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金字四号里左边的窗子前,一名负责招待三楼客人的伙计被他招来身边问话。
幸运阁的二楼和三楼的厢房皆是上房,一楼外回廊两边的是下房,围绕着中庭小花园的东、南、西三个方向的厢房是伙计住的,北面一列自西向东分别为厨房、柴房、茅厕、仆妇房、马夫住的厢房以及马厩。马厩东面墙壁与潆香楼相连,马厩有三个门,最里的门面向后院,还有一扇面向客栈东走廊的门,突出部分开了一扇临巷的门,作为客栈后门。幸运阁与潆香楼两座建筑的后门并排互为左右,后门对着的就是一条共用的,可以让马车通行的宽阔小巷,宽度约有五米。幸运阁马厩突出部分与一墙之隔的潆香楼后门突出部分皆只有一层,顶上是北高南低的鳞瓦。
幸运阁客栈的客房、下房均以木字为号,自右上之下,再至左上排序。二楼厢房竖列以玉字为号,横排以帛字,三楼竖列以金字,横排以银字,从上至下,从右至左排序。东面靠近小巷一列的第一间为玉字一号,第二间为玉字二号,如此类推。玉字二、三号房一直有客人住,三楼的金字三、四号房原本住了姓蒲和姓陶的商人,分别在下午六时和四时三十分退房离开,因此,如今是空着的。除此之外,整个幸运阁客栈还有一楼最左边两列下房,以及一间三楼的银字二号房因为客人在正午时分退了房而无人住宿,其余皆住满了客人。尽管发生了命案,但因已入夜,客人们都选择继续留住一宿。
赵昊启特别地问了金字四号住客的情况。伙计回道,那是位陶姓的山西商人,已住了五天,是幸运阁的熟客,一年来住个五六回,本来这次是来京收账,预定要住七天的,谁知新娶的夫人突然得了急病,急急忙忙就退房走了。
“那名陶商人带了大箱子和竹箩吗?”
伙计摇头,“是隔壁姓蒲的商人带了。”
“哦。”赵昊启轻轻应了一声,并不感到意外,接着又问了两名商人的外貌身材。伙计答道都是中等身材,不胖也不瘦,皆谈吐斯文。蒲商人比较难看得出来年纪,帽子里露出的头发有些花白,面上却没什么皱纹,蓄了粗野的络腮大胡子。陶姓商人据说未到三十岁,面容瘦削,下巴很尖。
结束问话,赵昊启又要求伙计领他在楼里走一圈。元宝忽然大声说道:“公子,夜色已深,请您及早回府休息。”
“我还想逛一圈。”赵昊启昂然自默默地等候在厢房外的长兄面前走过。
“您可以改日再逛,如今先回府为好。”元宝追在他背后大声说道。
拐过一个弯,赵昊启低声问赶上来的元宝:“元宝,你认为我明天还能迈出府门一步吗?”
“不能。”元宝想也没想就答道。
白了他一眼,赵昊启冷哼了一声,“你刚才说的话不就是白说?”
“才不是,我是已经劝阻过公子了,您那两位哥哥都听到了。”元宝小声回道。
“放心,大哥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我怕的是回府后连相爷也要拿棒子来揍我!我真的好可怜,从小到大,公子您一闯祸,挨棍棒的总是我。这十多年,我替您挨的棍棒藤鞭比天上的星辰还多呢!您瞧见大公子——我们的侍郎大人那张脸黑成什么样子了吗?希望这回只躺个十天就能起床。”元宝可怜兮兮地低声悲叹着。
“那可不行,我还得靠你帮我打听事情,可不能让你被大哥他们迁怒。”
在三楼的里外回廊逛了一圈,赵昊启在楼梯口停住脚,指着面向中庭的栏杆处竖了雕花木板的转角问道:“伙计,这回廊的四个角中怎么只有这个角用木板挡住?”
伙计回道,那是因为这个角下方刚好有一口井,围栏不是太高,也没树木挡住,生怕有好奇客人探头观看的时候不小心一头栽下去,同时也刚好在楼梯的位置,因而竖起一块雕刻了镂空通花图案的木板拦挡。
“原来是这样。”赵昊启抛下淡淡的一句话,翩然下楼。赵家大公子、三公子紧随其后。
回到府中,安顿好早在轿子中睡熟了的弟弟们,元宝进入位于二楼的赵昊启的寝室。
赵昊启的住处在赵府后部,一个占地数亩的湖中央的小岛上,前有一道桥,后有一道堤连接,岛的四周种满了杨柳,前方是个小小的花园,后方是高高的四层阁楼,地面一层作为客厅,以及书童、贴身丫鬟和家丁的住处。
刚沐浴完的赵昊启只穿了刚换上的里衣,带着兴奋的表情正等着他,“元宝,明早我们从后院翻墙出去吧。”
“不要!我不想两条腿都被打断。”元宝语气坚定地拒绝了。
赵昊启霎时沉下了脸。很快,他又恢复了好心情,“咱们来玩个问答游戏,我问三个问题,你只要答出任何一个算你赢。我就告诉你如何才能打赢厨房阿胜的蟋蟀。”
“真的?”元宝双眼亮了起来,不过马上又有了疑虑,“我要是输了,该不是要我背着您翻墙吧?”
