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狼心狗肺的贱男人;她咬着唇说。
血,把双唇滋润的更为红嫩。
腥味,已先让她尝到死亡的滋味。
“现在的你,是这辈子最美的时刻,接下来的日子就是逐渐老化﹑越来越丑。你不是受不了年华老去的挫折,甚至连此刻的容貌都没有自信,嚷着要去整型吗?何不干脆现在就死了,在最美的年龄留下这付尚可以接受的躯体。如此,就不会让你的亲朋好友,尤其爱美的你看到自己人老珠黄﹑老态龙钟的丑陋。”
“你干嘛要我死呢?”她哆嗦着唇,哀怨地泣诉。
“从头到尾,都是你自己说要死的,可不是我喔。”他彷佛被误会似的拉垮着脸。
“去你妈的!呸;她随即变了脸色,气愤地朝阳台吐口水。
“人世的一切,多么的无聊颓废,多么的腐败乏味,一无是处呀!这是个荒废的花园,一片凄凉的冷落,那些狂妄生长的荆棘和野草占据了整座园地。所以,死吧!要干的事,趁着要,就把它做了。这个要,是会变的!”李捷抑扬顿挫地朗诵哈姆雷特的词句。
“恩栽阿你ㄉㄟ公啥小啦;她愤恨地用台语说。“我都要跳楼自杀了,你还给我讲这些哈姆雷特里面的句子。”
“哈姆雷特!嗯,你是说我刚刚讲得那些太深奥,听冇吗?”
“唉……”她茫然以对,除了叹息之外,她还能怎样呢?
“你的一声长叹,好凄惨,好深沉,彷佛你整个儿躯壳都被震碎了,生命都完了。放开你的手,转过身去吧,你的心愿就可以达成了;
“你还一直说莎士比亚的句子!说你没心没肝没肺的,还真的没说错!”
“我一心只想帮助你,完成你的心愿,你反而埋怨我!唉,好人难做呀;他皮叹﹑肉不叹地说。
哇一声,程秋婷嚎啕哭出来,手脚也不时气得抽慉。
倏地,她那哆嗦的右脚滑落下去,整个人从阳台消失了十几公分,吓得惊声尖叫,双手紧紧攫住护栏。
同时,楼下也传来围观群众的惊呼声。更有人嘴巴惊叫,心里激喊不虚此行,精彩呀!
李捷慌地往前冲出几步,剎地停住。到底要她死,从此摆脱她的纠缠与无穷无尽的歇斯底里;还是要救她呢?他忍不住忖度着。
“我都差点跌下去了,你还不来救我;程秋婷重新在凸梁站稳了,才气愤地瞪视他。
“是你自己说我再上前一步,你就要跳下去。而且,是你说要跳楼自杀的,所以才我不敢去救你。瞧,我多听话。”
“听话!哼!那我叫你去死,你去吗?”
“当然去呀!只不过是在你死后的第五十年……之后。”
“你娘卡烂!你娘怎么会生出你这个儿子呢?有其母必有其子。你爸”她用台语说。“当初怎么没把精子射在墙壁呢?”
“淑女一点好吗?”李捷板起脸孔说。“你要怎么说我都没关系,我承认我是贱人﹑烂人,但是别牵拖到我母亲身上。”
“我就是要说,你能拿我怎样?”她扬起下巴﹑得意洋洋地说。她知道,她已经把尖刀戳进李捷的痛处。“你娘……”
“要跳赶快跳啦!干嘛还拖拖拉拉的。”他的两排牙齿咯咯唧唧地响着。
“要跳的话,至少也要先虐待你。”她噘嘴说。“你娘是个贱人,抛下你跟情夫私奔……”
李捷的脸色越来越凝重,眼神露出了杀意,怒气胸臆直泻,举起的双手彷佛要把企图跳楼的程秋婷推下去。双脚,更好像下一秒钟就要冲过去。
程秋婷看到他杀气腾腾的神色,不禁胆怯起来,但她还是挤出勇气,不服输的继续数落他妈的不是。
“喂喂喂……”大门的另一边传来呼喊声与拍打声。
李捷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让怒火狂跃的情绪和缓下来。然后不理会程秋婷的疯言疯语,转身开门。两个警察连声询问都没有,就急忙走了进来。一眼就瞧见抱住阳台护栏的程秋婷,再瞅了李捷一眼。
“怎么又是她啦!?”其中一位警察老张不解地说。其实是骂在心里﹑口难开。
“对不起,又要麻烦你们了。”李捷不好意思地说。
“程小姐,又发生什么事了?”四十多岁的老张说。
“你瞎了眼呀!没看到我要跳楼自杀吗?”程秋婷挥舞着右手,大声嚷嚷。
