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件事有关,但他心里总还是抱有一线希望的。再仔细琢磨一下,确实事情也有点蹊跷,
在录用考试之前,就发函调查应考人员的表现,如果千代田产业没有决定向夜高学生开放
门户,何必要事先进行这种调查呢!这时,田代省吾眼前似乎朦朦胧胧地出现了希望的光
芒,内心痒滋滋地有点跃跃欲试了。
浅见老师还说:“眼看就业季节就要来到了,学校也想以千代田产业为突破口,向其
他大企业进行交涉,反正我们要尽最大努力,希望同学们也要满怀信心,努力作好应考的
准备。”浅见老师在讲话时,田代已经心不在焉。
日东玻璃绒公司虽说也有发展前途,但说到底,它不过是个中小企业,在不远的将来,
大规模的玻璃业厂商出现以后,能否保住其地位就难以预卜了。相比之下,千代田产业是
货真价实的大企业,工资高、待遇好,有发展前途。更为令人羡慕的是,可以免受玻璃粉
沫的害,而且还有可能以高中毕业的资格被分配到管理部门。那就不是一般的工人了,而
是一个靠薪金生活的职员,实际上这才是当初田代来东京的目的。这时,田代已经把自已
的东北乡音置之九霄云外,只是一个劲儿地在画饼充饥,异想天开。
还没有到下课时间,田代已经迫不及待地准备回宿舍去。
爱管闲事的野末美奈子看见后便开口说: “唉哟!我还说你今天是破例第一遭来得
这么早,原来你现在就准备溜,有啥要紧的事啊?”, “嗯!”田代只是模棱两可地哼
了一声,便匆匆忙忙地走出了教室。
田代省吾已经下定决心要再一次向乡司董事当面求情,哪怕是苦苦哀求也好,无论如
何也得让他答应给千代田产业一个对自已有利的回答。事情能不能如愿以偿呢?据白天的
情况判断,看来是希望渺茫,但这一次是非同寻常,是决定自己前途的转捩点。
田代担心乡司现在不一定在家。按理说,这时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但他经常应酬宴会,
有时也会直接到别的地方去办事。田代已无心再打电话询问乡司是否在家,他象鬼迷心窍
似的,一心想的是尽快见乡司一面,无论如何一定要取得他的谅解。
乡司的私人住宅在小金井的贯井,距工厂还有一段相当长的距离,但是在同一个方向
上,乘同一路汽车便可到达。
田代走出了昏暗的校门,向汽车站大步流星地走去。此时,正好有一辆汽车开了过来,
他连忙登上汽车。因为正赶上下班时间,车内挤得水泄不通。大概是因为人多的缘故,汽
车开得很慢,田代恨不得插上双翅立刻飞到乡司家里。
汽车到达贯井停下来时,已经快到七点了。下车以后,田代大约走了五分钟。虽然曾
经听人说过乡司家很好找,但因为是初次造访,还是费了不少时间。在附近的铺子里,总
算打听明白了。有一辆标准牌汽车停放在一条小巷里,乡司家就在那条巷子的尽头。当田
代走到乡司的门口,看到门牌上写着“乡司”二字时,禁不住心里怦怦直跳。出来接待他
的是乡司家的佣人。田代开口说道: “我叫田代省吾,是公司的工人,有点急事要求见
董事先生,白天已经和董事先生谈过了。” “现在先生正准备外出呢!” “只占用一
点时,麻烦您转告一下。”佣人难以为情地进去了,田代急切地在门口守候着。不一会儿,
已经作好外出准备的乡司出来了,一个女人一边送乡司出门,一边给他披上大衣。她是乡
司的妻子,举止安然,长相十分标致。田代向乡司恭恭敬敬地鞠躬,当他正要开口的当儿,
乡司突然用他特有的哑嗓音大发雷霆地说: “来干什么啊!是不是回心转意要撤回你给
千代田产业的申请呢?” “不是。在学校也听到了一些消息,据说千代田产业确实要录
用夜高毕业的学生。所以,我求求您,董事先生,请允许我参加千代田产业的录用考试。”
田代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口气说完了自己要说的话。
“原来你仍在坚持你的意见啊!那好吧,随你的便!不过,我要告诉你,在参加考试
之前,要向本公司提出辞呈。另外,关于千代田产业调查你的情况一事,我要这样回答他
们:‘田代省吾,此人性情倔强,和公司对抗时颇有勇气。’”一听这话,田代气得浑身
