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爽地站在门边。
“散步去。”他笑道,“岛上空气好。”
一姝打了个哈欠。说真的,这会儿就是祖上的宝藏放在面前,她都不想动一下。但她还是跟着萧邦出了门,下了十几级石阶,就到了海边。
沙滩细软如绵,海面微波翻涌。天尚未大亮,海面呈现一片墨绿色。
“说吧,有什么问题?”萧邦微笑着看她
“问题挺多。”一姝回以一笑。虽是四月,但清晨的海风仍然有些冷,须臾间就把她的睡意吹跑了。“那我就从头说起吧。”
于是,一姝边散步,边问了萧邦上述的问题。
最后,一姝说:“我知道你为何要在今晨才与我谈这些了。”
“为什么?”萧邦笑问。
“你是借海浪声,抹掉我们的谈话内容。”一姝说。
“是啊,”萧邦叹道,“本来我以为我们突然来到泉州,会完全按我们的计划行事,不想旧的谜团未解,新的问题又出来了。人有时真是身不由己!”
于是他们分析了昨晚的情境。
一姝正想再行深究,突然,萧邦听到了喊声。
他抬头望去,在绿荫覆盖的小广场边,宁海强正向他招手。
萧林二人跟随宁海强再回到密室时,董商儒已经端坐在那里了。他原本油光直冒的脸,此时略显疲态,显然,他昨夜没有睡好。但他见了二人,立即起身相迎。宁海强端上三杯咖啡,轻轻关门出去了。
“昨夜本来淡兴正浓,奈何出了点儿小事,真是抱歉。”董商儒说,“萧先生和林姑娘,睡得还好吗?”
“挺好。”萧邦说。一姝则温柔一笑,点点头。
“敝岛条件有限,委屈二位了。”董商儒客气一番后直入主题,“不瞒二位,昨晚我们畅谈时,有两位不老实的客人四处乱转,差点儿丢了性命。”
“要紧吗?”萧邦并没有吃惊,也并没有追问的意思,只是说了模棱两可的话。
“还好。”董商儒道,“就是小林先生和朴道义先生不太规矩,误闯了我的密室。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二人恐怕已经没命了。”
一姝心下暗惊。看来,萧邦的判断准确——这个小岛,果然暗藏玄机!
萧邦没有接话。董商儒喝了口咖啡,接着说:“昨晚,我们谈到哪里?”
“谈到四国两地的客人齐聚岛上,而且董先生认为他们是‘现代海盗’。”萧邦说。
“对。”董商儒放下杯子,平静地说,“不过我需要补充一点:若论性质而言,我也算是‘现代海盗’。因此,应该是‘四国三地海盗齐聚珍珠屿’。”
一姝差点儿把入口的咖啡喷出来。
“董总为何要告诉我?”萧邦并没吃惊,表情同董商儒一样平静。
“因为开诚布公是合作的前提。”董商儒说,“既然我想与萧先生合作,就不应隐瞒。否则,还不如不接触,更不用谈合作了。”
“说得是。”萧邦点头道,“世上总有些人,既想与别人合作,又想讳莫如深,结果是两败俱伤,无法收场。”
“所以我选择了坦诚。”董商儒说,“与聪明人合作,最聪明的办法就是实话实说。除此之外,我想不出更有效的办法。”
“但董总称自己是‘海盗’,恐怕有失妥当吧?”萧邦想了想说,“万一萧邦将一些不利于你的信息泄露出去,怕是对你不利。”
“请萧先生不必多虑。”董商儒说,“董某虽愚鲁,但在大陆混了二十多年,并无涉案记录,至少说明我心中还是有点儿分寸的。至于萧先生,我知道你就是警方人士。既然敢与你直面交流,就有应对一切变局的办法。”
“倘若是我,决计不敢如此坦诚。”萧邦叹道,“虽然萧邦与董总接触时间不长,但我总觉得你身上有一种正义存在,也就是有一种无形的气,让人产生信任之感。”
董商儒突然伸过手,与萧邦一握。他的手很肥,很软,萧邦感觉自己像抓了一把棉花。
“有萧先生此言,董某深感荣幸!”他一向含笑的脸突然变得严肃。
“能遇到董总这样的豪杰,亦是萧邦之幸!”萧邦回应道。
握毕,董商儒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萧先生,你看我今年有多大?”
“猜不出来。”萧邦摇头道,“若论肤色面容,恐怕不到五十;若论涉世经验,可能年过八旬。”
“哈哈,萧先生当真有趣。”董商儒第一次打了个哈哈,随即敛容道,“董某在萧先生面前,不必讳言——敝人今年刚满一轮甲子。”
一姝心下大奇。这董胖子,看上去只有四十多岁,怎么说自己六十岁了呢?更为奇怪的是,他居然自称是海盗!
