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压风姿卓越、高蹈出尘,那一日在我心上如见天帝般华贵风采……不不对,听闻天帝是个糟老头子,不能将陆压与他比,总之陆压是芸芸众生中最完美的人。
我从前每每想起那日他抱我在怀,心便轻轻颤动着,实在不能自抑的欢乐,原想再也不能亲近陆压,却不料可有这等好机会。
陆压还未及反应,我已缩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了他。
我呢喃低语:“大叔,你想死小寅了——”
正打算细细将自己心底柔软处的话语说给陆压听,却有人煞风景地咳嗽,我想假装听不见,那人只没命似的大咳特咳。
只得放开了陆压,未等我发作,昊天撇嘴讥讽道:“你莫忘了你化作人身是十六岁少女模样,不是两岁小虎……亏得不是大白天,不然你这副样子还不叫人将陆压给抓进牢房……”
要你提醒!我没好气瞪了一眼昊天,只转头不再理他。
三人腾云去了昆仑山。
昆仑山巅,几座金碧辉煌圣殿,殿堂金漆圆柱高耸入天,殿堂内大理石汉白玉琉璃瓦金钉朱漆雕龙刻凤,我以我有限的认知在感受着这其中的奢华,每走一步,都觉得震撼。从副殿进去,一路有无数婢女低头恭敬站着相迎,直走到主殿,才有大侍女官迎上前来。
陆压摆摆手,温和道:“不必通报,莫打扰了西王母清修,我们呆几日便走。”
大侍女官顺从称是,领头带着一干人等退下了。
跟着陆压进了一座后殿花园,园内傍山,山上雪水汩汩流下汇入园中清潭,园中清潭漾起一波一波水纹。令人称道的是,清潭中雪水乃是五颜六色,因着好奇,我用手舀起来看,依旧是色彩斑斓,后来手碰了园中植株,那植株竟在霎那间绽了花朵。一问才知道这水原有滋养调理功效,堪比灵芝人参功用。
等我对园中景致通通看了一遍,才发现石桌已摆上了美酒佳肴。
咦,竟然是珍珠丸子、清蒸石斑、素炒山药、百馐羹,另外还有好多不认识的菜品。
我急不可待夹起一筷子入嘴,嗯,美味。
囫囵吞枣又吃了好几口,看他们也起筷用膳,调侃道:“我还以为上仙都是只吸日月精华的呢,原来也吃五谷杂粮呀……”
昊天白了我一眼,嚷:“你最好别成仙,否则我一定记得你今日所言。”
我努努嘴不以为意,有山珍海味在眼前,我才懒得跟他斗嘴。
陆压喝了一杯竹叶青,对我说道:“上仙确实可以只吸日月精华,可是若一直那般过活,这万年千年的你叫我们怎么办?一成不变岂不闷死。”
“嗯,也是,”我点头,“怪不得天帝没事要弄点大灾小难的伺候凡人了,原是不想叫他们太无聊——”
话刚说完,昊天一口酒呛在喉咙处,辣得连连咳嗽。
我不满地瞪了昊天一眼,转头对陆压抱怨:“大叔你看他,比我还孩子气,你怎么找了个这样的人来帮我……”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冷场,他们两人都沉默,神色渐渐肃然。
过了一会,陆压开口说道:“小寅,今日我找你原是为了这事。”
我放下筷子,正襟危坐。
“前些日我去北妖国找你,这才知道你到人界寻武松报仇……”
我听着这话,偷偷瞟了昊天一眼,这厮,原来此前那些话都是诓我的,真不知他究竟骗了我多少事情。
昊天没给反应,只假装没看见。
陆压继续说:“狐娘说利害分析都已讲与你听,但你执意,可是如此?”
我沉默着没有说话,仇是一定要报,但我不想顶撞陆压。
陆压见我模样,喟叹一声道:“小寅,若是我叫你放弃报仇,你可听?”
“大叔,我知道你是为小寅好,但小寅苟且活着,头一事便是为了报仇,他武松害我家破人亡,成了孤儿,此仇不共戴天——”
陆压神色间颇有忧虑。
他轻声哄劝我:“小寅你不是孤儿,你阿爹还在峨眉山修行,还有我,我是小寅喜欢的大叔不是吗?”
我一言不发,陆压不肯放弃劝说,犹在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小寅,难道你在妖界的日子不快乐吗?日后和狐娘幽月好好过日子,好好修炼,那样不好吗?”他见我依旧不言不语,饮尽一杯酒口气加重了些,“我知你狐娘教给你的计谋,你如此那般,难道没有考虑过武大郎?小寅你静下心来想想,他对你可好?杀你阿娘的是武松,不是武大,你难道不知你这一趟复仇会牵扯进许多无辜的人么?你若是害了武大,你又跟武松有何区别?”
