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楷固蓦地转过头:“你的意思是——?”
牙将道:“反!”
李楷固、丘静登时倒抽了一口凉气。牙将敦促道:“将军,赶快决定吧!”
李楷固深吸了一口气,未置可否。丘静大声道:“楷固,绝不能反!你本是契丹降将,一旦为了我而背反朝廷,不但要落得个出尔反尔的奸诈之名,崇州之事的真相也就再无昭雪之日了!这样吧,你马上将我押到帅帐,就说有歹人劫囚车,你得到快报,便率军前往弹压,将我捕获!”
李楷固惊讶不置不止:“这、这怎么行!”
丘静急道:“事到如今,已别无善法!只要你率兵造反,就成了人人可杀的反贼,你我说话,还有谁会相信?楷固,丘静本就是个该死之人,我死不足惜。可你却一定要留下清白之身,一旦时机成熟,便将冤情告白天下,讨还公道,为为兄的正名啊!愚兄身后的清名,就都在你的身上了!”说着,丘静双膝跪倒,拜了下去。
李楷固伸手将他搀起:“丘大人,快、快请起,这、这……”
一旁的牙将急了:“丘大人,这都什么时候了,您怎还如此的书生之见?你以为李将军到了王孝杰手中还能活着回来?还能替您辩明冤屈?您二位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被王孝杰杀死灭口!”
丘静猛吃一惊,抬起头来。李楷固深吸了一口气:“丘大人,他说的有道理啊。王孝杰早就对我怀恨在心,此人心胸狭窄,行事阴险,一旦你我落入他的手中,只有一死而已!”
丘静一把拉住他的手:“可是楷固,做什么,也不能做反贼呀!而且朝廷待你恩重如山,你怎能如此背信弃义!”
李楷固紧咬牙关,手有些颤抖了。牙将急道:“将军,您私率右营官军营救朝廷重犯,已是做下了大逆的勾当。说句实话,您已经是造反了!”李楷固猛地抬起头来,牙将接着道,“而且,您是契丹降将,又与大将军有隙,他早就欲除之而后快,这您不是不知道。现在他抓住了把柄,您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啊!”
脚步声响,一名斥候飞奔而入:“李将军,孙副将率数百军士已到右营左翼!”
李楷固大吃一惊:“来得好快呀!”
牙将“扑通”跪倒在地:“将军,弟兄们的生死就在您的一念之间呀!”
李楷固一咬牙,狠狠一拍桌子:“说不得,反他娘的!”
右营大门前,蹄声如雷,孙副将率众军来到门前。他甩蹬下马,厉声喝道:“包围右营!”众军暴雷般地答了一声“是”,迅速分散。孙副将一挥手,率众军闯入右营之中。
正堂的门紧闭着。孙副将率人气势汹汹地冲进院子,众军即时将正堂团团围住。孙副将飞起一脚,将正堂门踹开,大步走了进去。正堂内,李楷固端着茶杯,静静地坐在书案后。
孙副将一声冷笑:“李将军,随我走吧。”
李楷固笑了笑:“去哪儿?”
孙副将道:“大将军有请。”
李楷固悠闲地啜了口茶:“请孙副将上禀大将军,李楷固偶有小恙,不能前去回话。明日自会到府请罪。”
孙副将冷笑一声:“这恐怕由不得李将军了!”
李元芳勇斗众杀手(2)
李楷固双眉一扬:“哦?”
孙副将一声大喝:“来人!”门外军士一拥而入。孙副将喝道,“给我拿下!”军士们拔刀冲上前去。
李楷固的手一松,茶杯落地,“啪”的一声响,堂内堂外伏兵四起,声震屋瓦,屋中的十几名军士转瞬之间就被缴了械。孙副将张皇失措,转身想要退出正堂,李楷固一个箭步蹿上前去,挡住了他的去路。
孙副将结结巴巴地道:“李楷固,你、你要造反!”
李楷固一声冷笑:“说对了!你这狗贼,平素里与王孝杰狼狈为奸,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今日竟站在李某的面前口出狂言,真是死有余辜!”
说着,他手起一刀,孙副将人头落地。然后,他大步走出门去。院子里,前来擒拿李楷固的官军已被右营军士团团包围。李楷固大步走到院中厉声喝道:“放下兵器,可保性命!凡有异动者,一概格杀!”
官军们面面相觑,一个个放下了武器。李楷固一声大喝:“放他们走!”
右营军士闪开一条路,官军们狼狈地逃出右营。
李楷固的目光转向众军,举起手中的长刀,大声厉喝:“弟兄们,王孝杰要我们的命,我们怎么办?”
众军发出一阵怒吼:“杀进崇州,活捉王孝杰!”
崇州城内霎时间火光冲天,右营骑兵从四面杀入城中,与守军展开激烈的巷战。
大将军府的正堂上,王孝杰率几名副将打开大门冲了出来,正遇两名参将飞奔而来。王孝杰快步迎上:“怎么回事?”
