。我们估计是不能到达那个小旅店了,我们甚至连回去接受批评都不太可能。我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摆脱这一切,洗个热水澡。”
“听着,丫头,我们不会有事的,一定可以找到什么方法。那边不远处就是古堡,如果他们是跟踪我们的话……”
“他们已经来了。”伊芙琳说道。
我把车门踢开,站到水里。起初我还抱着希望,希望这引擎声是来自刚才那架飞机,但可惜不是,那是一辆跟在我们后面的车。它在爬上坡,车前灯的光芒穿透过来,它正在以我们先前两倍的速度朝我们驶来。我禁不住狠狠咽了下口水。
“我们怎么办?”伊芙琳问道,再次恢复平静,“我们有枪,但没多大用处。而且,我可不认为那群该死的警察会帮我们摆脱困境。啊,我知道了!”她向我这边靠了靠,“他们应该也不知道这边没有桥,他们只是看到我们在这边罢了,如果我们站在这里向他们招手,他们应该会往这边开,然后栽到水里,再怎么样他们都会像我们这般,被困在泥巴里动弹不得,这样我们就打成平手了。”
说实话,我个人实在是觉得朝警察开枪和把他们骗到水里无甚区别,当然也没什么时间(文)去想区别了。除了照伊芙琳(人)说的去做,没闲暇去想(书)别的办法了。我从车里(屋)钻出来,向他们大喊、招手——敌人来了。
我的做法收到了反效果。那开车的司机竟把这当成警告,也可能他看到了前面的空隙。我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车灯灭了。他们猛地刹车,车灯的光亮转了一圈,慢慢暗淡下去。那瞬间一切都仿佛停了,河水的浪花打向我和伊芙琳。沼泽还是把那辆车给陷住了,它现在距我们只有几英尺远,差一点就跌下河岸。我看清那是辆雪铁龙出租车,里面坐着俩人,没一个长得像那两个警察。这车侧身冲着我们,后座那家伙似正挥舞着拳头,而后车窗被倏然摇下。
“你这该死的,到底搞什么鬼?”一个极其熟悉的声音,说的是英语,“你知道吗,你差点杀了我!该死,多亏我有准备……”
我感到窒息。车窗后的那人带着歪向一边的老式帽子,眼镜快要从鼻梁滑下,眼镜后面的眼睛向我们眨着,同时还冲我们挥着拳头。这个愤怒的人,是H。M。先生。
04 突然而至的朋友
H。M。差点就掉到水里,我和伊芙琳吓出一身冷汗。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感到自己长吁了一口气。没错,我们误打误撞碰到了这个知道我底细的人,但我仍感到放松。我刚刚经历了极其糟糕的事,可能好久都缓不过神来。但是,对面的H。M。,哪怕他的愤怒看来已烧到极点,也只不过会对你大声咆哮几声,然后态度便慢慢缓和,告诉你若下次再做出类似事情,他会让你完蛋。
此时此刻,他还是靠在车窗上,盯着窗外的我们。
“你们是谁?”他怒吼道,“是伊芙琳·切尼吧,是不是,小丫头?我应该没跟错人,我可是从巴黎一直跟到这里。该死的,说话啊,丫头!”
我们靠在我们车子的另一侧。
“您……您好,H。M。。”伊芙琳恭恭敬敬地说道。
“哈,好啊!”我则说道。
他突然抬起了头:“后面说话的是谁?嘿,家伙,你是谁呀!怎么不说话?到底是谁——啊,是不是肯·布莱克?哦,天呀,你在这儿做什么?”
“执行特殊任务,H。M。先生,”我答道,“我现在顶替了某人的位置。不过你在这里做什么?”
正在这时,一个沙哑的痛苦的声音打断了我们,好像是出租司机发出来的。
“让你那漂亮的出租车见鬼去吧!”H。M。喊道,“要不是你瞎扯了这么多这破车的好话,我们也不会遇上这么些倒霉事!好了好了,嘿嘿,马塞尔,我说,行了行了,不管这破车有什么损失,我保证一分不少赔给你。赔你整辆破车!行了吧?”
“噢。”马塞尔满意地吁了口气。H。M。曾是个哲学家。现在他往后靠了靠,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点燃了一支烟。伊芙琳请求道:
“你都看见了,我希望一切还好。但是、但是,求求你告诉我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该怎么做,或者说,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我们似乎遭遇了十分可怕的混乱状态,我们完全没主意了。能不能告诉我们应该怎么做啊?”
他双臂钩在车窗上,往外探了探头,检查了一下泥巴的状况。“啊哈,”他点了点头,“我自己也想知道答案。这也是我跟踪你的原因之一。”
“你自己也想知道?”我问道,“但是,哦,上帝啊,难道整个部门的头头会不知道……”
他用几声痛骂把我的问题给淹没了,他那些评论虽然有点晦涩难懂,但也充分表达了他对情报部门小人物的不满,说他们从来不听他的意见,随后他继续说道:
“哼,我唯一能告诉你的,也是总部那些猪头告诉我的唯一事情就是:你们的任务结束了。出局!不管你们准备做什么,都不能再做了。而你,丫头,”他指了指伊芙琳,“如果你今晚在旅馆里多留五分钟的话,你应该能收到通知你取消任务的电报。当总部那帮人不让我接手这案子时,我知道他们一定会把一切都搞得乱七八糟,果然如此。我现在就是来收拾烂摊子的。我从巴黎过来就是为这个。我到你住的旅馆找你,但他们告诉我你刚刚离开,然后……看看现在这鬼样子。那可怜的车快要浮起来了,水一定漫到你们的脚踝了吧。来来,过来吧,到我这里来吧,我告诉你们我都知道什么,看看我们能不能想办法让总部那群笨蛋跌个狗吃屎——啊,对了,我这里还有点威士忌。”最后那句话简直就是天籁。
虽然没什么能吃的东西,但瑟瑟发抖的我们已经对这酒感激涕零了。我把伊芙琳抱起来,蹚着水把她放到那辆出租车上,H。M。打开了车后座的顶灯。马塞尔正试图发动引擎,抱着一线希望能从这鬼地方跑出去,但这车一点反应都没有。H。M。钻到车的角落里,因为他身材高大,只好试着蜷缩身体以免头会撞到车顶。他敞着大衣,果然又没带领带,他鼻子线条刚毅,眼镜后面的双眸透着深邃光芒,一手热水瓶、一手威士忌。他表现得十分理智,让人心安……美好的英格兰,如今却在哪里?我们三人并肩坐在一辆陷入泥泞的出租车里,置身法国荒郊某地,旁边湍急的河水越升越高,我们边谈论独角兽边享受威士忌。H。M。看来跟在家里一样舒服,当年他在英国政府工作时,可是会把双脚架到桌上的。他睁开眼,仔细看着我们。
“噢,我的天啊。看看吧,你们俩都干了些什么?怎么搞成这个样子,是遇到什么意外还是怎么了?”
“在某种程度上,的确是遇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