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奇勉强笑笑,婉转地说:“林兄不要误会,职权是另外一回事,主要的是我不能明知将要铸成大错,而袖手旁观,不出面阻止,所以才把方老弟带走。”
“孙探长这话是什么意思?”对方怒问。
孙奇仍然心平气和地说:“很简单,在那种拔剑张弩的紧张局面下,我要不赶去阻止,其中必然有一个伤亡,无论死伤的是方老弟,或是费经理,都将造成不幸。而我又不能装聋作哑,任凭凶手离开现场不加以拘捕,所以……”
“所以你就带走了方天仇?”林广泰忿声问他。
“以当时的情势而论。”孙奇说:“那是避免流血事件的唯一办法!”
林广泰突然冷笑说:“孙探长果然是明智之举!不过兄弟得说明一下,咱们的兄弟都是以生死论交的,义之所在,从不顾虑本身的利害。今天方天仇撞在费云的手里,他就是承担凶手的罪名,也会为我干掉那不仁不义的家伙!”
“林兄真的认为方老弟是那么不仁不义?”孙奇故意问了一句。
“事实俱在!”林广泰断然说:“难道孙探长还要我把他的罪状再背诵一遍?”
“那倒不需要。”孙奇郑重说:“刚才我跟方老弟已经详谈过,明白了一切真相,如果林兄能够冷静一下,我愿意把内容奉告……”
“不必了!”林广泰斩钉截铁地说:“现在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请孙探长立刻把方天仇交给我,否则我姓林的将不顾一切后果,决定孤注一掷!”
“林兄!……”
孙奇还没来得及劝说,对方的电话已经挂断了。
几乎在同时,一个便衣警探已经走了进来,向他递上一张名片说:“银星夜总会的庄经理要见探长。”
孙奇连那名片都无暇接,刚要亲自出办公室去接见,不料那个老粗已横冲直闯地冲进来了。
庄德成满脸杀气腾腾,两眼布满了血丝,冲进来也不跟孙奇招呼,眼光朝四下一搜索,即问:“那狗娘养的方天仇呢?”
孙奇毕竟是位政府官员,怎能任由他当着下属的探员,这么毫无顾忌地胡闹,不由沉下了脸,忿声说:“庄经理,这是我的办公室,你最好不要太放肆!”
“怎么?你跟老子打官腔?”庄德成把手朝腰间凸起的地方一拍,“老实告诉你,今天要不把那狗娘养的交出来,老子就先干了你!”
“庄德成!你……”孙奇勃然大怒:“我怎么?我先干!……”
庄德成已不可理喻,手刚伸向腰间拔枪,但那便衣警探的动作比他更快,霍地掏出枪抵住了他,大声喝令:“别动!”
孙奇趁机一步向前,在庄德成刚要蠢动时,已缴了他的械,冷冷地说:“这里是警务处!”
庄德成毫不在乎地把胸一挺,理直气壮说:“老子犯了什么法?”
孙奇正色说:“庄德成,我要不是看在林广泰的面子上,又知道你是个有口无心的老粗,以你刚才的举动,我可以企图行凶的罪名拘捕你!”
“请!”庄德成当真把双手一伸,自动给他们上手铐。
孙奇顿时又好气又好笑,觉得像这么憨直老粗,个性确实豪爽得非常可爱,比起那些口是心非,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老奸巨猾,真是不可相提并论。
于是他忽然笑了笑说:“庄经理,咱们玩笑开到这里为止,别再开下去了,把枪收起来吧!”
说时把他的枪递还过去。
庄德成一时怔住了,莫名其妙地望着他说:“你这是……”
孙奇急向他使了一个眼色,遂说:“方天仇已经去见林广泰了,我们快赶去吧!”
庄德成仍然没弄清楚怎么回事,把枪接过来说:“那小子不是在这里吗?”
“他刚走!”
孙奇对这老粗真没办法,推了他一把,两个人才相偕出了办公室,急急走出警务处大门。
庄德成是自己开车来的,并且还带了四五个大汉,大概他是真有意思要蛮干,必要时动用武力哩!