参将道:“回大将军,李楷固率右营造反,现已攻入北门!”
王孝杰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逆贼!立刻传我将令,命前营和中营从侧翼夹击,将其压在北门附近。立即调威卫主力进城平叛!”
两名参将齐声答“是”,转身奔出府去。
崇州北门烈火熊熊,右威卫麾下官军在四处清扫战场。王孝杰率卫队赶到,一名威卫将领飞马来报:“大将军,李楷固叛军已退出北门,逃往贺兰山中。”
王孝杰点了点头:“命大军天明出发,进剿叛匪,务将此贼一网打尽!”将领躬身道:“是!”
王孝杰重重地哼了一声,对身旁的副将道:“立刻传令,抓捕丘静、李楷固逆党,绝不能让任何一人漏网!”副将高声答“是”,飞马而去。不一刻,崇州长史府内,崇州长史被官军押出府门,上了囚车;崇州司马府内,崇州司马也被押出了府门。
校场上,王孝杰率众将立马行辕;行刑的刽子手怀抱大刀,站在校场正中。几名将军被一彪官军押解而来。参将高声喊道:“跪下!”军士们粗暴地把将军们按倒在地。参将一声厉喝:“行刑!”一声炮响,刽子手高擎鬼头大刀,寒光闪处,几位将军立刻人头落地。众将尽皆凛然。
王孝杰拨回马头,目光扫视了一遍众位将领,沉声道:“此次我右威卫兵败东硖石谷,乃是从未有过的耻辱!然蒙圣上天恩浩荡,未曾降责,本将军已是愧咎万分,无地自容。诸位同属右威卫麾下,难道就没有责任吗?”
众将俯首无言。王孝杰缓和了一下口气道:“而今,我与诸君是一荣俱荣,一辱俱辱,凡不能共进退者,均属异己,绝不姑息!望众位详察之。”
众将躬身道:“谨遵大将军教诲!”
官道上旌幡蔽日,蹄踏如雷。左卫主力十余万人,浩浩荡荡地行进在通往贺兰山的官道之上,大军首尾相隔数十里之遥,蜿蜒向北,气势磅礴,真可谓甲胄似海,刀枪如林。
前军,一面大旗迎风飘扬,上书:“左卫大将军——权”;旗下一员大将全身重铠端坐马上,正是左卫大将军权善才。
中军大纛之上,斗大的红字炫人眼目,上书:“河北道行军大元帅——狄”。大纛下,几辆马车在八大军头所率领的千牛卫严密护卫之下徐徐前行;车旁,曾泰、狄春策马跟随。
车内,狄仁杰的手指顺着地图标的官道慢慢向北滑行,停在了“贺兰山”三个大字之上。狄公抬起头来,长长地出了口气,伸手撩开窗帘喊道:“狄春!”
李元芳勇斗众杀手(3)
狄春策马来到车前,叫了声“老爷”。狄公问:“大军已进入贺兰山了吧?”
狄春道:“正是。刚刚接到斥候通报,大军已进入崇州管界,前面便是贺兰山。”
狄公点点头,凝目远眺,那层峦叠嶂的贺兰山,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绵延无边。狄公收回目光,对曾泰道:“曾泰,如燕有消息吗?”
曾泰摇头:“还未见回报。”狄公长叹一声。
马蹄声响,一骑驿马飞奔而来,马上驿卒翻身下马,单膝跪地高声道:“崇州王孝杰将军,有紧急公文上呈狄阁老!”
狄公道:“哦?呈上来!”
狄春快步走过去,接过公文,送到狄公手中。狄公打开迅速看了一遍,双眉猛地一扬,轻轻地吸了口气,凝神思索着。
曾泰轻声道:“恩师,恩师。”
狄公抬起头来。曾泰道:“是不是签阁单,打发驿卒回去?”
狄公点了点头道:“狄春,你去办吧。”狄春答应着拉起驿卒向后面跑去。
狄公沉吟片刻,冲后面的卫队喊道:“张环!”
龙虎军头张环飞马来到狄公面前,狄公吩咐道:“传令大军停止前进,请大将军权善才到我这里来。”
张环高声答应,飞马而去。马车停下了,龙威军头李朗及龙彪军头杨方,翻身下马,打开车门,狄公走下马车,来到官道旁,目光投向苍茫的群山,静静地思索着。
曾泰快步走到他身旁:“恩师,怎么了?”
狄公回过头,扬了扬手中的公文:“大将军王孝杰备文阁部,说崇州右营将军李楷固率人截杀千牛卫,救走了崇州刺史丘静。事情败露后,李楷固率部谋反,现已退入贺兰山中。”
曾泰猛吃一惊:“恩师,右威卫大军新败,崇州危痹,契丹李尽忠更是虎视耽耽,早就想要攻破崇州,敲开通往关内的大门。现在又出了这桩事,可真是雪上加霜啊!”
狄公点点头:“李楷固是契丹降将,自归顺后屡立战功,朝廷对之恩赏有加,他怎么会伙同丘静作乱呢?”
