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军官精英速成计划是黄埔军校借鉴美国西点军校的做法,选出最优秀的军官——当然家世更要显赫,这样可以保证血统纯正——用残酷、严厉的训练手段,锻炼出一群优秀的指挥官。其实张少廷这样说自己倒是对不起教官汪海洋。汪海洋跟张定邦以前是战友,同在一个部队,只是张定邦有黑社会撑腰,自己又懂得看上级脸色行事,爬得更高罢了。级别不一样,交情还是在。对待别的学员,汪海洋都是严厉加严厉,对待张少廷自然不一样,手段温和了很多。比如做俯卧撑,如果别的学员在训练时做不到一百个,汪海洋一定对准后背狠狠踩下去,一边教训道,“是不是在床上俯卧撑做多了,到我面前就成蔫货了?”
轮到张少廷时,汪海洋语气缓和很多,“做得了多少算多少,晚上要注意早些就寝。”
但张少廷一次比一次做得少,训练时险些晕倒,遭人耻笑,但没人敢笑。
汪海洋有一次提前半个小时去宿舍清点人数,到了张少廷宿舍时并未有人在,顺便问道,“你们谁看见张少廷了?”
这下炸开了锅,有的说在舞厅跟丁丁在跳舞,有的说跟丁丁在旅馆逍遥,有的说回家了。等到十二点,张少廷摇晃着回来。
“去哪了?”
“报告教官,我出去买了些用品。”
“用品呢?”
“用完了。”
汪海洋无奈,却也多了心眼,经常看见张少廷跟个年轻妖娆女子混在一起,走在路上假装是不认识,但却不约而同走入旅馆大门。
晚上张定邦回来,问了问张少廷,戴碧珠担心道,儿子最近回来好像很累,你们那个军官什么速成班是不是把人往死里训?
张定邦一边换睡衣一边回答道,“谁还敢把你的宝贝儿子往死里训啊?教官是汪海洋,打了招呼了,这么多年的老关系,他不知道轻重?”
戴碧珠躺在床上,推了推几乎要睡着的张定邦,“我说你,就知道睡!一点也不关心儿子!”
张定邦强打精神,“我怎么不关心,隔三岔五的打电话过去问每天有没有参加训练,有没有回来睡觉,一切正常啊。”
戴碧珠想了想最近张少廷的异常举动,拨通了汪海洋的号码。
“你好。汪宅。”汪海洋正准备洗澡,手里拿了条大毛巾,他平时是住在军校的,周末回去跟老婆、孩子聚一聚。
“是我,戴碧珠。”
汪海洋的手抖了一下,“嫂子,你好你好。”
戴碧珠问道,“你老实说,少廷最近的情况怎样?我要听实话——如果你是为了他好。”
汪海洋知道戴碧珠的来头,丝毫不敢怠慢,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看到的、传言的、自己想象的说了出来。
戴碧珠一边听一边叹气,继而变得愤怒,汪海洋最后说了句,“嫂子别生气,年轻人可能没什么自制力。”
张定邦已经睡熟了,他不喜欢管儿子,管松了是错,管严了也是错。其实传闻他也听过一些,男人嘛,二十岁的年纪,是下面指挥上面的年纪。当然,很多人到了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六十岁都差不多,只是有些人懂得动物与人类的差别,交媾与做爱的差别,有些人不懂或者不想懂得太多罢了。
尽管张定邦已经睡熟,台灯被电话砸中的声音仍然让他在梦中不寒而栗。戴碧珠很久没有发脾气了,她发起脾气来,是要死人的。
张少廷睡到中午才懒洋洋地下来,戴碧珠佯装不知,“上次你说那个喜欢百合花的女孩怎样了?”
“她?”张少廷想了想,“不错的,一起吃饭,买了些礼物送给她。”
戴碧珠冷笑了声,叫他坐下吃饭。
“下午陪妈妈去一趟外公家,大伯也很久没见你了。晚上赶回去来得及的。”戴碧珠不经意地拿起杯子喝茶,是透明的玻璃杯,可以看到张少廷一瞬间转动眼珠的慌张。
“哦,不过下午我们要训练的,我不去爸爸会不高兴。”张少廷撒谎,鼻尖上冒着汗珠。
“那好吧,我会告诉你大伯你也很想他。”戴碧珠笑了笑,喝下一口茶,太浓了些,对佣人道,“换杯淡的来,昨天晚上没睡好,还尽给我泡这些鬼东西。”
张少廷觉得戴碧珠有点奇怪,一看果然面色憔悴,赶紧讨好地走过来,“母亲大人,睡眠很重要,要注意休息。”
要是平时,戴碧珠早就笑他贫嘴了。但今天,戴碧珠破例没有笑,也没理他,只是吃饭,慢慢地咀嚼,眼神冷漠。
张少廷回到座位上,不敢说话,默默地吃,想着丁丁说周末下午给你个礼物,就很想知道礼物是什么。
张少廷上楼换衣服。那件装了曼丽排班表的西装,放在衣柜的最里层。
男人较之女人总是更健忘,所以大多男人比女人过得潇洒,不快乐是因为有好记性。
张少廷出门前吻吻戴碧珠的额头,“妈,我回学校去了,你要记得睡回笼觉。”
戴碧珠心里一阵暖意,但马上硬起心肠来。这小子,还想用美男计过关,没门!