另一个比较年轻的警察拿起对讲机贴在唇边嘀咕着,视线一直落在程秋婷的双手不敢离开。“已经通知消防队了,也请求支持。”
老张只是点了点头,目光一样牢牢盯在她身上,像是射中程秋婷的箭矢。他不是怕程秋婷真的跳楼自杀,而是不小心滑下去。虽然同样是掉下去,意义上却是大相径庭。
“这下子,楼下不就围了一大群人在看戏吗?”李捷说。
“已经有十几个人在楼下围观了,说不一定记者还会来。”老张说。
靠!你这个女人又让我出糗。李捷瞪了程秋婷一眼,暗骂着。
“别过来,不然我就跳了。”程秋婷看到老张往前踏出几步,不由地吼叫。
“好好好……”老张举起双手﹑掌心朝向她,好像要安抚她的情绪,也表示自己不会再靠近,然后抖起灿舌劝解。
这时,李捷像换了个人似的,苦苦哀求程秋婷别做傻事,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只要她进来就痛改前非。
不知过了多久,一位警察也进来了,他先朝李捷点了个头,然后拿起对讲机对冉冉靠近程秋婷的老张说。“消防队正在底下铺设救生气垫,也有两个同事从隔壁的阳台爬过来。”他轻咳了一下。“记者来了,楼下有好几台摄影机正在拍摄。”
“那不就会上晚间新闻吗?;李捷怔怔地说。
“肯定啦!今天又没什么重大新闻发生。”警察说。
“你娘卡by”,竟然让我上了电视!李捷在心里骂着。
已经站在纱门旁边的老张把对讲机挂在腰间,缓缓走到阳台的一角,露出忧心忡忡的表情,好让摄影机能捕捉到他那忧民救民的英勇行为。尤其故意把右脸朝外,他认为他的右脸比较帅气,又可以掩饰逐渐往上侵蚀的发线。
此时,刚才进来的警察也加入劝解的行列。另一方面也冉冉靠近,准备在千钧一发之际拉住程秋婷。
既然有电视转播,李捷只好更卖力劝说道歉。不过,他更渴望喝水解渴!而且好奇地想着,她叫了那么久,不会口渴﹑想上厕所吗?
程秋婷也发现楼下有好几台摄影机正对准她拍摄。她,此刻是众人瞩目的焦点。而且,待会她为爱的自杀画面将传送到成千上万的家庭里。
她,受到摄影机的鼓舞,骂得更狠毒﹑哭得更用卖力﹑手脚舞得更夸张。
倏地阿一声,她的左脚一滑,整个人斜了一边,左手臂猛然撞在护栏的木头上,右手死命夹住木架,免得真的掉下去。老张他们还有站在隔壁阳台的警察看到这一幕,慌地想趁机抱住她。
“你们给我退回去,不然我就跳下去。”她紧抓着栏架﹑挺直拼命颤抖的双脚,大声吼着。
他们只好退了一步,免得她在气愤之余,真的跳楼。
这一幕,惹来底下观众的惊呼声。记者们更是觉得不枉此行,抓起麦克风像古代说书的忽而看着镜头猛说、忽而紧张地抬头仰望。
“如果我死了,也要变成厉鬼来找你﹑吓死!让你天天阳萎,不能到处乱搞。”程秋婷顺了顺惊恐的情绪,咬牙切齿地骂。
“好好好……我就阳萎行吗?我那有乱搞呀。我知道你对自己的外表和内在没有自信,但是你也不要整天胡思乱想好吗?我又不在意你的容貌跟内在美。”李捷畏畏懦懦地说。
“你别再刺激她啦;一位警察紧憋着笑意,蹙起眉头搡了搡李捷。
“什么!你的意思就是说我很丑,根本没有内在美是不是?!我就跳楼死给你看!”程秋婷气得全身哆嗦,抡起拳头在空中飞舞,右脚也不禁举起,然后再蹬了下去。但是,她忘了此刻不是在房间里。
她的右脚一滑,整个人又溜了下去。这时,舞动的手臂却来不及攀住木架。
死劲往前扑去的警察们更来不即抓住她。
八只舞动的手臂,彷佛是在向她挥手道别。张大的嘴,似乎在跟她绝别。
她,真的掉下去!
“救命呀;她在空中嘶喊着。
所有人也随之惊喊!
砰一声,她跌落在安全气垫上。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消防队员急忙爬到安全垫上面,抱起手脚扭伤的程秋婷下来。一旁等待她跳楼的护士赶忙抬着担架过来,终于没有白来一趟!
