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青麟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江州官吏们发出一阵低低的呼声:“在公堂上擅杀人命,这、这还了得!”“这是明摆的践踏律法!”
薛青麟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大、大人……”
狄公冷冷地道:“仍然是你平南侯府的管家杜二,强凶霸道,恣意使气,无故搅扰街市,冲入饭店殴打正在用膳的林永忠县令,这也是言过其实吗?”
下站众官气愤地道:“一个小小的奴才竟敢殴打朝廷七品县令,这五平还是不是王化之下!”“薛侯爷,侯府作恶竟到如此地步,公恐难辞其咎吧!”“不错,今日堂上当着黜置使大人,请侯爷给江州官吏一个说法吧。”
薛青麟一见犯了众怒,登时慌乱起来,赶忙拱手道:“众位大人,众位大人,那个恶奴杜二,已被正法。”
狄公冷笑一声:“杜二正法,那薛侯爷你呢?”
薛青麟一惊抬起头来。狄公道:“你率恶奴手持钢刀,公然击破县衙大门,杀上公堂,这也是言过其实吗?”
轰的一声,下站众僚炸了窝。“大人,这是公然造反呀!”“林县令,为何不塘报刺史大人!”“钦差大人,平南侯府如此劣迹斑斑,请大人具折进京,替江州主持公道!”众官由说变喊,由喊变叫,群情异常激愤。
狄公领旨查察侯府(14)
薛青麟惊恐万状,如芒刺在背,对狄公连连作揖:“大人,大人,小侯处事欠妥,上次已就此事向林县令赔罪,求大人宽恕则个。”
狄公摆了摆手,众官的声音渐渐平息。薛青麟伸手擦了擦脸上的冷汗,惶惧地望着四周,只见众官一双双愤怒的眼睛在看着他。
狄公轻轻哼了一声:“薛青麟,今日你平南侯府的恶行,暴于众目睽睽之下,你还有何话说?”
薛青麟道:“是,是,大人说得是,小侯定当整顿侯府,小心行事。”
狄公发出一阵冷笑:“整顿侯府?就不劳薛侯大驾了。林县令!”
林永忠踏上一步:“卑职在!”
狄公道:“自即日起,废除平南侯府在五平的一切特权,侯府占地者要还地于民;侵物者,还物到人;冤讼者严加审理,务使五平归治承平!”
林永忠道:“是!”
薛青麟冷冷地道:“大人,本侯可是有圣上赐下的敕书,许薛某在五平的三项特进之权。大人虽代天巡牧,恐怕也无权夺旨吧?”
狄公一声冷笑:“记得昨日在你府中,你曾要本阁自重身份。今日,这句话便还在了你的身上。本阁有‘便宜行事’圣旨在此,不要说夺了你的特敕,就是砍下你的脑袋,也是在情在理!不服的话尽管具折进京,看看圣上会怎样答复!”
薛青麟气往上冲,脖子一挺道:“本侯可是有大功于圣上!”
狄公冷笑一声:“说得好!你不妨把这句话写进奏折之中,或由本阁代转圣上也可以。薛青麟,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皇帝为什么要将本阁派至五平!”
薛青麟暗吃一惊,登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威风不再。狄公道:“实话告诉你,不要说你一个小小的四品侯,就是亲王元宿,狄某也绝不姑息!自即日起,立刻交出侯府所有田契,及商戎账目,以供钦差专属查察。如敢违抗,那就不是夺你特敕了,那将是灭顶之灾!”
薛青麟连退两步,身体开始发抖。狄公的双目死死地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道:“本阁的话,你听到了吗?”
薛青麟气焰全消;他被彻底击垮了,“扑通”跪倒在地,叩下头去:“谨遵钧命!”
林永忠的脸上露出了微笑。狄公道:“林县令,照此执行,不得有误!”
林永忠高声答道:“是!卑职即刻办理!”说罢,转身奔出公堂。
狄公冷冷地看了薛青麟一眼道:“起来,一旁站下!”薛青麟垂头丧气地站起来,退立一旁。
狄公道:“温大人。”
温开越步出班:“卑职在!”
狄公道:“为何不见江州长史冯万春呀?”
薛青麟猛吃一惊,抬起头来。温开微笑道:“回大人,冯万春私离汛地,不知其踪。听说好像是在五平。”说着,他的目光望向薛青麟,薛青麟赶忙低下头去。
狄公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他重重哼了一声:“江州长史,位在四品,竟私自离任,真是岂有此理!温大人,你即命僚属多方查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说着,他的目光望向薛青麟,只见薛青麟的身体微微地抖动了一下。
五平县城门旁,贴着一张巨大的安民告示,众百姓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一人道:“哎,这告示上说的是真的?”后面有人喊道:“上面说的什么呀?”那人转过头来冲外面的人喊道:“告示上说,凡从前被平南侯府掠夺过财产、田地或者人口的,凡是曾被侯府以冤狱迫害过的五平百姓,立即前往县衙造册,待勘察之后,退还财物,平反冤案!”
