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知道不知道我都不会阻挡,”万斯打断他,“我之所以警告警官,只是善尽我神圣的国民义务。事实上那时我并不知道,刚才冯布朗才给了我这个讯息。我告诉他事情发生的经过,问他有没有遗失过任何其他的药——是这样的,我就是不能想像:有人部署了格林家杀人事件这样恶毒而且高风险的英勇行为,却没有为失败后可能出现的结果早作准备。他说,大约三个月前他的暗房里少了一片氰化钾,在我的追问之下,他终于回想起来,几天前艾达曾经在暗房附近逗留,还问了他一些问题。可能那时她只敢拿走一片,留下来给自己在紧急情况下使用。”(作者注:后来我才知道,冯布朗医生是一位热忱的业余摄影师,经常使用半克一锭的氰化钾;艾达拜访时,暗房里还有三片。几天过后,他正准备让感光板二次显影时却只找到两片,直到万斯问起时,他才确定真的遗失了一片。)
“万斯先生,我最想知道的是,”希兹说,“她是怎么进行这一连串的阴谋的。有没有共犯?”
“没有,警官。艾达自己策划,执行每一个细节。”
“我的老天,她怎么——”
万斯举起手来挡掉他后面的话。
“警官,从头到尾都非常简单——如果你抓到关键的话。阴谋里极度的聪明机灵和无所畏惧的胆识,让我们都找错了方向,不过,现在不是讨论对错的时候。我手上有一本书可以解释整个杀人事件里的每一个环节,这还不是虚拟或推测的解释,而是由迄今为止世人所知最伟大的犯罪学专家——维也纳的汉斯•;葛罗斯医生——所搜集、记录的真实犯罪史。”
他离开座椅,拿起自己的外套。
“我从医院打了电话给柯瑞,要他为大家准备一顿迟来的晚餐。享用过后,我会从头向你们讲解整个案情。”
第四部分真相大白(1)
十二月十三日,星期一,晚上十一点
“你知道的,马克汉,”那天晚上,当我们都围坐在图书室的壁炉前时,万斯开始说,“我终于成功地组合了我的摘要,从这个组合里,我可以清楚的看得出谁是凶手(作者注:后来我要求万斯以他确定的先后次序为我重组这些项目,以下就是告诉了他事实真相的排列组合:3,4,44,92,9,6,2,47,1,5,32,31,98,8,81,84,82,7,10,11,61,15,16,93,33,94,76,75,48,17,38,55,54,18,39,56,41,42,28,43,58,59,83,74,40,12,34,13,14,37,22,23,35,36,19,73,26,20,21,45,25,46,27,29,30,57,77,24,78,79,51,50,52,53,49,95,80,85,86,87,88,60,62,64,63,66,65,96,89,67,71,69,68,70,97,90,91,72)。一旦让我找到了基本的模式,每一个细节就会恰如其分地形塑出全貌来。即使如此,犯罪的技巧仍然是个难解的谜,所以我要求你派人去拿托拜亚斯图书室里的书——我很有把握,它们会告诉我最想知道的事。我先看完葛罗斯的《法官手册》,因为我认为这本书最有可能提供资料来源。马克汉,这是一本令人惊奇的专著。
它的论述涵盖了整个犯罪历史和犯罪科学层面;除此之外,它也是一本犯罪技术的概说,不但列举了特殊的案件,还有详尽的说明和示意图。在这个主题上,说这本书是世界级的犯罪百科全书都不为过。就在这本书里,我发现了我正在寻找的东西。艾达的每个行动、每个方法、每个诡计、每个细节,都是从这本书里模仿而来——从现实的犯罪史!我们不该因为斗不过她的阴谋诡计而受到指责,因为欺骗我们的不只是她一个人,而是在她之前许多狡猾机灵的罪犯所累积的经验,加上世界上最伟大的犯罪学家——汉斯•;葛罗斯博士——的科学分析。”
他停下来点燃一根烟。