发抖,满脸抽搐。原来抱有万分之一的希望,这下也彻底地告吹了。现在即使被工广开除,
也毫无办法。当然在找到职业之前,还不至于无法糊口,但最关紧要的是,即使参加了千
代田产业的录用考试,能不能被录用呢?夜高毕业的人被企业界普遍敬而远之的理由之一,
是思想倾向问题。人们现在都还抱着这样一种偏见,认为夜高出来的人,都在工厂混过,
十有八九是些久经世故的老油子,录用这样的人,会助长工会的活动,加剧劳资双方的对
立。如果被写上“对抗公司颇有勇气”,那就当然不可能被录用了。然而,田代精神上受
到的最大打击,还是乡司后边那几句话,那是对他的最大的讽刺和侮辱: “哼!刚才仔
细一听才弄清楚了,原来你是个‘滋滋腔’!告诉你吧,千代田产业可不同于本公司,那
个涉外事务很多的大公司。象你这样的‘滋滋腔’根本派不上用常”田代省吾瞠目结舌,
痛苦万分,就象本来已经疼痛难忍的伤口又被人加以残暴地割裂一样。乡司又接着说道:
“怎么,你不相信吗?忠言逆耳!我是为了你好才说这话的。走吧,快回去!今天我有
公事外出,迟到了是不行的!”乡司看了看手表,急忙打开了大门,并顺手用力地把田代
推出门外。
第一章 举目无亲
5
一辆电车从田代背后急转弯地开了过来,车的前灯发出刺眼光束,照得田代头晕目眩,
前方突然出现了他长长的身影。田代身不由己地向旁躲闪了一下,电车象一只凶猛的怪兽
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长鸣疾驰而去。
田代不知不觉地走上了灯光暗淡的中央线大道。自从自己离开乡司家以后,为什么要
到这里来,自己也不知其所以然。中央线大道旁边有个高高的土坡,田代上了土坡后,向
一条岔道走去。在黑压压的栗子树林那边,有一座小学校似的建筑物,只有一间房子孤零
零地亮着灯光。风稍停了,但夜里的寒冷照样透心刺骨。在冷彻的夜空里,猎户座三星在
不停地眨眼,寒光四射。东方的天空朦朦胧胧地泛起了淡红色的光辉,吉祥寺就在前面。
前方传来了火车汽笛的长鸣。白天,橙色的电车来来往往,川流不息,偶尔也有蒸汽
机车牵引的货车从这里通过。刚刚开过去的是一列货车,在岁暮天寒的黑夜里,汽笛声响
彻云霄,田代情不自禁产生了对故乡的怀念之情。
来到东京已经一年半了,田代被搞得精疲力荆每天是辛苦单调、无聊得要死的包装作
业,更使他伤脑筋的是他那难以克服的乡巴佬腔调,他为此而陷入了苦恼的深渊。有时他
忿忿不平,心里想,东北口音有什么不好?“??腔”妨碍了你们什么?田代找不到一个
可以与之促膝谈心、诉说自己苦衷的知己,更没有哪个多情的女子来安慰他,说一句暖人
心房的话语。心中留下的最后一线希望---到大企业就职,时至今日也已化为泡影。在
这一年半之中,田代省吾受尽了火城市这个庞然大物的侮辱和嘲弄。
但是,如今他仍然不能从大城市这个恶魔般的诱惑中自拔。
在东京广阔的夜空下,拥挤不堪地居住着一千万人。但是,在这一千万人中间,田代
举目无亲,孤苦伶仃,心里的苦闷无处倾诉。即使他大声疾呼,又有哪个人能为之倾耳呢!
“普天之下我是一个孤儿。。。”无限的孤独感涌上了心头。忽然间,田代想起了一
句话:“一千万人中的孤独。”这时,走投无路的田代感到绝望了。
田代省吾一个人孤影悄然地向火车站走去。车站前面熙来攘往,有的人刚下车,有的
人在排队侯车。站北是光怪陆离的繁华闹市,街道两旁有五光十色的电饰照明,各种彩灯
构成的闪光广告“年末大减价”、“廉价大出售”等,令人眼花缭乱。有弹子房的地方
(打弹子是日本的一种普通游戏,当弹簧弹出的小钢球滚入盘上特定的小孔时,就会滚出
许多球来,用这些球可以换取一定的奖品---译者注),更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小金
井车是站周围的热闹景象和武藏野的静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一条横街的小胡同里,一家铺子门口挂着一盏灯笼招牌,上面写着一个醒目的“酒”
字。田代迈着蹒跚的步伐,走进了那家酒馆。
“又来了一位,请里边坐!”
