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杨亚艺重重叹了口气,望着来往的车辆。“我会说那句话,是因为他说‘难道要我去跟地下钱庄借钱还你,然后连利息也付不出来,最后被追杀吗?’我才会气得说那样的话。”
“向朋友借钱,还说这种话,可见他这个人仇家很多。”赵斐楠彷佛自言自语地说。难怪会被杀!这句话他当然在心里说。
“说真的,他那种人被杀活该,我并不感到意外。”他噘着噌怒的嘴说。赵斐楠也看到他的表情。
“那晚你几点到,几点离开?”
“好像八点多到吧!正确时间不知道,没有特意去看手表。”他下意识地晃了晃戴在右手腕的手表,阳光在不锈钢的表面闪了闪,赵斐楠也注意到了。他接着说。“大概跟他吵了一会我就离开了,因为心情很差,又憋了一肚子气,所以就骑着机车乱逛。”
“有特定的目标吗?这段时间有碰到谁吗?”
“都没有,后来就到阳明山看夜景,晃到快十二点才回家。对了,途中我有在一家7…11买饮料。”
赵斐楠把问题重复问了十几分钟,才道别。
杨亚艺板着脸,踱着步伐晃进了工厂。守卫好奇地问怎么回事,满腹心思的他不假思索地说是朋友被杀,刑警来调查,就朝厂房走去。
一位到外面吃午饭的员工走进了工厂,随口问守卫。“他怎么摆张臭脸呢?”
“听说发生凶杀案,刑警来找他问话。咦,应该是今天报纸报导的那一件吧?!”
就这样,杨亚艺随口说的一句话,几经同事间的‘悄悄’传播之后,变成他涉嫌杀人,刑警准备逮人!
杨亚艺恼怒地把机车硬挤入机车堆里,低着头,边走路、边赌气似的用脚尖踢着柏油路。
在公司里他并没有听到闲言闲语,却有几位要好的同事看到他时欲言又止、满脸好奇又尴尬,着实让他犯了嘀咕。他认为同事的行为会异常,应该是自己被刑警访查所导致的。他才为自己找了借口,下一分钟又不自主地猜测同事可能怀疑他涉案。如此反复交迭之下,他在公司的言行举止更加不自然。
“别踢了,路没有得罪你。”
一阵女声惊醒了杨亚艺,他猛然抬起头来,发现是邵琴,忍不住把整个下午的不悦发泄在她身上。“不行喔!关你什么事?”
“我特地请假一个小时来等你,你就用这种语气对待我吗?!”她抿了抿嘴,目光严峻地直视他。
“是你自己要请假的,我又没有叫你来。”他撇过头去。
“正眼看我,不要逃避。”
“你以为你是谁呀,我干嘛要逃避你呢?”杨亚艺只是斜睨她,并没有正视。
邵琴望着举止别扭的他,叹了口气。“上楼吧,我有事要问你。”
杨亚艺也觉得刚才对她太凶了,却又拉不下脸跟她道歉,干脆不发一语地走向大楼。邵琴和他在一起多年了,熟知他的个性,也就没多说些什么,满脸担忧地尾随在后。
大楼管理员再次乜着眼,若有似无地瞅着这对一前一后的男女。
邵琴一进入杨亚艺分租的房间,便给自己倒了杯水解渴,缓了缓紊乱的情绪,才拉了张椅子坐在他面前。“你知道钟文庆被杀死吗?”
杨亚艺原本低垂的眼睛像受到压迫的弹簧突然获得解放般急遽上扬,凝看了她半晌,才冉冉点头。“中午刑警已经来公司找我问话了。”
“那晚你很生气跟我说要去找他要钱,你是不是一时冲动杀了……”邵琴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只好忧心地凝看他。
“我一时冲动杀死他吗?”他咬牙切齿地大声说。“那时我是在气你谈论楼下那个女人的事,不是针对钟文庆借钱不还。而且,他那个人渣不值得我杀,自然有人会找他算帐!”他一把将邵琴手中的水杯扯过来,将剩下的开水一口喝干。
“我……是关心你呀!她想说我不相信你会杀人,但她劈头就质疑这位所爱的人,如今要说不相信的话语,任谁也会认为口是心非,只好硬挤出关心两个字来掩饰自己一时的孟浪。
“唉……知道啦,不然你也不会请假来等我。”他颓然地说。
虽然他的语气依然带着怨尤,仍让她感动地蹲了下来,双手握住他的左肩膀,既关切又紧张地说。“那晚你去找他,在那里发生什么事了?”
“碰到他那种人,只有吵架,还能好好跟他谈吗?”他不自主地提高音量,然后把那晚的事娓娓道来。
只是,他们俩都没注意到房门没有关牢,留下一个大缝,这些话语便断断续续传到跟他分租这间公寓的徐章华耳里。
邵琴沉默了半晌。“那么凶手可能就是在你离开之后,潜入钟文庆的房间将他杀死。唉……你怎么这样倒霉呢?早不去、晚不去,偏偏在那么时候去跟他吵架!”她发现杨亚艺的脸色逐渐铁青,知道自己不该讲这种话,为求原谅似的环搂他的肩膀,脸颊贴在他的肩头,温柔地说。“警察只是例行找你问话,不是怀疑你是凶手,别想太多了。”
“你为什么会认为我想太多呢?”