“不过,虽然我找到了她犯罪的手段,”他继续说,“我还是觉得少了点什么,比如说强烈的动机——也就是说,促使她彻底实践这一连串毫无节制的恐怖行动的东西。我们完全不了解艾达的过去、出身和遗传的天性,即使逻辑已经很清晰,这些罪行还是非常难以置信。因此,我的下一步就是查明艾达心理状态的源头。一开始,我就怀疑她是曼韩太太的女儿;不过就算在证实这个推测的那个时刻,我也看不出来她的出身和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从我们和曼韩太太的对谈中,很明显地可以推断,托拜亚斯和她的先生以前曾搭在一起做些见不得人的交易;后来她也承认,她的丈夫在纽奥良的医院待了一年后,才在十三年前的十月份过世。你们或许都还记得,她也说过在她先生过世的一年前就见过托拜亚斯。那该是十四年前的事了——就在那时,托拜亚斯领养了艾达(作者注:后来曼韩太太才告诉我们,曼韩曾经为托拜亚斯担起一件最见不得人的非法买卖的所有罪过,让托拜亚斯得以逃过刑责;但他也同时要求托拜亚斯答应,万一他死了或被监禁,托拜亚斯一定要领养、照顾艾达,而为了保护她不受曼韩的影响,艾达从五岁起就被安置在一所民间设施里)。我认为也许曼韩和这些杀人事件之间有某种关联,甚至还有点怀疑史普特就是曼韩,整个事件的主轴根本就是卑劣的勒索敲诈。所以,我决定要调查个清楚明白。我上个星期的神秘之旅就是去纽奥良,一到那儿真相就得来全不费功夫了。调阅过十三年前十月份的死亡记录以后,我发现,曼韩死前一整年都待在收容精神病罪犯的精神医院。从警方那儿,我也查到他的某些记录。亚多法•;曼韩——艾达的父亲——似乎在德国时就是个恶名昭彰的歹徒和杀手,曾被判处死刑,却从斯图加特的监狱脱逃,潜往美国。我隐约觉得,已经过世的托拜亚斯某种程度上一定与那桩逃狱事件有关联。不论我有没有错怪托拜亚斯,艾达的父亲是个杀手兼专业罪犯总是不争的事实。这一点,说明了她手下不留情的背景……”
“你是说她像她老子一样疯狂?”希兹问。
“不,警官,我只是说她的血液里流着犯罪的潜能;而当谋财害命的动机强化以后,她继承来的天性就会自动展现威力。”
“如果光只是为了钱,”马克汉插嘴道,“动机好像也不应该强大到可以让她这么残暴不仁。”
“驱使她的不单是金钱。真正的动机比金钱的欲望更深沉,更准确的说,也许是所有和人性有关的动机里头最强烈的——奇异的、可怕的交织了爱与恨、妒嫉与渴望自由的杀人动机。本来她就是那不正常的格林家族里的灰姑娘,被人瞧不起,让人当做仆役使唤,耗掉她的青春来照料一个唠叨不休的残疾者,除了这样——如希蓓拉所说的——别无谋生之道。你们难道不能理解,她默默承受了十四年这样的待遇,这十四年滋养着她的仇恨,她吸收着四周的毒素,到最后鄙视那家族里的每一个人?光是这些就足以唤醒她与生俱来的本能。看起来她似乎应该早就忍无可忍,可是另一个同样强而有力的因素加入了这个局势。她爱上了冯布朗——对一个身陷苦境的女孩来说是再自然不过的事——然后她知道,希蓓拉赢得了他的爱慕。她就算不知道,也一定强烈怀疑他们已经结婚了。平日里对这个姐姐就存在着的敌意,因此在一种恶毒的、侵蚀人心的嫉妒之中日渐增强。”
“根据老托拜亚斯遗嘱上的条文,艾达是这家族里惟一一个就算结了婚也不用被迫住在庄园里的人;从这个事实中,她发现她有机会一网打尽她所渴望得到的一切,又可以同时摆脱她狂热的天性要她深深痛恨的人。她打算除掉整个家族,继承格林家的几百万财产,得到冯布朗的青睐。再说,在这么一个强烈的动机之外,整个行动也有着报复的意义,不过我倾向于认为,爱情因素才是她后来犯下一连串暴行的根本驱动力。爱情给了她力量和勇气,爱情让她心醉神驰,牵引她到一个任何事似乎都有可能的国度;在那儿,她愿意为得到渴望的结果而付出任何代价。说到这里,我可能得温习一个重点——你们都听过的,年轻的女佣巴登说,有时候艾达的行为有多像个恶魔而且还口出脏话。这件事其实给了我们一个线索,而在当下,谁会认真看待巴登的话呢?……”
“如果要探究她那凶残计划的源头,我们就不能忽略那间长年封闭的图书室。孤零零地活在宅子里,整天厌烦不堪,心里充满怨恨,动辄得咎——不可避免地,这位幻想过了头的小孩可能就玩起潘多拉的游戏来。她有的是机会弄到钥匙,而且复制一把,图书室就成了她的桃花源。在那儿,她偶然发现了有关犯罪学的那些专书。它们不仅引起了她的兴趣,成为她积郁的、受压抑的仇恨心绪发泄的一个恶毒出路,也拨动了她那受污染的天性里互应的心弦。最后,她偶然看到葛罗斯的伟大手册,发现了所有的犯罪技巧就以图说和实例在她面前展开——对她来说,这不再是给法官参考的手册,而是养成杀手的一部摘要!慢慢地,她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放纵概念终于成形。