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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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物语-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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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家人在家等待的夜晚,喝酒总是有所顾虑,所以平时卓二只控制在三杯左右。
  ——但是……还是有人等的好啊!——
  4
  现在想一想,没有家人等待的空房子,是那么的凄凉,特别是新家,因为本来就是为家人买的房子呀……
  ——虽然我小的时候,无论什么时候家里都是那么冷清。——
  在从家到小饭馆的坡路上,卓二呆呆地思索着。但当他坐到小饭馆的椅子上之后,仅仅是屋里的灯光就使刚才那凄凉的想法躲到了头脑的某个角落里去了。
  “像我们这郊区还有逃避的地方,如果在东京市中心或者在地铁里,那一下子就完蛋了。”
  啊!原来地震的话题还在继续着。
  卓二已经喝了五杯,从第三杯开始那种飘飘欲仙的醉意已经不知不觉地袭来,卓二感到身心都舒畅无比。但是,卓二的酒量并不大,五杯算是一个界限,如果再喝上一两杯的话,那非得酩酊大醉不可。
  回想起来,最近一段时间好像已经很久没有醉得不醒人事了。
  ——再喝两杯怎么样?——
  一股温暖的幸福感涌上了卓二的大脑,虽然并不那么具体鲜明,但却是实实在在的感触。究竟是为什么而感到幸福呢?
  ——啊,对了!因为我有家,家人都很健康、快乐。今天是我一个人为这个家所喝的祝福酒。——
  卓二的身体有点微微的摇晃,看到周围的客人,他想:他们今晚又是为了什么来这里喝酒的呢?
  “再过生日,我就七十岁了!”
  卓二迷迷糊糊的头脑开始抱怨这小饭馆的音响效果,怎么邻座的声音听不清,而远处客人的说话声却在耳边回荡。好像地震的话题已经结束了。
  ——春海他们没事吧!——
  去迪斯尼乐园要坐地铁吧?危险的还不止地铁呢……
  掌柜的一边从冰箱里拿出肉串一边说道:“七十古稀呀。”
  “古稀,古稀。到了这个年纪只剩一个人生活的话……”老人一边来回摇着头一边小声地说,似乎是在给自己听。由于喝了不少酒,老人的脸颊已经泛起红晕。
  “掌柜的,再来一杯!”卓二一口干掉杯中的酒,然后把杯子举向空中。
  “来喽!来喽!”
  杯子的外面还有一层量酒的容器,掌柜的在斟酒的时候故意多斟一些,让酒从杯子中溢出流到外层的量杯中。不知这是谁兴起的习惯,反正从很久以前酒店就有这种服务方式。客人把杯子中的酒喝干后,看到量杯中还剩一点,也许会感到高兴吧。
  ——喝完这杯就回家。——
  卓二把最后一串烤鸡肉塞进嘴里,紧跟着再送半杯酒下肚。
  “那洗衣服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只有自己洗呗。”
  掌柜的和老人的交谈还在继续着。
  “老婆比我小十岁,还有两个孩子,可是……可是都走在我的前面了……”
  这句话穿过充满油烟的空气清晰地送进了卓二的耳朵里。
  一种细微的恐惧感潜入了卓二心中,他拼命集中被酒精涣散的注意力,思索着这恐惧感的来由。
  ——哪来的恐惧呢?——
  在家人当中恐怕最先死的应该是我自己吧。
  ——春海比我小五岁,比父母先死的孩子也不多见。——
  但是,话不能说绝,在这个世界上什么可能性都有。
  “掌柜的,算账!”杯中的酒还剩一点。
  “好的,来了。”
  卓二喝干杯中最后一滴酒,交完酒钱出了门。
  十一月的冷风顺着衣领灌进前胸、脊背,卓二打了个寒战。在酒精的作用下他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在摇摆着。
  铁路沿线有一个小公园,卓二坐在公园的石椅上,抬头看见了高岗上自己的家。黄色的灯光从四方的窗户中射出来,大概又忘记关浴室的灯了。
  冷风刺痛了卓二的眼睛,泪水渗到眼眶里打转转,身体颤抖着。但是……颤抖不是因为寒冷。
  怎么说才好呢?