“呵呵……又不是今天才认识你。”邵琴在他的脸颊轻吻。
满脑子混沌的他不禁扬起拥吻她的冲动,然而又想着何必脱她下水呢,只好遏止下来,用冷默的语气说。“我不要同情的安慰,而且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知道我们已经分手了,而且还是我提出来的,但是我没有同情你呀,你不要误会好吗?”她担忧地凝看杨亚艺,希望获得他的信任。
“唉……你这又何必呢?”他语带双关地说。“你还没吃饭吧,一起出去吃吧。”
“走吧,出去透透气也好。”邵琴终于展露了笑脸,把颓丧的他拉了起来。
电梯里,杨亚艺习惯性地视线往上飘,直到楼层指示在十楼亮起、再熄灭,目光才落在冰冷的电梯门。只是一旁的邵琴没有注意到他的变化。
杨亚艺倦累地瞅着前方的地板,迈着懒洋洋的步伐走出大厅,没有发现擦身而过的两个男人。邵琴则若有似无地挽着他的臂膀,不时凝看他的脸颊,彷佛关切杨亚艺是她的责任之一。究竟杨亚艺知不知道?此刻的她不在乎这些了!
正在跟杨贺宁说话的赵斐楠瞥见了杨亚艺双手插在口袋,若有所思地走过去,惊愕的视线随着他的身影而移动。
“怎么了?”杨贺宁下意识地回头张望。
“那个男人就是杨亚艺。难道他也住在这里?”他满脸疑惑地说。
警方只在钟文庆的电话簿查到杨亚艺的手机号码,昨天用电话查访他的刑警当时抄下他的住处和公司住址,赵斐楠为了赶时效,中午就拿着公司地址前去找杨亚艺,此时才惊讶他怎么也住在这里!
4
昏暗的光线在客厅随意涂抹,姜缎君双手环抱着弯曲的膝盖,瑟缩于沙发的一隅,脸颊贴着臂膀,茫茫然望着阒然的客厅,尤其那台害她身历其境的计算机。
自从目睹凶杀案那晚以来,原本只看报纸娱乐版的她变成仔细阅读社会版,上网盯着新闻网站,只为了等待这件案子‘现身’。星期二晚上她终于在新闻台看到这则新闻,不自觉地松了口气。尸体终于曝光,对她而言彷佛卸下了不愿承受的重担。
那时她才知道那位跟她‘网交’,又‘眼见’被杀的男人叫钟文庆。发生凶杀案的当下她想要报警,但是到了隔天却又害怕警察前来问话。另外,她每天阅读报纸仍嫌不够,还要到网上的新闻台查看是否有最新的进展,然而白色的网页背景乍看之下又如记忆中闪烁的白光,尤其那些flash的广告闪呀闪,宛如死前的抽慉,更让她作呕,厌烦地把计算机关上,却又手痒地想再开启。这些不同的矛盾就在她的心头交迭缠绕。
她命令自己把这些事情完全抛开,找回原来的自己,这样她就能继续过着双重生活,白天是一般的上班族,晚上则是大哥的女人。但是闪烁的刀子,拼命的挣扎,涌出的鲜血,尤其刀子无声无息刺入胸口的那一幕,却一点也不放过她。
“警察不可能知道我的存在,而且我又没看到凶手的脸!没事、没事,一切都没事!”她发出含糊的声音,自我安慰。
阴黯的客厅没有她的回音,只有一阵响亮的电铃声,她再次吓得跳起来。她凝神一听,才发现是门铃在响,剎时拉垮着脸,满脸不悦地前去应门。她贴在门上的小孔张望,是两个男人,她噘了噘嘴,带着怒气喊着。“谁呀?”
“我们是刑警。”
“天呀,还是来了!”她不耐烦地开了门。
这句话在静谧的空间已经传到门外,而且赵斐楠和杨贺宁都清晰听到,脸上不禁露出得意的笑容。为什么?当然是找到藏宝洞了,这下子可要好好挖了!
“请问你是姜缎君小姐吗?”赵斐楠客气地问。
“嗯,有什么事吗?”她微微晃着身子,表现出厌烦的做作。
“我们是刑警。”杨贺宁拿出证件,但是客厅没有开灯,姜缎君只好把灯开了,才看清楚证件。“想请教你几件事情。”
“嗯,进来吧。”姜缎君这时才把门完全打开,让两位刑警进门,随手指着沙发,暗示他们就坐在那里。她不知道潜意识一直渴望刑警能发现她的存在,赶快来询问当晚的情况,这样她才能完全解脱,抛开所有的恶梦,也因此才让他们进入屋内。
“请问你在msn认识一位叫……‘欠钱不还、理所当然’的网友吗?”赵斐楠边说、边摇头,心想着难怪他会被杀,连死了还要浪费社会资源帮他找出凶手!