戴士魁下午喜欢打麻将,几个小帮派头子争着给他放炮让老爷子开心。不一会儿,筹码满了桌。另外一个屋子,戴玉龙在给几个人开例会,表情十分严肃。现在斧头帮基本上已经控制整个上海黑社会的主要阵营,赌场、夜总会与马会。
有人在门口报,大小姐到。
戴碧珠一进来,老爷子赶紧让位,“来来来,我手气正红着呢。”
戴士魁知道戴碧珠这个时候出现肯定是来找牌局的,女儿嫁给军官也算是强强联手,又生了个外孙,也算是顺心如意。
戴碧珠见许多人在场,有些话又说不出口,下一任准帮主戴玉龙带着分堂的在里面开会,也不好叫,只得先坐在牌桌上。
戴碧珠越打越烦闷,想起汪海洋说的“已经跟我借第三回钱了,说是不敢问家里要”、“跟那女孩没进旅馆门就搂抱了”、“据说不是正经的”……
上家打牌喜欢喊,打出个牌说了句,“一只鸡!”其实就是一条,外号幺鸡,他习惯叫成一只鸡。
当的一声响,戴碧珠抓起桌上的牌一扔。
然后大家都愣在那里。
戴士魁颇为不解,“发生什么事了?”然后对里面开会的几个道,“别商量了,出来下。”
老头子虽然接近退休,但这一声熟悉的喊,曾经掀起过很多次腥风血雨。
戴玉龙见妹妹过来,叫其他人散了去,一家人坐一起,听着戴碧珠的描述。戴玉龙劝慰道,“男人嘛,总是有些放纵的。”
戴碧珠一下站起来,“你们就知道帮他说话!都是你们,少廷现在才堕落成这样子!”
也不知道平时是谁溺爱他,还好意思说别人。戴玉龙与父亲在心里同时想到这个,但不敢发作。
“好啊,你们不管是不是?我自己去找!”
戴碧珠拿起包准备走,被戴玉龙劝住了,“我还能不管你的事?我想说的是,其实少廷是个好孩子,只是因为年纪小,被人诱惑了嘛。”
戴碧珠觉得有道理,又坐下来听。
戴玉龙继续道,“给他点教训就行了。”
戴碧珠道,“可不许打他,我从小都没动这小子一根手指头。”
戴玉龙对身后的三个男人说了帮规第七十条。
戴碧珠这才把绷紧的脸放松了。
从豪门赌场里出来三个男人,一个女人。女人是戴碧珠,三个男人都是戴玉龙手下,裤腰里,有锋利的小斧头,镀了一层薄薄的黄金,是帮里执行帮规的三个。
丁丁等了很久,张少廷才到旅馆来。澡也顾不得洗,扑到床上就摸。
“干什么嘛?”丁丁躲闪着,这么些日子以来,张少廷不停地给她钱,只想她不用去找别的男人。他知道她没有父母却有弟弟妹妹,她走这条路实在是无可奈何。丁丁喜欢张少廷对她的迷恋,除了用肉体回报,还能怎样?
“我的礼物呢,礼物呢?”张少廷坏笑。
“你上次不是说要换一个地方弄吗?”丁丁翻过身体趴在床上,给张少廷的手上抹凡士林。
张少廷高兴极了,因为还从没尝试过那个神秘之处。而且她乐于接受,真是太好不过了。以前跟电影演员玩可没这么开心,那些女孩忸怩作态。
丁丁虽然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但是很真实,很投入。张少廷固执地就喜欢了。以前不认识,认识后就很喜欢。现在是喜欢,以后呢?不知道。管他呢!
不戴无边女帽好不好?张少廷不喜欢穿袜子洗脚的那种隔离感。
不好。丁丁翻过来认真地说道,会有小孩。
张少廷不以为然地又把她翻过去,有小孩生下来,偷偷养着玩。
张少廷先是仔细翻开看着,觉得挺好玩,像一朵半明媚半忧伤的菊花,举起自己的小香肠以四十五度角进入。
有了凡士林,做爱更开心。
张少廷对于那种奇妙的快感一下子不适应,忍不住喊了一声,“哎呀,我的妈妈呀,真舒服!”
门被为首的斧头帮打手一斧子劈开。
说妈妈,妈妈真在眼前。
戴碧珠气得眼睛都发绿了,儿子光着屁股趴在一个女人身上,果然是精英,果然是速成训练,都训到床上了!
丁丁赶紧抓起床单裹着身体。
张少廷来不及把湿漉漉的弟弟用东西遮盖住,就被戴碧珠看见了。
让人尴尬的是,上面沾了少许暗黄色的东西。
戴碧珠扬起巴掌,张少廷赶紧闭上眼睛,在那一瞬间想,妈的,这一下会不会痛死。
丁丁狠狠挨了一耳光。
戴碧珠笑着对张少廷道,“周末妈妈等你回家吃饭。”
她四十岁,他二十岁,她的心碎了。
张少廷跪在地上拖着戴碧珠的腿,“求你,我下次不敢了,你放过她,你放过她!”