我听得冷汗涔涔,陆压好口才,竟搬出武大来,是,他是对我好,可他的好是对身为“潘金莲”的我,我不过是沾了潘金莲光而已。
我一时只想到这一点可反驳,但其他,只闭着眼睛不敢深想。
陆压决心一棒敲醒梦中人,也不顾是否会力道过重置我于死地,他冷声道:“莫怪我说句不好听的。你阿娘伤人无数,被武松打死,也属因果报应!”
他这一句话浇了我一个透心凉,我猛地抬起头来,怒喝:“是,就算是因果报应,他武松打死我阿娘,间接害死我兄妹二人,杀人偿命,也是应该!”
我怒气攻心,说话间浑身颤抖,早已泪流满面。
昊天突地揽过我,沉声对陆压说道:“陆压,莫说了,我决心依她。”
陆压望了昊天一晌,突地叹气:“你不把自己修行当一回事,难道连她的也不管不顾?你,你明知她是……”
他神色一时很是哀伤,再也说不下去一个字。
我挣开昊天,静静望住了陆压,陆压的急,陆压的痛,我怎会不懂,可是身为人家子女,莫说阿娘是因要养育我们兄妹而伤人,是因我肚饿而被残害,就算不是,我也须尽我子女的孝道,岂能因怕坏了修行放弃复仇。
我抹了眼泪,哽咽道:“大叔,我已听狐娘安排,尽量不损害自己修为……今日听你教训,我也必将尽我所能做到不伤害无辜之人……但请大叔体谅,眼见事情将成,我断没有放弃的道理……”
陆压垂目:“你说事情将成,可是指你要昊天相帮的事?”
我看了昊天一眼,点了点头。
陆压道:“那好,我告诉你。昊天不知武松命格,糊涂应了你,实际上,昊天万万不能侵犯武松。”
我皱眉,仔细打量了陆压神色,像是真正严重非常,放低了心情问他:“为什么昊天可化元神入西门庆体内?”
“西门庆作恶多端,原本就该受劫,仙人入他凡体,吸他一点两点精元也是他报应。可武松乃将相之神,妖鬼不侵之躯,若昊天执意入他凡体,那是损害修为的大事。”
他见我有所动摇,不慌不忙解释道:“我听闻你去寻武松复仇,便去上界找了司命君一趟。凡界百年内遇劫,将有一百零八星君诞生,武松便是封神之一。他等乃受命西天佛家,与我等上仙不为一系,若是昊天侵入武松体内,乃是逆天之为,此事轻则损害昊天修行,重则有损佛道两家体面,恐引起战事。”
我想了一想,柔声请求道:“那叫昊天不入武松凡体,直接变幻可好?”
陆压莞尔:“你问他这样可行,他若说行就行。”
昊天瞪了陆压一眼,只无奈道:“我乃上仙,早已无凡躯,就算我幻化了,凡人肉眼也窥不见我呀……”
我静默一晌,心沉了下去。
昊天陆压也不说话,只静静看我,过了大半晌,昊天劝道:“小寅吃菜,不然凉了就——”忽地住了嘴又不说了,只叹气。
我很想强作欢颜不扫了他俩兴致,可是哪里还有心思吃菜,酒菜入口只是食之无味矣。
饭后陆压安排我小憩,我躺在床上原本半点睡意没有,但不知怎的睡死过去。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是梦是幻是真是假。云里雾里听见有人在交谈——
“你打算锁她多久,已过三日……”
“你怎的就是不明白,太上老君当年毁她就是看你历不了这情劫,你如今难道还想置她于死地?当年珏城我不相识,她如何我不管,我只知今日於菟,我誓要护她周全。”
他叹气一声:“你也不明白,她这性子,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你难道要锁她到武松仙逝?即便仙逝,依她,武松封神后,她大概也会寻到神君报仇,到时只怕更不堪……”
“她这性子?还是珏城的性子?她与她可相像?”
“样貌性子均有几分像,但所求不同……我看你还是放了她吧,我也不会任由她出事,定会牢牢照看住她的……你心疼她,我难道就不心疼了……无论如何,她也是珏城精元所化……”
我头痛欲裂,挣扎着翻身起来,走了两步撞上结界软壁,一个冲力将我弹得跌在地上。
外面昊天惊呼:“她怎醒了!你不是用锁心咒锁住她了?”
我浑身无力趴在地上,抬头望了一眼刚刚闯进屋里一脸仓惶的两人,只低低说了一句:“我要回去——”
决绝
十六章
陆压最后还是心软。
回阳谷县这一日正是小年,一大早便被武大叫醒干活。
将屋子整理了一番,正与武大一同择菜,王婆掀开帘子踏进屋来。
武大起身相迎,道:“王干娘怎的这样早就过来了?”