一开始,她想像这些谋杀的技巧怎么施用在她所恨的那些人身上时,或许只是拿来自我满足罢了;过了一段时间以后,种种概念毫无疑问地有了形体。她看出了这些技巧都实际可行,也就有了一连串骇人听闻的阴谋。她创造了令人不寒而栗的计划,再让不正常的想像力说服自己计划可行。她向我们描述的生动场景,她那一流的演技,那些聪明的诡计——都只是她制造的恐怖幻象的一部分。那本格林的《童话故事》!——我早该明白的。你们得了解,对她来说这些都不是装腔作势的演戏而已,而是着魔似的恶灵附身。她活在她的梦境里。在强烈欲望和仇恨的压力下,很多年轻的女孩儿都会这样。康斯坦丝•;肯特就完全骗过了苏格兰场,让他们都相信她是无辜的。”
万斯停下来,沉思着抽了一会儿烟。
第四部分真相大白(2)
“让人想不透的是,明明过往的典籍里充满了具体的实例,为什么我们却会毫不自觉地视而不见。犯罪的历史记载中,包含了无数处境近似艾达的实例,她们也都犯下了耸人听闻的罪行。除了著名的康斯坦丝•;肯特案,还有玛莉•;波伊儿以及玛德莲•;史密斯和葛瑞塔•;贝儿(作者注:在埃德蒙•;莱斯特•;皮尔森的《煤烟角杀人事件》里,可以找到玛德莲•;史密斯和康斯坦丝•;肯特案件的描述,而玛莉•;波伊儿的案件记录,则已列入欧文的《恶徒之书》。至于葛瑞塔•;贝儿,则是最后一个在德国被公开处决的女人)。我不知道,我们是否早该料想到她们——”
“别又离题了,万斯,”马克汉不耐烦地打断他。“你说艾达从葛罗斯那儿得到所有的想法。不过葛罗斯的手册是以德文写成的,你怎么知道她的德文好得足以——”
“那个星期天,我和老范到格林大宅拜访时,我特别问了艾达‘希蓓拉的德文说得流不流利’。我特别用这种方式提出问题,就是要从她的回答中知道她是否也通晓德文;更何况她甚至使用了典型的德语说法——‘希蓓拉会说很地道的德语’——表示那段话几乎是出自她的直觉本能。顺便提一下,我就是要她以为我在怀疑希蓓拉,如此一来她才不会赶忙行事,而会等到我从纽奥良回来。我知道只要希蓓拉还待在大西洋城,就可以避开艾达的威胁。”
“不过我想知道,”希兹插嘴说,“她坐在马克汉先生的办公室里时,怎么杀得了雷克斯。”
“警官,让我们按事情的先后次序来说,”万斯回答,“朱丽亚第一个被杀,因为她是这家庭的当家。处理掉她,艾达就可以更无阻碍地进行下去。另外呢,一开始朱丽亚的死不但为她的草图画出了最吻合的轮廓,也给了她上演谋杀自己的一个最言之成理的背景环境。毫无疑问,艾达听人提起过契斯特的左轮手枪,得手之后便等待着第一次出击的机会。十一月八日晚上,做案时机终于来临,当时辰已到十一点半,宅里的人都入睡了,她就轻敲朱丽亚的房门,顺利被请进房,而且无疑就坐在朱丽亚的床沿编些话来解释她的夜访。然后她从睡袍底下抽出手枪,一枪射穿朱丽亚的心脏;回到自己的卧房以后,她站在灯光下、梳妆台的大镜子前,右手握枪斜顶着自己的左肩胛。镜子和灯光都不能少,这样她才知道枪口有没有对准;这也是为什么,两声枪响之间有着三分钟的空当。然后她扣下扳机——”
“我不相信一个女孩儿家会用枪伤自己来安排诡计!”希兹不赞同这种说法。“这不合常理。”
“可是警官,艾达本来就不是什么邻家女孩;这一连串的阴谋里,也没有一个地方合乎常理。那就是为什么,我会那么急着查阅她的家族史。在枪伤自己这件事上,如果从她以苦肉计取得旁人的信任来想就很合逻辑了。其实这样做只有一点点或甚至根本没有风险,那把手枪已被契斯特改装得一触即发,只要轻轻一扣就能发射。她最害怕的反倒是只受到些微的皮肉之伤。再说,犯罪史上早有许多自残的案例,那些人所冀望的可远比艾达小得多了。葛罗斯记录了好多个……”
他拿起搁在桌上的《法官手册》第一卷,翻到作了记号的页码。
“警官,听一下这段文字。我大略的翻译如下:‘在自己身上强加伤口并不是什么不寻常的事。这些人里,有的是为了假装自己是致命武器下的受害者,有的想要敲诈或勒索伤害赔偿金。也因此,往往在一阵不痛不痒的群架之后,总会有人展现出他假装被打出来的伤口。但典型的、最常上演蓄意伤残自己戏码的人,通常都不会自残到底,也多半是非常虔诚的信徒或者是离群索居的孤独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