  对未来的感觉——无法预知其有无的未来的事情——带着强烈的现实感充满了卓二的心。
  公园长椅上烂醉如泥的男人、远处窗户的灯光……
  ——以前的什么时候,我一定曾经在这里远远地望着那个窗户发过呆。——
  春海死了,孩子们也没有了,敏惠、阳一他们都死了,房子也变卖了。自己过着无止境的漂泊生活,衰老得连自己也认不出来……这一切一切的痛苦只能用喝醉来摆脱。
  “曾经,我也有过幸福的生活。”
  一边望着远处窗户的灯光一边说着这样的台词,卓二预感到这一天也许真的会来临。被奇妙的现实感包围着的卓二,在风中默默地流着眼泪……
  “曾经,我也有过幸福的生活。”他自言自语道。
  第四章 幸运男人
  1
  ——真冷啊!——
  正当村津直美这样想着的时候,她发现外面果然有雪花开始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雪花撞在窗子的玻璃上,立刻融化成水歪歪曲曲地流下来,透过歪歪扭扭的水痕,外面的世界似乎也在摇摆。
  ——不如去四谷的那家酒馆喝几杯吧。——
  付过咖啡钱,村津直美坐在宾馆的大堂里呆呆地想着。附着在胃壁上的醉意,入口立刻松软如泥的炖萝卜,温热美味的汤汁,对于今晚来说恐怕是再适合不过的了。那小酒馆的样子混同着佳肴的美味一起浮现在了直美的心头。
  但是,这个时候那家酒馆很可能已经满员了,因为那是一家价钱公道、菜品上乘的酒馆,所以经常是高朋满座。如果自己好容易到了四谷的那家酒馆却找不到座位,那岂不是大煞风景?而且,在四谷附近除了那家酒馆之外又没有自己喜欢的饭馆。
  ——要不还是回家吧,在住所附近随便找一家寿司店吃点算了。——
  直美陷入了迷茫之中,虽然没有哈姆雷特那样迷茫,但是许多人在琐碎的小事上反倒会陷入思考而找不到合适的答案。想了许久,直美依然没有下定决心,就这样,她起身走向了下楼的滚梯。
  这家宾馆的滚梯和许多商店中的一样,上行与下行的滚梯并列,上楼与下楼的客人站在各自的台阶上向各自的目的地运动着,他们彼此接近、并列,然后背对背地远离。
  ——啊!——
  直美注意到大约一米开外在对面上楼的滚梯上有一个脸色略黑的男人正在朝自己微笑,突然,那个男人伸出手轻轻地碰了一下直美的肩头。然后,两个人就那样擦肩而过。
  直美回过头再看那个男人时,只能看到半张笑脸了。到底是谁呢?直美这样想着,可是就在想的过程中对方已经随滚梯逐渐上升,而自己也在逐渐下降。直美的视力本来就不太好,而且现在只能看到那人的背影了,想不出他是谁。
  直美下楼后,不禁又向滚梯上望去,而那个男人已经换乘到下楼的滚梯渐渐降了下来,就像电影中镜头的不断拉近一样……随着距离的拉近,两个人的脸上都绽开了笑容,原来那男人是西谷良彦。
  “好久没见了。”
  “你过得怎么样?”
  “马马虎虎吧。”
  直美曾经想像过这样的邂逅方式,而且这样的幻想还持续了好些年。可是就在幻想彻底消失的时候,却偏偏用这种方式遇到了良彦……命运之神真喜欢捉弄人啊!
  “结婚了吗?”良彦开门见山地问道。
  “结过了……可是……又离了。”
  “哎——?太令人吃惊了!”
  似乎有好多话要说,可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良彦只好把直美又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然后问:
  “你,现在有空吗?”
  ——良彦已经变成大人了,有了身份地位,稳重了许多,不再是当初那个年轻的小伙子了,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毕竟好多年没有见面了。——
  各种各样的想法在直美的头脑中涌现,不过,良彦那歪着头说话的样子却和从前一模一样。
  “嗯,有空。我正要回家呢。”
  “今天见到你,让我很怀念过去的事情。”
  “是啊。”
  “一起吃晚饭吧。”
  “嗯……”
  “那你在这稍微等我一会儿,我上楼送文件很快就回来。”
  当初和这个男人分手虽然也经历了痛苦的挣扎,但是心里并不恨他。时隔多年意外邂逅,那些恩恩怨怨早已经烟消云散,第一感觉就是怀念。而且,在这样寒冷的夜晚,一个人喝酒也不是个滋味……
  “好吧。”
  “那你等我。”
  “好的,我在那边看橱窗。”
  良彦已经三步并做两步地登上了滚梯。
  ——他还是老样子,人很好。——
  如果是世故的男人……抑或是心机隐藏很深的男人,在遇到旧情人的时候,是不会这样着急地跑上滚梯的。
  ——他没事吧。——
  良彦比直美大两岁,今年应该三十七岁,以前,他的境遇一直不如意。但是,刚才在滚梯上擦肩而过的那一刹那,良彦给直美留下的印象与以往不同。他半转脸背对着直美拾阶而上,以及乘滚梯下楼来的那种泰然自若,都让直美感到了他的成熟。
  ——他已经有了自己的社会地位。——
  直美这样胡思乱想着……
  直美一边等良彦回来,一边在宾馆商场的橱窗前转悠,橱窗里有镜子做背衬,直美在镜子中看到了自己。
  ——我又变成什么样子了呢?——
  女人有了稳重的体态可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那意味着女人已经不再年轻,她不认为自己已经老了,也不愿意这样想。直美下身是中短裙配小羊皮靴,上身一件与靴子颜色非常搭配的短大衣,袖口是翻毛栗鼠皮制成……这是直美很喜欢的一套衣服。本来皮毛衣服容易让女孩子看起来像应召女郎,但直美的这套衣服得体大方又不失时髦、精致。
  “嗯,不错。”直美对着镜子中的自己说。
  这时良彦的身影出现了,他手插在衣袋里,快速奔了过来,那气势就像门板倒下来一样。看来递交文件的工作完成得很顺利。
  ——他以前也这样。——
  以前两人约会的时候,迟到的总是良彦,一问他迟到的原因,不是睡过了头,就是忘记带东西回去取,再或者上错了电车……总之没有什么要紧事。
  良彦在橱窗前停住了脚步,“你还没吃饭吧?”他直截了当地问。
  “嗯,你呢?”