“真是没看出来。”萧邦道。
“都是肥胖惹的祸。”董商儒叹道,“萧先生,如果有人将你关在地下室十年,天天喂你猪油白饭,不给你吃盐,恐怕你比我还胖。”
这句话再次让一姝吃惊。以董商儒的气度和智慧,居然被人囚禁在地下室十年,真是匪夷所思。
萧邦肃容问道:“虽然萧邦刚刚结识董总,但我以为,能够将董总关押十年的人,一定具有超强的能量。”
“唉……”董商儒长叹一声,“此事本不愿再提。然而要与萧先生肝胆相照,又不得不说。也许你们并不相信,我在林姑娘这个年纪时,身材比萧先生更挺拔,还不到一百二十斤。不瞒二位,董某祖籍浙江舟山,出身航海世家,曾是一位相当出色的潜水员……”说到这里,他突然止住了话头,轻声问道:“萧先生和林姑娘可否听说过‘阿波丸’号?”
一姝心头一震。她当然听说过——“阿波丸”号灾难是世界沉船史上的大事件。
萧邦点点头道:“‘阿波丸’号,萧邦也有耳闻,不过也只是耳闻而已,跟大多数中国人所知的差不多吧。”
“那请萧先生说说看。”董商儒又眯起眼睛。
“如果说得不对,请董总指正。”萧邦说,“‘阿波丸’号是日本在二战期间用于战略转运的万吨远洋轮。日本在1945年2月与美国达成协议,派遣‘阿波丸’号给日占区的盟军战俘和难民运送人道主义救援物资,而美军及盟军保证不攻击‘阿波丸’号。4月1日深夜,载有2009名乘员的‘阿波丸’在台湾海峡遭美军潜艇鱼雷袭击,仅3分钟即被击沉,沉没地点在福建平潭县牛山岛附近海域,只有一人生还。据传,‘阿波丸’号借运送物资之机,将日军在东南亚掠夺的大批贵重物资秘密置于船上,其中包含了40吨黄金、12吨白金、15万克拉钻石、40箱宝石以及若干珍贵物品和钱币,还有无法估量其价值的‘北京人’头盖骨化石,成为太平洋战争中最不可思议的事件。1977年至1980年,中国组织打捞‘阿波丸’号,将死者骸骨和遗物送还日本,但除了打捞出价值约五千万美元的货物外,并没有发现巨额珍宝和传说中的‘北京人’头盖骨化石,至今成为未解之谜。”
董商儒认真听完,点了点头:“萧先生所述,基本符合事实。不过这其中有几个疑点:一、美国既然答应不攻击‘阿波丸’,为何出尔反尔?美国虽然霸道,但极少有此等不讲信用的事件发生,这其中必有尚未公开的秘密;二、日本人为何要采取这种‘暗渡陈仓’的办法,运送珍贵物品回国?有资料表明,‘阿波丸’返航前,日本曾发出3000多封密电,指示装货和确定乘员名单,足以说明当时日本政府对此次运送任务的重视;三、为何中国打捞队只找到了价值并不大的金属物质,而没有发现贵重物品?试想,日本政府动了那么大的心思,不可能只有价值五千万美元的东西,必有价值连城的宝物。”
“是的。”萧邦点头,“我曾看过报道,有美国学者说‘阿波丸’号实际装载的贵重物品,保守估计在五十亿美元以上。”
“不对!”董商儒摇摇头,“这个估计,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事,而且没有依据,至少连船上装了些什么都没搞清楚,日本方面也一直未作回应。依我看,‘阿波丸’号所载之物,按现在的价值,至少在百亿美元以上。”
“为何日本方面没有反应?”一姝忍不住问。
“如果日本政府出面澄清宝物实际价值,就等于向世界宣布日本军国主义在东南亚地区的残暴掠夺。”萧邦说,“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讲,在太平洋战争中,日本是世界超级大海盗。”
“萧先生解释得好。”董商儒道,“日本战败后,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不敢出来张扬,但这批宝物的传闻,决不是空穴来风。”
一姝的心又被悬了起来。既然宝物存在,为何中国经过三年的打捞都没找到?她想了想,便问:“是不是中国打捞队中有人私吞了宝物?”
“绝无可能。”董商儒摇摇头,“中国打捞队是由交通部和海军组织当时最好的队伍作业的。那时“文革”刚过,人们的思想相对单纯,加上纪律严明,绝不敢有私利行为。再说,那时的中国百废待兴,刚刚实行改革开放,就算有私人占据宝物,也绝无办法藏匿或是销售。”
萧邦认可这种说法。他在军队待过,深知在严密的组织纪律下,不可能发生这种意外。但他从董商儒的话中听出了弦外之音:在一句话中,他一连用了三个“绝”字,就是十分肯定了。那么,他为何如此肯定?