人群高兴得奔走相告:“咱们五平终于盼着一位青天大老爷呀!”“受了平南侯府多少气,今天总算是有地方出了!”“黄文越那个王八蛋跟平南侯蛇鼠一窝,没少祸害咱们老百姓!你们说,五平人谁家跟侯府没有过冤屈!”“弟兄们,走啊,到衙门告状去!”
人群轰的一声向县衙的方向奔去。县衙门前摆着长长的一溜桌案,数十名县衙僚属坐在桌案后连记带画。桌前排起了长龙,数百名五平百姓排队鸣冤,远处还不断有人朝这边赶来。县令林永忠在县丞的陪同下走出衙外,看着眼前的景象,他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狄公领旨查察侯府(15)
县丞道:“我做梦也没有想到,咱五平人能有扳倒平南侯的一天。大人,您真是了不起!”
林永忠道:“那是遇到了狄阁老啊。”
县丞点了点头。突然百姓中有人喊道:“哎,那就是咱五平的新任县令林大人呀!”
众人的目光一齐望向林永忠,林永忠一愣。忽听有人喊道:“弟兄们,咱们跪下,谢谢青天大老爷替咱们申冤!”霎时间,数百名百姓跪在地上,连连叩头。
林永忠的眼睛湿润了,他快步走出衙门喊道:“起来,大家请起来!”百姓们站起身来。林永忠拱手道,“乡亲们,我林永忠在此保证,今后五平绝不会再和从前一样,如若食言,人神共弃!”
狄府花园里,狄公、李元芳边走边说着。李元芳道:“大人,今日您在公堂之上敲山震虎,直接说出了冯万春之事,我想薛青麟定会有所举动。”
狄公点点头:“是啊。我之所以这样做,其实就是为了引蛇出洞。元芳啊,今夜你恐怕还要辛苦一趟。”
李元芳道:“卑职想来,今天夜里平南侯府定会非常热闹。大人,我总有一种预感,不知道对不对。”
狄公道:“你说。”
李元芳道:“我总觉得,那个杀死黄文越、葛斌的凶手就是平南侯薛青麟。从船上找到的衣物,到薛青麟的种种表现,这个判断都令我感觉到是最合理的。”
狄公抬起头来:“哦?为什么?”
李元芳道:“您想一想,张吴二人是直接从侯府前往埠头,除了薛青麟还有谁会知道这二人深夜离开?还有就是在案发现场找到的圆领袍,那本就是薛青麟之物。”
狄公道:“那,动机呢?薛青麟与张、吴、葛、黄是磕头的兄弟,他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把兄弟?”
李元芳道:“卑职以为,这内中必然另有隐情。”
狄公沉吟道:“刚刚你提到那件圆领袍。元芳,你想一想,从江州馆驿,到五平县城,这个神秘的黑斗篷作案后,没有在现场留下过任何线索。可为什么这一次,他出现了如此巨大的疏漏,竟将自己身穿的袍服落在船上?还有,这个刺客每次行凶都是将一件宽大的黑色套头斗篷披在外面,那么,他又有什么必要将自己里面穿的袍服脱掉呢?”
李元芳点点头:“有道理。”
狄公拍了拍他的肩膀:“元芳啊,此案恐怕是另有蹊跷之处啊!我看,还是待你今晚二探侯府之后,咱们再作判断吧。”
李元芳点点头。身后,温开快步走了过来,叫声“阁老”。狄公微笑道:“温开,怎么样?”
温开笑道:“现在的薛青麟乖得就像只小猫。刚才专属的人来报,他已将所有的田契和账目都交到了衙门。”
狄公哼了一声:“这等鱼肉百姓的恶贼,若不是考虑到本案还有些情形需着落在他的身上,本阁今日便要将其绳之以法。”
“叔父!”身后传来如燕的叫声。狄公三人转过身去。如燕飞跑而来,脸色异常惊慌,轻声道:“锦娘不见了!”
狄公猛吃一惊:“什么?”
如燕道:“我找遍她的房中和府里都没有发现她的踪影。”
狄公倒吸了一口凉气,沉吟半晌道:“如燕,你仔细想一想,她最有可能去的地方是哪里?”
如燕静静地思索着。猛地,她抬起头来。
青衣人血洗平南府(1)
却说锦娘在小蒲村自己家里,翻箱倒柜地寻找着什么,细软什物扔得满天满地。忽然她大叫一声,将手里的枕头狠狠砸在窗上。她的双唇颤抖着,缓缓跪倒在地,低声抽泣起来。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锦娘一惊,回过头来,见如燕站在身旁,不禁一愣:“如、如燕姐……”
如燕问道:“你在找什么?”