王婆示意武大勿需多礼,笑道:“老身不好意思吃白食,自觉早点过来看看可有什么帮忙的……”
武大道:“干娘这几日都做酒食与娘子吃,我们请干娘一起过小年也是应该,常言道远亲不如近邻,干娘日后莫与我夫妇计较这些。”
听着他俩客套,我心下稍稍明白,大概是我不在这几日,潘金莲将那衣裳领子改了,王婆为谢她请她吃了几回酒,武大这次算是回请。
想着我没附身潘金莲,她那日必醒觉之前一些日子有所空白,也不知让武大起了疑心没,我心下好奇,却又不能问,只得竖起耳朵细细听他二人闲聊,盼能听出一些线索来。
按习俗小年该吃饺子,我跟王婆在厨间切肉切菜和面,武大去衙役请武松回家吃饭。
正和着面,王婆张望一下四周,低声问道:“叫你买的菠菜买了没?”
我愣了一晌才反应过来,望了望厨房四下,总算在水缸边的竹筐里看见,笑道:“可是那个?干娘嘱咐买的怎会不备上……”
我脸上虽笑着,心里却有些不满,人家好心招待你,你反倒挑三拣四头一天就叫人备上你想吃的菜品了,这妇人真是不讨人喜欢。
王婆听闻皱眉看了我一会,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微微张了嘴又闭上了。
我暗想可是我脸上显了厌恶叫她看着心里不舒坦了,遂更加亲热地招呼起她,连同她一块热热闹闹摊了饺子皮,剁菜切肉调了饺子馅。
包完了一堆饺子,武大兄弟两个也进了屋。
我热心接过他兄弟二人的外衣,再拿巾帕替他二人拂雪,拂过了武大的,待走到武松跟前,武松客气拒绝:“嫂嫂,我自己来便可。”
我心里暗叹一声,默默将手里巾帕递予他。
他拂完了雪,我又端过茶盅给他暖手,软语道:“叔叔请喝茶。”
武松双手接过,恭敬回礼:“多谢嫂嫂。”
这一来二去直叫武大在一边嘟囔:“都是一家人,如此多礼作甚。”
王婆也在一边轻笑:“武大说的是,你叔嫂两个忒多礼了。”
一时说的我和武松脸上都有些不自在,我只唤过武大同我进厨间:“你将火点上,烧上水就可下饺子了。”
武大见我同武松和睦,显得比往常高兴,像个小孩子一般欢呼着进了灶下。
偷偷瞥了一眼武松,他静坐在桌前喝茶,侧影显得有些落寞。
一顿饭吃得我半点心思也无。
昨夜陆压送我回来之时,眉目间流露的担忧神色想起便叫我难受,在这世上,我真可说已无亲人,何德何能承陆压君如此关怀。
他一番话,我当时听不进去,可是后来每想一遍心就更是不安一分,此刻见武大幸福模样,更是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又想到阿娘从前独自养育我兄妹的艰辛酸楚,却落得死无全尸的下场,更甚,我每每梦见阿娘被那恶人抽筋扒皮鲜血淋漓模样,心疼得透不过气来。
“娘子,你怎的了?”
武大突如其来一声,叫我回过神来,这才发现三双眼睛都在看我,我面前桌面上已湿了一片,是我太入神不由自主落了泪。
武大神情颇为紧张:“你好端端怎哭了起来?”
我摇摇头,只轻声说:“突然想到娘亲,感概自己身世伤怀了。”
武大叹气一声,不知想起了什么。
……
吃过饭后,王婆回了自己屋,武松推说衙门还有事也没多逗留,武大回房歇息,我坐在楼下望住天际冥想——
想景阳冈倘若有足够的野鹿山猪;想阿爹为何执意要入道成仙;想武松如果从来不曾从景阳冈过;想我假如被那群村民捉了或者死在山里……
最后想的是,这仇,我是否还要报。
我知道自己在动摇,一边在动摇,一边又不心甘。
只想,仇是要报的,不如索性,与武松同归于尽吧……反正我也从不将成仙放在心上,那修为坏了便坏了吧;也自觉应该同兄妹一并死去,管他武松将来是个什么神,陪上我烂命一条坏他命格也是他自作孽;再则,留在人界多一日便多了一分七情六欲,从前怎会管他谁无辜谁又不无辜,只是在人世做“人”做久了,渐渐抛不开这些……
咬咬牙下了最后决定。
就这两日,找个时机,与他一斗!
第十七章
下午闲坐一刻后,收过衣服来洗,洗到半路忽闻武大喊了一声“金莲”,我站起应了他一句,没听见下文,也没多想,遂坐下又仔仔细细搓衣服。
待洗好嗮上衣裳,天色已不早,去楼上看了一眼武大,他犹自睡着,想是中午跟武松两个喝了一点小酒,人便贪睡了。
我笑了一笑,下楼煮上了饭菜。
直到饭菜做成上桌,这才进房里去请武大吃饭。
连请了三声也没人应,走近了去推他,这一推吓得我连连退了三步,险些瘫在地上。只见武大侧卧在床,半身被子盖在身上,被单下他四肢僵硬痉挛着,十指紧紧揪住被褥,指节狰狞,那脸色已呈猪肝色,眼珠子往外凸,嘴巴大张着,样子骇人之极。
……
事发后我呆坐在堂中,脑子里半点意识也无,直到武松一脚踢开大门,我才将那一直憋在胸上的一口气给吐了出来。
武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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