躺在担架上的程秋婷大喊大叫,只不过是因为剧痛才叫喊,不是因为自杀未遂。
旁边的警消跟护士以为她气愤难耐,因而好言劝慰。
摄影机跟记者更不放过如此精彩的镜头,像一群苍蝇似的紧跟在担架旁边猛拍摄﹑猛发问。直到救护车鸣起鬼哭神嚎的声音扬长而去,他们才各自散开,再次面对镜头,兴奋地猛讲。
老张陪着李捷下楼,一起步出这幢大厦的大门。
老张瞅见记者们追逐救护车这一幕,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也有份浓郁的遗憾。虽然他知道就算程秋婷真的坠楼,也不会死,顶多受点皮骨之伤而已。但是,她从阳台被救下来,跟从安全地垫被抬下来,是两码子事。他,不由地板着沉重的脸孔,这是任务的失败﹑缺憾的结局﹑自信的打击﹑镜头的失焦﹑年老的挫折等交迭纷杂的神情。
李捷摇了摇头,啼笑皆非。他已经搞不清楚,这是遗憾﹑还是庆幸,是希望程秋婷活﹑还是死。不管是死、是活,都有欢乐的地方与痛苦的角落。
记者们发现了老张这一团蜂蜜,随即蜂拥而上,一堆麦克风挤在他们面前,争先恐后地发问,问得老张根本不晓得他们到底问些什么,更不用说要怎么回答。老张只好揣想记者大概会询问怎样的问题,然后自言自语,不管记者真正问些什么。
不知是谁告诉某家媒体的女记者,李捷就是那位跳楼女孩的男朋友,那位女记者立即把麦克风塞到打算溜走的李捷嘴边。
“请问你是那位跳楼女孩的男朋友吗?”记者问。
“嗯!”李捷用鼻孔哼了出来,不耐烦地瞅了她一眼。
“请问你现在的心情怎样?”
“如果你的男朋友或者丈夫跳楼自杀,你的心情会怎样?”李捷斜睨着她。
站在女记者后面的记者们,抿嘴憋笑着。
“那你现在很伤心喽!”记者一脸严肃地说。
“看我的表情也知道;我不是伤心,而是对你的问题感到很不耐烦,请不要老是问每个人都知道答案的问题好吗?他在心里嘀咕着。
“各位观众,这位先生看到女朋友就在面前跳楼,因而十分伤心。”记者对着镜头说。
旁边的其它记者撇过头去,不好意思在她面前笑出来。
“这位先生,你女朋友跳楼的动机是什么,是因为感情因素吗?是因为你另结新欢吗?”记者猛然转身,又把麦克风塞到李捷的嘴边。
干!我又不是同性恋,干嘛一直要把那根塞进我的嘴里。李捷暗骂着。干﹑那根,挺贴切的。李捷很想笑出来,但还是忍了下去。那位记者看他憋红着脸,还以为他因为羞愧才脸红。
“也许是吧!不过,记者的天职就是求真求实,因此你们必须去询问她本人。我所听到的只是她在歇斯底里中所说的片面之词,所以她自杀的本意为何,我并不清楚。”李捷说。
他,露出自然却又勾引似的的笑容。年轻的女记者突然心一悸,眸子乍亮忽朦。
“因此,那位女孩是为情自杀,女孩的男朋友也许是因为内疚的关系,表现的十分低调。”记者顺了顺有点迷醉的情绪,面对镜头认真地说。
李捷的头往前一挪﹑愣了一下,无奈地摇了摇头。佯装悲伤的他请记者询问警察有关自杀的经过情形,然后推开人群,跟随老张进入警车里。
“你还真利害,说的落落长,却回避所有的问题跟责任,你可以去当政客了。”老张在车内诡谲地笑着。
“最后还不是被那个记者摆了一道,我说东﹑她说西。既然她的脑袋里已经有答案了,干嘛还要问我呢?”李捷噘嘴说。
“做做样子嘛!不过,你也要好好劝解程小姐,请她别再自杀了,浪费那么多社会成本。”
“我有劝呀!但是,”李捷两手一摊。“她老是要这样疑神疑鬼,我有什么办法。”
开车的警察一边摇头,一边叹气。“我们已经被一堆奇奇怪怪的公务搞得人仰马翻了,你们也别老是叫我们来出这种公差好吗?”
“对不起啦!下次她再自杀的时候,我会劝她变点花样娱乐你们一下!”
“靠腰呀;年轻的警察笑了出来。
“唉……”老张停顿了一下,才说道。“说真的,也许你应该带她去看心理医生,不然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我也这么想,过阵子就带她去好了。如果她愿意的话;李捷无奈地说。
她愿意去吗?如果我带她去看心理医生或精神科,她可能又觉得我认为她心理有问题或者精神失常,百分之两百想离开她,而再次嚷着要自杀。
这是无法解脱的负担,还是无法承受的责任呢?
事情再这样演变下去,最后不是她死﹑就是我亡。
外面紧密挤压的高矮屋宇,彷佛人们利用各种建材将自己紧密包裹起来,就像囚字。人们栖身在牢笼里,难道是为了逃避吗?
逃避,我非逃不可,虽然只能短暂的消失,至少也获得渴求的自由。唉,虽然我桀骜不驯﹑血液蕴含叛逆的基因,但是,我是个贱人﹑是烂人﹑只是一团屎!因为我的心肠不够黑﹑脸皮不够厚,厚黑到可以完全把她忘却,纵然她就在眼前跳楼,也能忘记她的存在。而她,就是既心黑﹑皮又厚,我才只能成为她的玩具。李捷望着窗外一排排的牢房想着。
外面紧密挤压的高矮屋宇,彷佛人们利用各种建材将自己紧密包裹起来,就像囚字。人们栖身在牢笼里,难道是为了逃避吗?
逃避,我非逃不可,虽然只能短暂的消失,至少也获得渴求的自由。唉,虽然我桀骜不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