锦娘神色慌张地道:“啊,没、没找什么,随便翻翻。”
如燕叹了口气:“锦娘,你回家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
锦娘望着她,脸色慢慢沉下来:“我回家是自己的事情,有什么必要和你说?”
如燕笑了笑:“我怕你会出事。”
锦娘凄然一笑:“我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出事呀!”
如燕愣住了,半晌才道:“你要找的东西找到了吗?”
锦娘苦笑一下,摇摇头:“一切都白费了。”
如燕问:“你到底在找什么?”
锦娘一声狂叫:“别再问了!”
如燕一惊,没有说话。锦娘轻声抽咽起来,良久才道:“如燕姐,对不起。”
如燕笑了笑:“没什么。我们回去吧。”
锦娘站起来,望着如燕:“如燕姐,有句话我能问问你吗?”
如燕道:“说吧。”
锦娘道:“你为什么总是盯着我?”
如燕笑了:“因为我关心你。”
锦娘轻轻叹了口气,慢腾腾地说道:“我很感激你们救了我的命,这让我平生第一次感到了温暖。可我也能够看得出来,从一开始你们就在怀疑我,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被人怀疑的滋味是很不好受的,所以,如燕姐,请你不要怪我,我不会回去了。”
如燕沉默了,许久才道:“没关系,如果你不愿意回去,那我就在这里陪你。”
锦娘喊道:“你为什么总是缠着我,为什么不能让我自己安静一下?我求求你,你走吧!”
如燕笑了笑,平静地道:“我不会走的。”
“扑通”一声,锦娘跪倒在地,嚎啕大哭。如燕望着她,脸有怜悯之色,最后,她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说道:“好吧,既然你对我那么反感,那我就走吧。”说着,她站起来,向门外走去。
锦娘忽然又哭着说道:“如燕姐,你、你别走!”
如燕转过身来:“改主意了?”
锦娘站起身,一声大叫扑进了如燕的怀里,痛哭失声。如燕的眼圈红了,轻轻拍打着锦娘的后背:“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锦娘边哭边说:“如燕姐,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如燕道:“你不用对得起我,只要对得起自己就够了。”
锦娘停止哭泣:“如燕姐,我跟你回去。”
薛青麟在堂上焦虑不安地徘徊着。张义走进来,薛青麟问准备得怎么样了,张义答道:“放心吧,都安排好了,只要她一动,必中圈套。”
薛青麟点点头,长叹一声,颓然坐在榻上:“真想不到,姓狄的竟然会是钦差大臣,真是天绝我呀!而今侯府被夺去特敕,今后在五平县中,我、我薛青麟还算得上什么呀!”
张义道:“侯爷,具折进京,请梁王奏他一本!”
薛青麟摇摇头:“你以为狄仁杰敢这么做是谁的意思?那就是皇上授意的!”
张义大惊失色:“什么?”
薛青麟长叹一声:“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看来,皇帝早就想对我下手了。也怨我,前年在州城饮酒大醉说出了那封信的事情。桌上不知是谁将此言奏禀了皇上。”
张义道:“啊?侯爷,您怎么如此不小心呀!”
薛青麟道:“十年前,黄国公案后,圣上连连下旨,命我焚毁所有往来的书信。当时,我想也许哪一天犯了圣怒,我还可以此物要挟皇上,以为救命之用,因此,就将这封信留了下来。谁想到事隔十年,竟被锦娘盗走。一旦此信落入狄仁杰或者皇帝的手中,那我就彻底完了!”
青衣人血洗平南府(2)
张义小声问道:“侯爷,现在怎么办?”
薛青麟深吸了一口气:“今天狄仁杰在堂上还提到了冯万春,现在他已经察觉到冯万春、张贤拱等人与我的关系。如果冯万春落入他的手中,那事情就更糟糕了……”他沉思着,忽然眼前一亮,脸上露出了一丝狞笑,“想整死我,没那么容易,狄仁杰还不了解,我薛青麟不是池中之物!就这么办!”
张义问:“有办法了?”
薛青麟得意地道:“嗯,我想到了一条妙计,以小云为引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所有的事情都办了,给他狄仁杰来个茫无头绪,无从下手!”
张义道:“哦?”薛青麟冲他招了招手,张义俯耳上前,薛青麟低语了几句,张义脸上露出了微笑。
狄府锦娘房间里,桌上点着一盏孤灯。锦娘木然不动,呆呆地发愣,半晌,一滴泪水滚落下来。
正堂内,狄公缓缓踱着。如燕走进来,叫了声“叔父”。狄公抬头问:“锦娘找到了吗?”
如燕点了点头:“找到了,现已回到房中。”
狄公问:“她去了哪里?”
如燕道:“她偷偷跑回小蒲村的家中,在家里不停地翻找,见到我来,又哭又叫。叔父,我真有些担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