赵昊启笑了笑。
元宝立时重重地摇头,“我还是不要。”
赵昊启不死心,“想想看,一名妇人溺亡四个小时后,竟然出现在青楼里头,这当中不是有很多蹊跷之处吗?这是件多么有趣的事啊!”
“我不觉得,只觉得那妇人好可怜,连首级都给人砍掉了。”
“既然觉得那妇人可怜,更应该想法子帮我出府,好去找出真相。”赵昊启试图说服元宝。
元宝就是不上当,什么说辞都挡了回去,“那是官府的事,让那些官差去查好了。”
“就凭那些鸡脑子衙役?”
“其实向都头的脑子也不是太差,只是比我差了一点点而已。”元宝昂首说道。
赵昊启眨巴着眼睛,好笑地问道:“元宝,你真的觉得自己的脑子很好?”
“不是吗?我完全看透了琴音姑娘从潆香楼消失的伎俩。”
“你该不是把我随便糊弄鸡脑子都头的话当真了吧?”
元宝一听,露出疑惑的表情看向赵昊启,“那些不会都是您胡诌的吧?”
“也不全是。”赵昊启扑哧笑了起来,“就上锁的人是贼人是胡说,前面说的都是真话。至于你说的,那全是你那猪脑子自行妄想的。”
元宝震惊地把眼睛瞪得像牛眼那么大,直直看着赵昊启那张灿烂的笑脸,“公子,您骗我就罢了,居然还戏弄公差?”
赵昊启笑道:“是他自己要全盘相信,我可没叫他那么做。”
“不是贼人的话,那是谁?”
“你猜。”赵昊启笑得贼兮兮的,“给个提示,上锁的人就是衙役来到之前曾在二楼的十四个人当中。还有,我在歌舞台上不是曾经问过你多余的是哪两样东西吗?想出来了吗?就是那两样东西跟尸体有关。至于妇人的尸体怎么到台上,即使简单如你那鸡脑子,应该也能想到的。毕竟连贼人爬上窗口锁上门,再爬回小巷这么高难度的主意你都能想出来,没理由那么简单的方法都想不到的。”
元宝抓了抓后脑勺,“那个……歌舞台上我不是说了多两个香案吗?上锁的人嘛……不知道。”
“给我认真一点儿。”赵昊启不满地敲了一下元宝的脑袋,“怎么可能是香案啊?有用的也只是香炉,不,准确来说是点燃的檀香散发出的浓郁香气,以掩盖尸体的味道。快用你的猪脑袋想!”
“是披帛?”
“对!已经换了大红吉服,怎么可能不把披帛与衣服一同收起?”
元宝惊讶地发出“咦”的一声,没想到自己居然猜对了。
“还有一样呢?”
“这个……”元宝歪着脑袋皱着眉,支吾了半天。
赵昊启忍不住又往元宝脑袋上一敲,“是椅子,不是已经有一张坐墩了吗?还需要椅子干吗?当然就是多余的,笨蛋!”
“我说公子您才是笨蛋!”一把清脆如黄莺啼鸣的嗓音突兀地插入,一名十六七岁的妙龄少女叉了腰站在他们身后,“时已入秋,夜深风凉露重,居然光顾着嘀嘀咕咕,只穿了里衣就在窗前吹着湖上来的寒风。公子是个三岁的小孩不懂冷暖也罢了,元宝你才十岁吗?为什么不让他穿上外衣?”少女嘴巴快速地张合,白葱般的指尖直戳元宝的鼻子。
元宝被少女一大串诘责骂得心虚,缩了脖子垂下头。
“我才不是三岁小孩!”赵昊启不满地大声抗议。少女是专门服侍他的贴身丫鬟,一向主管他的起居饮食,深受母亲信赖,生活上的小事都是受她管制。“翠晴,就一下子有什么关系?我不会那么容易就受凉的……”话未了,赵昊启连打了两个大大的喷嚏。
翠晴朝元宝挑眉,“还不赶快让公子上床安寝?”
“可是……”元宝不愿没听到答案就离去,但是又有些畏惧翠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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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可是!”翠晴不管两人怎么不情愿,将一直想要说什么的赵昊启赶进被窝里,回头又把竖着耳朵急于听答案的元宝撵出门外。
在外头关上门,翠晴双手往腰上一叉,朝元宝一瞪眼,“还愣着干吗?去睡觉!”
元宝只好三步一回头地离开赵昊启的寝室。
翌日一大早,元宝起来就往赵昊启位于三楼的书房跑。
赵昊启早就坐在窗前,捧了香茗等着他的到来。“在告诉你答案之前,你先答应我一件事。”赵昊启并没打算立刻就满足元宝的好奇心,反而提出要求。
“只要不是让我背着您去爬墙,啥事都有商量。”元宝可不笨。
“当然不会是爬墙。”赵昊启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那是什么事?”
