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就吃这个?”
狄公笑了笑:“民生多艰啊!敬晖,你是贵胄子弟,久居朝堂,不知生民之苦啊。看到了吧,这就是他们的口粮!”
虎敬晖惊讶地点点头:“想不到,老百姓竟然吃这个!”
狄公端起碗来大口吃了起来。陆大有走出来,坐在狄公对面。
狄公道:“大有,你怎么不吃呀?”
陆大有道:“没事,我不饿。”
狄公走到锅前,掀开锅盖,里面只剩下清汤寡水,狄公愣住了。
陆大有道:“先生,您快吃吧。”
狄公没有说话,拿过一只空碗,从自己碗里拨出一大半;虎敬晖也站起来,从自己碗里拨出了一半。陆大有连声道:“唉,唉,你们这是干什么?”狄公把碗放到大有手里,大有执意不受。狄公再三坚持,他终于接过碗,拿起筷子,大口吃了起来。狄公和虎敬晖对视一眼,露出了微笑。
狄公问道:“大有,屋里那位病人是你的亲戚?”
大有一愣,赶忙摇摇头:“嗨,我只有小凤这么一个妹妹,再没有别的亲人了。您说屋里那个人,其实,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狄公道:“哦?那这是……”
大有道:“今儿早晨,本想赶个早儿上山能打点儿什么回来,可走到半道的青石沟子,就看见这个人倒在路边,我一试,还有口气,就把他背回来了。”
第四章 金木兰洞中女皇梦(3)
狄公点点头。大有道:“先生,您可真有本事,愣把个快死的人给救活了。”
狄公笑了笑:“现在说这话还太早了。明早我开个方子,你找个镇甸去抓药。吃上几服药,看看情况,才敢说是不是能够救活他。”
大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低下头把碗里的野菜扒拉进嘴,意犹未尽地敲了敲碗。
狄公问:“大有啊,这里是不是年成不好啊?”
大有苦笑了一下,一脸无奈地说:“先生,不瞒您说,山里人靠山吃饭。大山就是个宝啊,野兽、药材、林子,哪样儿都能换俩钱儿,吃顿饱饭。从前我们靠山这几个村子虽说不上富裕,可也是不愁吃喝,再加上这儿是深山,道路崎岖,几次战祸都没波及到,所以,外人提起都羡慕得很呢!”
狄公道:“既然这样,你们的日子怎么过得这么艰难,靠吃野菜度日呀?”
大有长叹一声:“两年前,官府把山给封了,附近村子任何人都不许上山,抓住就杀。”
狄公吃惊道:“这是为何?”
大有摇摇头:“官家的事儿,谁敢多话。一个不留神脑袋就要搬家呀!”
狄公问:“那你们靠什么生活?”
大有又是苦笑一声:“官府以青石沟子为界,山上是绝对不能进去的。山下倒是不禁,可山下只有些野菜、野草,运气好能碰上个兔子、野鸡。这不,就这么饥一顿,饱一顿,凑合着过吧。可没成想,山刚封上,附近又开始闹鬼。”
狄公一头雾水:“什么,闹鬼?”
大有道:“离这儿七十里地有个姚家铺,原来是乱坟岗,谁知道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个镇子,镇里有房、有店、有铺子,可就是没人。白天阴森森,鬼影不见,一到晚上就热闹起来。开始,附近村里的人好奇,成群结伴地去看,可没有一个回来的。人丢了,家里能不着急吗?于是,附近几个村的上百号壮小伙子约好了,带上锄头、木棍、铁锨一起去……”
狄公急切地问:“找到人了?”
陆大有道:“一个也没回来!”
虎敬晖浑身一抖:“这、这也太邪门了。”
大有叹气道:“谁说不是呢。直到这会儿,附近村里的人才觉得这镇子不对,告到官府。可官府不管,说我们是庸人自扰,自个儿吓唬自个儿。”
狄公一拍饭桌,怒骂道:“该杀!”
大有吓了一跳:“您说谁该杀?”
狄公赶忙掩饰道:“啊,啊,没什么,我说当官的该杀。”
大有道:“谁说不是呢。从那以后,这附近村子里的壮小伙子接二连三地失踪,有的是砍柴的工夫就不见了,有的是三五成群出去办货,就再也没回来。两年多,足有五六百人了。先生,进村前您经过上面的岗子了吧?”
狄公点点头,说看到了。大有道:“那就是附近这几个村损失的人口啊,全是壮小伙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只能当他们死了,给立个坟,烧点儿纸,尽点儿人事吧。现在,周围这几个村子已经剩不下几个年轻人了,地没人种,柴没人打,只能就这么凑合活着。”
狄公站起来:“我就不相信,这个世上有鬼!”
大有赶忙道:“哎哟,先生,您小声点儿,千万别把厉鬼招来。您想想,若不是鬼,谁能有这么大能耐?”