  “我也没吃呢。我们去哪儿吃?”
  “随便。喝几杯怎么样?天这么冷。”
  “没问题!吃肉?还是吃鱼?”
  “吃日式的就行。”
  “行,附近有一家饭店我很熟,走路去几分钟就到了。”
  “好啊。”
  两个人走出了宾馆的旋转门,冷空气迅速把他们从头到脚包围了起来。雪花从黑洞洞的天空中飘落而下,落在柏油路面上却像被地面吸收一样立刻融化消失了。尽管如此,雪还是不知疲倦地飘着、融化着,不过,过了半夜,路面也会被雪花埋成白色。
  直美撑起了雨伞,身材高大的良彦顺手拿过,这本来就应该是男士做的。在一亮一灭的信号灯下,两个人合撑一把伞穿过了人行横道。
  赤坂的后街有一家非常醒目的日本料理店,白木柜台后面站着一身白衣的厨师。
  “欢迎光临!”
  “有些日子没来了。”
  看来良彦是这里的常客。两个人找了角落里的一张桌子坐下来,一个身着蓝白相间制服的女服务员把菜单递了过来,良彦不紧不慢地打开菜单浏览着。
  “只喝日本酒?”
  “这样的天气喝啤酒恐怕不太合适吧,我想喝点热乎的。”
  2
  “那好吧,先来两壶热烧酒。”说完,良彦看着直美的脸,“这家店的酒都很高档,以前我只喝些便宜的酒。”他的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
  这毫无做作的笑容背后,似乎隐藏着十多年的岁月。仅仅是年龄的增长就可以使男人变得成熟、充满魅力,为什么从前直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呢?
  十几年前,直美住在东京的代代木,她在那里租了一间公寓,二楼,房间有四张半席子那么大,从窗口望去可以清楚地看到公共澡堂锅炉的烟囱。
  那个时候,直美的公寓还没有电话这样的“奢侈品”。
  良彦经常来找直美玩,遇到直美不在家的时候他就去公共澡堂洗澡,当时,良彦用一块手帕就可以洗个澡。
  洗完澡,良彦就在澡堂旁的一家炖菜馆小酌几杯,当时喝的都是便宜的烧酒。他一边喝酒一边观察着直美的窗口,一旦房间的灯亮了,他就上楼去找直美。
  “不好意思,我把手表押在炖菜馆了。”
  “你真讨厌!”
  就这样,良彦拿着直美的钱包牵着直美的手回到炖菜馆赎手表,一般情况下,两个人会顺便吃个晚饭。
  直美在女子美术大学的服装设计专业毕业后,应聘到一家生产手帕的公司工作。她的工作就是日以继夜地设计手帕,她将来想成为一名服装设计师。
  直美的老家在爱知县的蒲郡,她考上大学那年,母亲突然病逝了,父亲也退离了一线工作岗位。家里的大权由嫂子执掌着,直美不想回老家了。但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她不想离开东京……
  直美的哥哥是个通情达理的好人,他常对直美说:“如果想成为服装设计师,那就好好努力吧!做家庭主妇没什么出息,你三十岁以前的房租、生活费,我来负担一部分,你就朝着理想加油干吧!”
  和良彦认识是直美大学快毕业的时候,朋友给介绍的。良彦的绰号叫“奔”,因为良彦的“良”在法语中的发音接近于“奔”,由此得名。
  “不对!不对!是‘笨蛋’的‘笨’。”也有这种说法,这种说法更接近于事实。
  良彦也不是东京人,他出生的会津,是看着盘梯山长大的。虽然是贫穷的农家子弟,但是身边宏大的自然风景培养了良彦直爽、单纯、豪迈的性格。虽然比直美大两岁,但是良彦在大学中不好好学习甚至连年留级,结果比直美还晚一年毕业。
  留给直美印象最深的是良彦念大学最后一年的时光,当时直美已经成为有工作的上班族。与学生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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