“欸!你…们怎么知道我呢?”她已经无法再演戏了,自然透着颤巍巍的口气。
“你在msn叫做‘拉娜’是吧,我们是经由IP查到你的身份。”杨贺宁说。
事到如今,她只好点头默认。
“方便的话,你能说说那个欠钱…唉!就是那个网友吗?”赵斐楠对钟文庆这个人越来越感到不屑。这也是当刑警的悲哀,不管对死者多么鄙夷、不屑、厌恶,仍旧必须以严谨的态度找出凶手。每次他碰到这种刑案,总想着我为什么要来当刑警?这种人死了,社会才能安宁呀。
“我们只是在网上聊天而已,没见过面。你们也知道大家在网上都戴着面具,所以我不晓得真实的他到底是怎样的人。”
“这些我们大概知道了,我们想知道你对他的印象,以及所知道的一切,因为你们曾经用视讯聊天好几次吧。”赵斐楠含蓄地说。因为聊天记录他们全看了,更知道这对男女曾在网上做爱。
姜缎君阴沉着脸,怒火狂烧地在心里骂着。妈的,那个家伙肯定把聊天记录全留着,‘想要’的时候就看那些淫荡的句子意淫!那些肉麻兮兮的话,这两个刑警肯定都看见了,羞死人了!
如今她也没什么好隐藏的,于是大方道出对钟文庆的印象,也不讳言说出曾经跟他在网上做爱,当然除了目赌凶杀案这件事没说。最后,她佯装好奇地问。“他怎么了?”
“上星期六晚上九点多,你在那里呢?”杨贺宁避开她的问题。
“就在家里上网呀,也在msn碰到那个男人。”她知道有些事情必须说实话,免得惹祸上身。
他们对看了一眼,知道该是开门见山问话的时候了,于是赵斐楠严肃地说。“他叫钟文庆,如果你有看这几天的报纸的话,应该知道他被杀死,死状嘛,你应该可以想象。而且,我们怀疑你透过计算机目睹这件凶杀案,因为他没有关掉msn的视讯。”
姜缎君阖上了眸子,眼皮微微地颤抖,胸口急遽起伏。半晌,潜意识逼她吐出企图掩盖的气息,点头承认。“嗯!
“不管他是怎样的人,毕竟人命关天,请你仔细回想当时的一切好吗?”赵斐楠紧盯她那苍白的脸庞。
“我先去倒杯温开水,可以吗?”她也不等他们的应答,就站了起来,拖着酸麻冰冷的双脚到厨房,自己先灌了一大杯水,把慌乱的思绪硬压下来,再拿了两杯水给刑警们,然后端了杯温水回到沙发。
她那蹒跚的脚步,他们全都看在眼里。为什么会这样?当然不是因为家里有两位刑警的缘故,而是她肯定目击凶杀案的整个过程,尤其那些血淋淋的画面,才让她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赵斐楠等到她呼吸平稳了,才温和地说。“姜小姐,现在可以说吗?”
姜缎君倦累地颔首,开始讲诉那晚所见的情形。
不过,她把那晚跟钟文庆用视讯做爱,改为聊天,究竟是做爱、还是聊天无关案情,因此两位刑警也帮着她圆谎,只希望她能了无负担地说出当晚的一切。
即使她是道上大哥的女人,凶狠的兄弟不是没见过,也听过某某被砍了,谁被杀,又不时捉弄杨亚艺,玩弄爱慕她的男子。然而,她从未目睹过杀人,虽然距离隔着那么远,但是经由视讯,钟文庆和凶手俨然就在她的面前格斗,刀子在眼前飞舞,鲜血就喷溅在脸上,甚至闻到作呕的血腥味,而自己只能眼睁睁凝看钟文庆在临死之前的抽慉,却什么事都不能做。这一切,如真似假。精神上的折磨如同从恶梦中惊醒的当下,思绪还停留在梦境中惊恐的情节那般无助与痛苦。
当她说到刀子刺入钟文庆时,不自觉地凝望黑魆魆的屏幕,一阵寒意从脚底板往上窜升。谈到钟文庆临时前的抽慉时,她忍不住把脸埋在手掌里,彷佛这么一来就不会看到垂死前的血涌颤抖抽慉的画面。
其间,赵斐楠他们帮她倒了一次开水,最后干脆倒杯酒给她压惊。当姜缎君说完时,他们却肚烂地想着,案发的经过怎么跟法医的想象差不多呢?究竟谁是办案的刑警呀!靠!叫他改行当灵媒算了。
讦谯归讦谯,正事仍旧必须问清楚。“你再仔细回想,有看到凶手的长相吗?”
“那晚我就想报警了,所以杀人的过程我已经想过好几遍了,真的没看到凶手的脸。”她摇着头说。“而且我都说那么多了,不可能再去隐瞒什么。何况,在真实的世界我又不认识那个姓钟的。”
他们俩拉垮着脸,一个抓着额头,一个搔着脖子。现在只知道案发的经过,而且法医早就想象出来了,她的供词对案情的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