虎敬晖轻声道:“幽冥之事不可尽信,也不可不信啊。”
狄公没有做声,陷入了沉思。
第二天一早,狄公将一张药方和五两银子递给陆大有。陆大有看了看药方,挠挠头道:“先生,我、我不认识字啊。”
狄公笑道:“你只要把这药方给店里的伙计,该付多少钱付多少,其他就不用管了。”大有点头。狄公又嘱咐道:“快去快回,病人不能等!”大有应了一声,大步走出门去。
西屋,李二静静地躺在炕上,双目紧闭,一动不动。狄公走进来,来到李二身旁,伸手搭了搭他的腕脉,脉象平实,狄公轻轻松了口气,转身向外走去。忽然他又停住脚步,回过身,目光落在了李二左臂之上。衣袖下隐隐露出了一块刺青。狄公伸手捋起李二的衣袖:左小臂上方刺着三个虎头和一只飞鹰。狄公不由得一怔,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放下李二的衣袖。
门帘一掀,小凤端着水走进来,一见狄公的脸色异常,登时一惊:“先生,他是不是不行了?”狄公赶忙道:“哦,不是,我在想别的事。”
虎敬晖在院子里舒展着筋骨。狄公慢慢走出门来,坐在台阶上,静静地思索着。虎敬晖偶一回头,看到狄公,他收回拳脚,走到狄公身旁,低声道:“大人,今天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狄公没有说话,两眼出神地望向前方。虎敬晖轻声道:“大人,大人。”
第四章 金木兰洞中女皇梦(4)
狄公嘴里喃喃地念叨着:“虎头,飞鹰。虎头,飞鹰。”
虎敬晖莫名其妙:“什么虎头飞鹰?”
狄公这才发现虎敬晖坐在身边,他微笑道:“哦,没什么。刚刚你在和我说话?”
虎敬晖道:“是呀。我说,咱们今天走吗?”
狄公道:“走,去哪儿?”
虎敬晖道:“幽州城。”
狄公摇摇头:“这里的事情还没有办完。”
陆大有下了山,来到小镇上的药铺,向伙计递上药方和银子,伙计接过来,看了一遍药方,说道“等着”。说完,转身走进账房,将药方递给里面的于风:“全是解毒药!”
于风接过来看了一遍,猛地抬起头:“人呢?”伙计说在外面。于风沉吟片刻,道:“把药给他。”
陆大有提着一大包药走出门来,身后不远处两个人跟上了他。
于风大喜过望,立即返回清香小筑,向主子报告他的发现。
“查到了!”于风对金木兰说,“他现在小连子村农民陆大有家。”
金木兰狠狠地一拍桌子:“果然没死!”
于风自告奋勇道:“主人,交给我吧。”
金木兰沉吟片刻,摇了摇头。
陆大有回到家里,按狄公吩咐煎好药,狄公和虎敬晖亲自动手给李二喂药。虎敬晖伸手捏住他的颊车穴,李二的嘴张开了,狄公慢慢地将药灌入他嘴里。
突然“轰隆”一声巨响,一众官军狂吼着冲进屋里,狄公一惊,药碗“啪”的一声,摔得粉碎。
陆大有大声道:“你们干什么?”
为首的队长走过来,看了看炕上的李二和狄公等人,冷笑一声:“你们这群窝藏反贼的刁民!来人,给我拿下!”众军一拥而上。
陆大有怒吼道:“你们平白无故抓人,还有没有王法!”
队长上前一步,狠狠一拳打在他的脸上,陆大有连退几步,嘴角溢出了鲜血。他一声大吼,翻身而起,向队长扑去,队长飞起一脚踢在他的胸口,伸手拔出钢刀劈头要剁。突然旁边伸过一只大手,死死地抓住了队长握刀的手,正是虎敬晖。队长使劲挣扎,虎敬晖的手竟像是一把钢钳,令他丝毫动弹不得。身旁的军士一齐拔出兵器,冲上前来。虎敬晖一声冷笑,伸手夺下队长手中的钢刀,寒光一闪,刀架在队长的脖子上。霎时间,所有的人一个个都在原地立定。那队长颤抖着道:“你、你、你要造反!”虎敬晖一声冷笑:“就是造反,也轮不到你这个小丑说话!”
“放开他!” 坐在一旁的狄公发话了。虎敬晖不屑地哼了一声,左臂一振,队长的身体像纸鸢般飞了出去,“砰”的一声撞在墙上。
狄公站起来,走到队长跟前道:“这位长官,请问,谁是反贼?谁是刁民?”
队长爬起来指着炕上的李二:“此人就是杀官逃狱的反贼!你们将他窝藏在家,难道不是刁民!”
狄公道:“我们半路救人,并不知道他是反贼,长官何以不问青红皂白,是非曲直,冲进门来便要举刀杀人,这是何道理?”
队长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理?官军办案还用得着讲道理!来人,给我带走!”
众军一拥而上,将狄公等三人围了起来。虎敬晖双眼一瞪,狄公冲他摆了摆手:“且随他们去。我倒想看看,他们是如何的不讲道理。”
队长一挥手,众军上前,绳索齐上将众人捆绑起来。公差押着狄公等人,急急往刺史府请功去了。
在幽州刺史府衙里,方谦倒背双手在屋中走来走去。吴益之兴冲冲地推门进来,眉飞色舞:“大人,李二抓到了!”