曾泰道:“恩师,以学生愚见,李楷固竟然与丘静这种蓄私怨、陷大军的奸诈之徒沆瀣一气,那就说明此人绝非良善之辈。”
狄公笑了笑,转过身对龙威军头李朗道:“拿地图来。”
李朗快步走到车内,拿来了地图,与杨方一人拉住一头,将地图展开。狄公走过去,双目凝视着地图,有顷,他抬起头来对曾泰道:“曾泰呀,我们已经进入了贺兰山中。”
这句话说得曾泰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点点头:“是,是呀。”
狄公微笑道:“我们初来乍到,对崇州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心中漆黑一团啊。”
曾泰恍然大悟:“恩师,您的意思是,和从前一样,微服寻访民间,体察下情?”
狄公乐了,拍了拍曾泰的肩膀:“嗯,你很有长进!”
话音刚落,大将军权善才飞马赶到,翻身下马,快步走到狄公面前,躬身施礼:“大帅!”
狄公点了点头:“权将军,大军今日在何处扎营?”
权善才道:“回大帅,在距此六十里外的田齐县安扎。”
狄公点点头:“很好。”说着,他走到地图旁,静静地看着。
权善才走到他身旁道:“大帅,田齐县令请末将上禀大帅,他已将县衙腾空,做为临时行辕之用。”
狄公微笑着摇了摇头,手轻轻点在地图上,手指顺着田齐县一路向西划着,进入贺兰山中。手指最后停在了山中的东柳林镇上。
山坳里矗立着一座孤零零的驿站——正是贺兰驿。四周静悄悄的,只有狂风在怒号。贺兰驿的大门敞开着。
朔风劲吹,扬起一道沙墙横扫而来,黄沙渐渐弥散。一匹马静静地屹立在尘雾中,正是李元芳。李元芳轻轻一夹马,缓缓地向驿站走去。院内死一般的寂静,马蹄声孤独地回荡着,李元芳轻轻一带马缰,战马停住了脚步。他飞快地扫视着院内:敞开的正房门;紧闭的厢房;碉楼、马槽……瞬间,驿站内的情景尽收眼底。
李元芳勇斗众杀手(4)
李元芳的脸上露着一丝冷笑,手放在剑柄上,漫声道:“既然已经到了,又何必藏头露尾。出来吧!”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一阵“吱嘎嘎”的巨响,驿站大门轰然关闭。李元芳没有回头,双目静静地望着前方。脚步声响起,一众官军飞也似的从房后冲出来,将李元芳围在垓心。
为首的火长道:“你是什么人?来贺兰驿做什么?”
李元芳笑问:“是官军?”
火长点头:“正是。”
李元芳道:“千牛卫中郎将李元芳。”
火长一惊:“千牛卫?”
李元芳点了点头,翻身下马,从怀里掏出官凭递了过去,那火长伸手接过,打开看了看,“扑通”,双膝跪倒,双手将官凭高举过头:“卑职不知将军驾到,造次胡为,请将军恕罪。”
李元芳接过官凭:“起来吧。”
火长道:“谢将军。”
李元芳道:“你们是哪一卫麾下?”
火长道:“回将军,卑职等是右威卫麾下,奉大将军王孝杰之命,前来勘查驿站。”
李元芳点点头:“发现了什么?”
火长叹了口气:“哎,真惨呀,驿站里的弟兄全死了,没有一个活口。我们刚来的时候,这院子里、屋子里到处都是死尸,是我们将尸体归拢到了一块,放在那边的厢房里。”
李元芳点了点头道:“先随我到正房中去看一看。”
正房内凳倒桌翻,一片狼藉。李元芳站在屋中,静静地观察着。一点灰尘从房梁上洒落下来。火长又领着元芳走进厢房,说道:“李将军,您看看这儿。”李元芳跨进屋内,登时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屋内堆满了尸首,从衣着上来看都是守卫贺兰驿的军士和驿卒。李元芳走到尸体跟前仔细地察看。尸身上的伤口早已凝固,看样子,已死去很长时间了。
火长道:“连守卫官军,带站中驿卒,总共三百多具尸体!”
李元芳点点头,看了他一眼:“你们来了多长时间?”
火长道:“已经两天了。”
李元芳长长叹了口气,转身走出屋子,向马房走去。槽头上栓着数十匹驿马。李元芳在火长的陪同下走进来,他的双目仔细地搜索着。一点红色跳入他的眼帘,他定睛一看,槽头上一匹枣红马的鞍辔下挂着一点红色的布丝。他走过去,轻轻地将布丝从鞍辔上取下,就着槽房外透进的阳光仔细地看着。蓦地,他抬起头来,数日前发生在狄府的事情,闪过他的脑海,那是曾泰遇害的那个夜里,在狄府后院的马房中——
狄公的目光顺着马车车厢地面向下望去,忽然,一点红色的小布丝引起了他的注意。布丝挂在车厢的尾部,方向是从下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