戴碧珠摇摇头,虚掩上门。
那些斧头小又锋利,一下一下砍在丁丁的身体上,三个人,一个负责剁脚,一个负责跺手,一个负责砍大腿。
丁丁喊不出来什么,只是看见自己眼前一片血红,喷的姿势太磅礴,自己看着自己的两只脚没了,然后是手,然后是大腿。
丁丁永远不知道自己的脸砍成了什么样子,张少廷却呆了。他知道斧头帮,但不知道是这样锋利的斧,那三个男人三斧头就把脸砍得皮开肉绽,横着那一斧头速度过快,一颗眼珠子从眼眶弹出来掉在白色床单上,很大,圆滚滚的一颗。丁丁是属于张少廷喜欢的大眼睛女孩,现在证明果然很大。
有个男人拿出枪,对准头砰了一声,半个脑袋飞到墙角,剩下的半个腾腾冒着热气。
而没有头的身体像块猪肉,床是砧板,头发是葱,指甲是蒜,爱是毒药。
张少廷跪在地上哭,她太可怜的,连喊痛的权力都没有。
丁丁脖子喷出的血几乎溅满了整张墙。他的头发向下滴血,眼睛都睁不开,他不敢再看那个半个小时前还鲜活的女孩。
三个男人砍完了没有什么表情,对于他们而言,这是工作。就如曼丽在播音室播音,君初在电影厂拍镜头,徐伟良在药店卖药,蒋高娟在电台扫垃圾一样。工作,专注,认真,斧头帮的这三个杀手具有良好的职业道德。砍完后掉头就走,也不忘记到楼下丢给目瞪口呆的旅馆老板一叠钞票叫他把房间里那个女的找个地方埋了。
其实他们中间有个人很想拍拍张少廷的肩膀告诉他要玩就要小心点,但还是作罢了——他并不想变成床上这个碎得像烂泥一样的女人。
死一般的静,血喷得差不多了,那些破碎的肢体开始变得暗淡,那种尸体的黄开始显露。它们渐渐失去了弹性,在拼命往外咕咕的冒着最后的红色液体。那些砍下来的大腿一抽一抽,到处都是红色。丁丁以前说最喜欢的颜色就是红色,现在如愿以偿。
突然听到张少廷一声绝望的呐喊,又是死一般的静。没有什么好喊的,喊破嗓子,死去的也不会再活过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张少廷回过神,跌跌撞撞爬起来穿上裤子到洗手间洗脸,镜子照着丁丁的残破躯体,太阳下山了,窗外有游行的爱国学生走过,“中国人不打中国人”、“抵制日货,从我做起”之类的声音不绝于耳。
他们真是快乐,有着自己的信仰。
有一缕夕阳透过窗户照在床上,温暖的照着冰冷的。
她不是什么好人,她只想赚钱,她年轻,贪玩,想赚钱的同时想找个靠山,找个势力大的少年军官。丁丁一度觉得自己很幸运,遇见张少廷。
她曾经躺在他的肩膀上问过,如果你妈妈就站在我们面前怎么办?
张少廷当时说,“你猜。”
丁丁假装害怕地说,“会把我跺成肉酱的吧?”
张少廷把丁丁抱得紧紧的,“不会,我妈说只要我喜欢的,她都会喜欢。”
看来女人的话不可全信。
只要我喜欢的,她都会喜欢。
回忆至此,泪流满面,那缕会拐弯的阳光也渐渐远离,尸体渐渐冷下去。去尝试忘记,就当从来没发生;去尝试远离,就当从未遇见你。
夜深了,旅馆楼下的司机打着哈欠,终于等到了张少廷。张少廷胸口血迹斑斑,他闭上眼睛抱了那冰冷的躯体。
丁丁悲伤地站在半空中,她越来越淡,淡到虚无,甘心地离去,张少廷抱了她,足矣。
旅馆的床上,那颗眼珠却流不出眼泪。
“妈妈,我错了。”张少廷跪在父母床头到天明。
“你可以后悔,但却改变不了现实。”戴碧珠对于这件事情做出这样的评价。
第二十章
春天。
曼丽终于挑好礼物准备去拜访君初的母亲,顺便也给蓉妈带了。有点担心地问君初,“我头发乱了没有?”
君初怜惜道,“别担心,没有那么可怕,我母亲很好的。”
“你确定?”曼丽还是有点担心。
君初用吻做了回答。
这段时间君初几乎每天都接曼丽下班。有一次兴致来了,曼丽下班早,君初带她去电影厂看拍电影,在一个影棚竟然遇见当年的主考官丹萍。
丹萍夸奖道,“曼丽小姐越来越漂亮,不当电影明星真是可惜。”
君初在旁边说道,“其实用声音让人愉悦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