“你要答应我听完以后不生气。”
“为什么?”元宝觉得很惊讶。天下红雨了?公子居然只是要他答应这么容易办的一件事。
“不为什么,你先答应吧。”赵昊启只是笑笑,施施然抿了口浓茶。
元宝满心疑虑地瞅着他,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公子从小就爱布置陷阱让他跳,这一回葫芦里又卖什么药呢?在跳与不跳,怀疑与好奇间挣扎了一番,终于抵抗不了好奇心,元宝答应了。
“首先,我要告诉你尸体是怎么到歌舞台上,和琴音姑娘是怎么离开歌舞台的。”
“公子快说!”元宝搬了坐墩正对着赵昊启坐下,急不可待地催促道。
“尸体大概是在下午五时四十五分后,六时之前到达歌舞台对着的厢房里的。”
“公子您怎么知道一定是那时候?”元宝质疑道。
“很简单,用脑子稍微想想就知道。当日,下午五时三十分左右刚好是琴音姑娘弹奏完毕,换作我弹琴之时,当时琴音姑娘尚在歌舞台上,心神不宁的。在我弹奏完毕以后,轮到窦公子他们表演才艺,这时候本该是她换装的时候,她竟然没换衣服,你听到唐三娘都说了些什么吧?她不单没换衣,还邀我作诗,分明是以此来拖延时间。若不是尸体意外迟迟未到或是刚到,给尸体换衣的时间不够,她是不会贸然邀请我作诗,而是会按照既定计划装扮尸体,毕竟奏琴完毕至开始投标之间有着足够的时间换衣。鉴于换衣和布置一切所需的时间,以此推断,尸体必然是在下午五时四十五分之后,六时之前运到的。”
“为什么尸体不是早早就运过去,早点儿不就更从容?”
“因为那样有风险。为了掩人耳目得等到天色昏暗之际。”
“原来如此。”元宝捣蒜般不停点头。“不对!”他忽又想起什么似的猛然抬起头,“那天潆香楼里里外外都是人,也没见过有大件货物在那时候抬进去,无论天色如何,这尸体也不可能运进去。”
赵昊启用扇子敲了敲元宝,“怎么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尸体运进去啊?”
“那么尸体又怎么进去?那天潆香楼整日到处都是人,难道是把人骗到那个地方藏起来……不对,那妇人是淹死的……”元宝烦恼地不住抓着头。
“你就别再折磨你那猪脑子了,我告诉你吧。”赵昊启淡定地啜一口浓茶,迎着元宝恳求解答的目光,露出一抹自信的微笑,“尸体是从半空飞过去的。”
“什么?飞过去?”元宝不相信地嚷道,“尸体怎么可能会飞,公子您糊弄我!”
“我是说真的。特意选择黄昏日落之后行事,也是为了不让街上的行人察觉到,尸体从幸运阁客栈金字三号房的窗子越过小巷飞过对面。”
“不是吧?公子您没骗我?”
“我没骗你。”白了元宝一眼,赵昊启继续道,“虽然小巷前有马车挡住街上行人的视线,但在那么高的空中运出尸体,难保在大街对面的楼房里不会刚好有人望向窗外而看到。因此,必定要等日落后光线昏暗之时。”
“怎么可能,两栋楼房隔了好远呢!不是说飞就能飞过去的吧?不对,别说是不会走路的尸体,就算是人,也跳不过去那段距离啊!”
赵昊启把玩着桌面上的白玉狮子镇纸,淡淡地道:“这很简单。让尸体从幸运阁飞到潆香楼一点儿也不难,只需一条粗麻绳、一条长细绳、一截竹筒、一个大竹箩和一定的高度差。只要有高度差,即使不是正对着窗户,在稍微偏离的地方也可轻易让尸体飞过去。”
“说得轻巧,总不会给尸体插上翅膀吧?”元宝一脸不信。
赵昊启笑出声,“翅膀,亏你想得到!当然不是。”
元宝鼓起脸颊,“快说!”
“是把尸体装在竹箩里,用绳子运过去。”说着,赵昊启取出一截丝线,将一头递给元宝,示意他拿住。元宝狐疑地接过线头,赵昊启则站起来,拿起白玉狮子镇纸,将丝线另外一头穿过狮子两只撑起的前腿与蹲下后腿间形成的窟窿,左手拿着线头,让丝线绷直。
“看,这就是装了尸体的大竹箩。”说着,他松开右手的白玉狮子镇纸。白玉狮子镇纸嗖地一下,沿着丝线滑落到惊诧得瞪大了眼的元宝手上。
赵昊启说道:“租下金字三号的自称蒲商人的人……”
“慢着,为什么一定是金字三号?”元宝大声截断赵昊启的解说,“为什么不能是二楼的玉字号房,或者正对着的金字四号房,那不是更方便吗?”
“为什么?不是明摆着的吗?二楼的玉字号房虽然有窗子跟对面厢房的窗口正对,但是,太矮了,毕竟接尸体的人是弱女子,从高处是接不到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