他没有像一姝那样心急,只是缓缓地道:“董先生分析有理。依我看,‘阿波丸’号从沉没到打捞,经历了三十多年。而此船沉没的海域正是台湾海峡,在共产党成立新中国之前,那片海域受国民党控制,美国军舰亦曾长期封锁这片海域,其间发生意外,亦有可能。”
“萧先生说的极是。”董商儒投以赞赏的目光,“事已至此,我想我该讲讲自己的亲身经历了。”
萧邦和一姝不约而同地凝神静听。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我在香港威远国际航运公司工作。那时候我二十多岁,学习了几年潜水,身体也好,就参加了一些近海打捞的工作。威远公司打的旗号是国际航运,实际就是借航运之名,暗地里寻宝,甚至伺机干些海盗的勾当,赚了不少钱。加上我父亲有股份,我干得挺欢。
“这样过了几年,正是大陆“文革”期间,中美关系开始解冻,但我们的船只还是不能到中国沿海来。有一天深夜,一个神秘的客人找到我父亲,谈起了‘阿波丸’号,说如果能在中国海域把这条船宝物打捞出水,够吃几辈子。我父亲比较谨慎,当时就回绝了他,说大陆与台湾正处于敌对状态,厦门这边还不时往金门打炮,弄不好会送掉性命。但当时我年轻气盛,心想这‘阿波丸’沉在浅海,就算不能明着打捞,悄悄潜水下去,拿到一点儿算一点儿,也比平时漫无目的地瞎打捞或是冒险抢劫强。那人见父亲坚决不允,便回宾馆了。我有了这个心思,就尾随而去,与他细谈。
“此人一脸胡子,也是台湾人,祖籍泉州,那时在新加坡居住。我就不讲他的具体情况了,就称他为‘大胡子’吧。反正当时我们是一拍即合。大胡子与我暗暗定了一计,就是要我前往平潭县潜伏,伺机而动,他负责外围协调。我东找西找,终于找到了一个泉州的远房亲戚,偷偷到他家住下。我这亲戚是泉州城关一个供销社的副主任,与平潭县牛山岛集体渔场有些来往。于是,我给了亲戚一些钱,说是想到牛山岛收购海货。我亲戚开了证明,这样,我就顺理成章到了沉船海域。
“于是,我一边规规矩矩地做海产品生意,一边暗中观察打听。几个月后,我才听说这一带的渔民,真的有私下里捞到珠宝的。然而当时大陆潜水人才不多,当地百姓也无法深入水下几十米。我欣喜异常,便与大胡子取得联系,他悄悄寄来了潜水服等一应用具,让我先行潜水打探。在入住渔场三个月后,我终于有机会弄到一条小船,乘夜赶到沉船地点,潜入海中。然而,大胡子寄来的潜水服质量不合格,潜到四十多米,什么也没发现,还差点送命。于是我只得返回,又与大胡子取得联系。他这次寄来了当时最好的美国货,还有相应的器材。一个月后,我再次赶到沉船地点,这次非常幸运,果然找到了‘阿波丸’号。”
说到这里,董商儒抬眼看着萧林二人。一姝问道:“发现了什么?”
“你们猜猜。”董商儒又眯起了眼睛。
“发现宝物了?”一姝露出兴奋的表情。
“除了断裂的沉船、杂物、尸骨,什么也没有发现。”董商儒道。
“怎么……可能?”一姝好生失望。
“是呀,”董商儒叹了口气,“不但你这么认为,知道我干这件事的人都认为我隐瞒了真相,所以……所以我才被关在一座小岛上……”
说到这里,他瞳仁里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一姝觉得,以董商儒的修为,世上已很难有什么能使他感到害怕。但此时的他,好像刚刚从地狱里逃出来一般。
“我相信。”萧邦开口道。
“你……如何相信?”董商儒一愣,瞳仁里的恐惧逐渐消失了。
“我猜,最有价值的东西,早就被人弄走了。”萧邦说。
“理由呢?”董商儒继续问。
萧邦说:“‘阿波丸’号被美国潜艇击沉,只用了3分钟,决不是偶尔撞上才发生的突发事件。我以前读过有关这次事件的文献资料,好像当时船上一名服务人员被美军救了……”
“是的,他叫田勘一郎,”董商儒说,“他是酒吧的服务人员,船被击沉后,先是上了一条救生艇,后来被人挤到海里,抓了块木板逃生,竟撞上了美军潜水艇‘皇后鱼’号,被美军救起。最后,他被遣返日本,在东京生活,对当时的情景,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或是干脆保持沉默。”
“难道当时除了这个田勘,‘阿波丸’上的人当场全部死了?”萧邦问。
“不是。”董商儒道,“据传当时同田勘一起落海后上艇的有15个人,后来有媒体指责美军只从15名幸存者中救活1人,是为了获取和封锁情报,但美军坚决否认。直到现在,就‘阿波丸’号这一事件来说,人们还没有发现杀死幸存者的任何证据或者指控,亦没有虐待俘虏的记载。”
“你说日本方面对此次事件讳莫如深?那么美国方面呢?后来有什么大的动作?譬如美国政府怎么看?”萧邦问。
“待我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