一个用毛巾缠头的酒店伙计蛮有精神地喊叫着。店里已经坐了不少客人,其中有薪水
微薄的职员,但多数是一些临时工和产业工人,还有一些是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懒汉二
流子。店里充满了烹调五昧的油腻气味。在这个酒馆里,烧酒是大路货,比清酒销路好。
进这样的酒馆,田代是破例头一遭。此时,田代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的劲头压倒了他踌
躇不定的心情,他用大杯子一连干了三杯。这时,他心里还不太迷瑚,他还模模糊糊地记
得,旁边有个二流子模样的人对他说: “哦!真痛快。老兄的海量,佩服,佩服!”然
而,以后的事,他就一无所知了。究竟是什么时候走出那个酒馆的,又曾经到过哪里,似
乎又进了另一家酒吧间,但记不清了。好象在哪个地方发过酒疯,喊叫过一阵子,又好象
曾在哪里躺下睡过觉。总而言之,一切都说不清楚,甚至连究竟是什么时候回到宿舍的都
记不清了。田代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宿舍。
当时已经接近中午时分,同宿舍的工人没有一个在常这时田代才意识到今天自已没去
上班,头还有点疼痛。
当田代去水房时,小学二年级的圭子飘荡着散乱的头发跑了过来: “田代哥,昨晚
你喝酒了?”圭子二目圆睁,炯炯有神。她是宿舍服务员宫永信子的女儿。
“啊。。。。。”
“我妈妈告诉我的,听说费了好大劲儿,才把你领回宿舍。” “对不起,给你妈妈
添麻烦了。” “田代哥,还听说你在门口大喊大叫过。” “我不记得了。” “田代
哥,你说的话可吓人哩!”圭子说着,“扑哧”笑了一声。
“我说什么啦?”
“你说:‘乡司,我要宰了你!’乡司就是公司的董事先生吧?” “真的吗?”田
代不自禁地失声反问了一句,而后呆若木鸡。
第二章 井头公园
1
当乡司的妻子乡司澪子从黎明的熟睡中睁开眼的时候,外面还是黑咕隆咚的。澪子打
开了枕头旁边的盒式台灯,一看表时针已经指到六点了。澪子觉得自己睡了不过个把钟头,
但实际上三个多小时已经过去。佣人佐山明子还没有来上班,四周黑乎乎的,悄然无声。
早晨格外寒冷,澪子刚把手从被窝里伸了出来,立刻冻得又缩了进去。她看了看旁边的鸭
绒被子仍然空着,越发感到寒气袭人。丈夫乡司终于整夜未归。澪子双手交叉着放在胸前,
双眼目不转晴地凝视着天花板。她心里在想,丈夫事先不打招呼擅自在外过夜,近来还未
曾有过。昨天下午六点时分,乡司曾经从工厂回来过,出门时碰上一个名叫田代省吾的工
人来访,丈夫将那个工人撵走以后,是自己驾驶着天蓝色新标准牌轿车出去的,去向是新
桥的滨村饭庄。当时乡司曾说: “我已经约好客人在滨村聚餐,公司的柿原理事也要
去。” “晚上你回家吗?” “当然罗,无论多晚也要回来。”虽然说得那么肯定,但
乡司终于一整夜没有回来。
澪子换上睡衣钻进了被窝,但久久不能安眠:平常丈夫晚上外出时,澪子总要问他晚
上是否在外边过夜,丈夫总是给以否定的回答,而且,他每次都是说到做到的。因此,每
当耳边听到有汽车的响声时,澪子便以为是丈夫回来了。虽说不是专门在等待丈夫回家,
但作为一个妻子来说,这种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发出响声的所有汽车都没有在自
已的门口停下。整整一夜过去了,澪子也没有听到乡司按门铃的声音,更没有听到乡司常
说的“喂,我回来了!”这句话。
乡司究竟在哪儿过夜了呢?不消说,男人有男人们的世界,对此澪子并不费解。乡司
事业心旺盛,有干劲、有手腕,这一点澪子可以说从内心感到自豪和钦佩。丈夫有着这样
使自己感到满意的地方,加之过去的军人生活磨练的一副健壮的体魄,象这样的丈夫即使
偶尔有外遇也是情可原宥的。但是,凡属于这种场合在外边过夜时,乡司总是事先要寻找
一个藉口,起码表面上还是尊重妻子的。然而,昨晚的事却不同寻常。临走时说得清清楚
楚,分明是说晚上再晚也要回来,但竟然连个电话都没来就整夜未归。难道他连找个藉口
搪塞一下都感到是多此一举了吗?
澪子无意识地用手抚摸着自已的乳房,也许是精神作用的缘故,她感到自巳的乳房近
来似乎干瘪多了,粉红睡衣也黯然失色。澪子并不是迫切思恋丈夫的肌体,而是为她宝贵
的青春一刻不停地随着时间白白消逝而痛苦难熬。乡司和澪子还没有孩子。俗话说,孩子
是夫妻间的羁绊。由于没有这种羁绊,澪子仿佛觉得他们夫妻生活中不时地有贼风乘虚而
入。每逢此时,她便考虑人生也许就是这样的冷漠孤寂。
七点半光景,佣人佐山明子来上早班了。
“今天早上真冷啊,太大。外面己经下霜啦。” “是走来的吧,够辛苦了。”
“没有什么,路又不算太远。” “今天你不来这么早也可以,乡司昨晚没有回来。”
“怎么先生昨天晚上没有回家? ”明子显出十分惊讶的样子,“是否来过电话,说在外
边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