方谦大喜:“现在哪里?”
吴益之道:“二堂之上。”
方谦一挥手:“走!”
二堂上戒备森严。狄公等三人静静地站立着,李二躺在地上。队长缓缓走到虎敬晖面前冷笑一声:“你够狠,啊!竟敢抓着爷爷的手腕!”说着,他扬起手,狠狠地给了虎敬晖一记耳光。
虎敬晖怒目圆睁,一声大吼,身旁的军士一拥而上,押住了他。队长调笑道:“你再狠呀!啊,狠不起来了?!”说着,他飞起一脚踢在虎敬晖的小腹上。
虎敬晖忍着疼痛,大骂:“小子,你千万记住这一脚。等时候到了,别怪爷爷的刀快!”
队长也骂道:“狗杂种,死到临头还敢嘴硬!”说着,他抡起手臂还想打,就在这时,堂外一声高唱:“刺史大人到!”
方谦率吴益之等人快步走进二堂。他看了看狄公等人,又看了看地上躺着的李二,脸上浮现起得意的冷笑。站堂军高喊道:“刺史大人驾到,还不下跪!”
狄公不屑地冷笑一声:“一个小小的刺史,安得我跪!”
第四章 金木兰洞中女皇梦(5)
方谦突然收住脚步,走到狄公面前问道:“此人是谁?”队长赶忙过来:“这就是窝藏李二的刁民!”
方谦喝道:“窝藏反贼,大逆论处。你死到临头,竟然还敢出言不逊!”
狄公冷冷地道:“死到临头?大人此话说得有点早了。”
方谦大怒:“哦?难道你还能逃出我的掌心?”
狄公莫测高深地道:“你的掌心有多大?权力有多大?是谁赋予你的权力,让你如此虐待生民,欺压百姓?我等何罪,无端遭受捆绑殴打?你身为刺史,在公堂之上,不问是非曲直,便恶言相加,说什么死到临头,我看你这个官是做到头了!”
方谦气不打一处来,厉声喝道:“好一张如簧的巧嘴啊!等一会儿大刑之下就让你知道,什么叫死到临头!”
说着,他大步走到公案后,怒气冲冲地坐了下来,把惊堂木拍得生响:“大胆刁民,见到本官竟然不跪,巧言令色,大言炎炎,本官先定你个蔑视公堂之罪!来人,给我拉下去,重打五十大板!”站堂军一拥而上。
狄公一声怒喝:“谁敢造次?!”这一声吼,端的是神威凛凛,众军一惊之下原地站住。
方谦跳起来怒吼道:“还不上前?!”
吴益之看出有些蹊跷,赶忙来到方谦身旁低语几句,方谦喘着粗气,强压怒火,重重地哼了一声,坐下,命下站的军士把三人身上的绳索解开;又一摆手,军士们赶忙退去。方谦深吸了一口气:“若不是吴司马替你说情,此时,你早已皮开肉绽了!”
狄公报以一声冷笑。方谦装腔作势地使劲一拍惊堂木:“你叫什么名字?何处人氏?做何营生?到幽州何干?给我如实招来!”
狄公冷笑一声,慢条斯理地道:“在下,姓狄名仁杰,并州人氏。官同凤阁莺台平章事,加黜置使,兼幽州大都督!奉旨钦差提调幽州一切军政要务!”
堂上顿时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吓得呆若木鸡。冷汗顺着方谦的额头滚滚而下,在他身旁的吴益之双手微微颤抖。方谦眼珠子一转,突然一拍桌子,煞有介事地喝道:“大胆刁民,竟敢冒充钦差,真是罪不容诛!你说自己是狄大人有何凭证?”
狄仁杰冲身旁的虎敬晖一摆手。虎敬晖从怀里掏出一个明黄色绣龙锦套,高举过顶,高声喝道:“幽州刺史方谦接旨!”
方谦浑身哆嗦,跟筛糠一般。虎敬晖大喝一声:“幽州刺史何在?见圣旨为何不跪!”
方谦触电般站起来,快步走到虎敬晖面前,双膝跪倒:“臣、臣方谦接旨。”二堂内除狄公与虎敬晖外所有人都跪倒在地。虎敬晖展开圣旨高声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三皇治世,五帝分伦,帝者以牧养生民为社稷,当体上天好生之德,循加万物。君明则臣举,朝野同心矣。然朕常思二世之倾,隋炀之没,二帝非庸也,然则佞臣在侧,倾帝于狂澜之中。朕思古事而究今朝,吏治整饬国之根本,万民之幸也。幽州者朝之上州,内治生民,而外御诸夷,无能轻觑,吏治尤为重焉。故着同凤阁莺台平章事,加黜置使,兼幽州大都督狄仁杰代天巡狩,查察吏治,便宜行事,所至之处如朕躬亲。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