孙奇把他带上了自己那辆特别装备的专用轿车,吩咐司机驶往麦当奴道的林公馆。
车在疾行中,孙奇并无暇向茫然的庄德成解释,立即发出了警用短波无线电话:“这是警车第一号,麦当奴道附近的警车请注意……”
重复报出了两次呼号,收发机上的红灯一闪闪地亮了,传来回答:“警车零零九号待命,位置麦当奴道与花园道岔路口,请发令!”
紧接着又传来一辆警车的呼号:“警车零零四号待命,位置坚尼地道,驶向花园道,请发令!”
孙奇拉开座位背后的一块铁板,便是个整个香港街道的袖珍地图,按动九号和四号两个装置在一旁的电钮后,便在玻璃图盘下面亮起了小小的两点红光,标明两部警车的位置。
由这精密的电动地图仪器指示,奉命监视林广泰方面行动的巡逻车,正在林公馆的两端。
孙奇立即发号施令:“这是警车第一号命令,零零九号保持原位置,零零四号由花园道赶往麦当奴道路口,密切注意前往林公馆的‘的士’,随时报告。”
一旁的庄德成简直看呆了,禁不住好奇地说:“这玩意儿真不错嘛!”
孙奇关掉开关后,笑了笑,感慨地说:“这些都是为防止犯罪而精心设计的,可是科学越进步,犯罪的案件也愈多,而且是花样百出。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令人防不胜防。”
庄德成诧然说:“这么说,除了警方,别人也有这些玩意儿?”
“很难说。”孙奇正色说:“也许歹徒们有更理想的科学装备,也许根本没有。不过问题并不在这里,任何最先进的科学仪器总还得由人操作,犯法的是人,所以……”
正说之间,收发机上的红灯又闪亮了:“这是警车零零九号,请警车第一号回答呼号!……”
孙奇连忙按下开关,报出自己的呼号:“警车第一号正在收听,请报告!”
传话器立刻传来那辆警车的报告:“刚才有四辆车子驶过去,前面一辆敞蓬车上是外籍人士,中间一辆黄色‘的士’,后面两部是黑色福特轿车……”
孙奇急忙发出命令:“警车零零九号注意,通知附近所有的警车,驶往林公馆待命,继续报告情况!”
然后,他吩咐司机,加足马力赶往麦当奴道。
由零零九号警车的报告,孙奇判断‘的士’上的一定是方天仇,而后面的两部黑色福特车,很可能是林广泰方面的人,发现他的行踪后紧追不舍。
他的判断完全正确,“的士”上果然是方天仇,后面两部福特车上的,前面一辆载着罗俊杰和几个壮汉,后面一辆则是郑二爷手下的小李,马老三、盛国才几个人。
方天仇是由警务处出来后,很快跳进附近刚走下个客人的街车,以为这样迅速的行动,总可避过监视的人耳目,谁知仍然是被发现了。
反正他已决定去见林广泰,只要不是被“勒索公司”方面的人发觉他还没死,也就顾不得那些人的追踪而来,吩咐司机直趋麦当奴道的林公馆。
一路上极力保持冷静,连头都不回一回,任由那两部车子紧追不舍,他根本就不当它回事。
车子到了林公馆大门口,随手掏出张露娜借给他的钱币,连数目都不及看,丢给司机便钻出了车厢。
他这里刚伸手要按门铃,后面的轿车已到,车门开处,冲出了满面怒容的罗俊杰。
上前不问青红皂白,一把抓住方天仇的手臂,恨声说:“嘿!我以为你能逃到哪里去,原来是自己送上门来,胆子可真不小!”
方天仇不动声色,甩开了他的手,不屑地说:“我看你们一个个,都像是吃错了药,变得神经不正常了!”
罗俊杰平常的绅士风度已荡然无存,激动地怒骂一声:“王八蛋!老子揍……”
手刚一扬,拳头还没有击出,已被突然赶来的小李一伸手接住,使他不由勃然大怒,涨得脸红脖子粗地怒问:“你想干嘛?”
小李曾经跟方天仇并肩作战,出生入死过,因此他一跳下车,就飞步赶上前来阻止罗俊杰动手。
“不干嘛!”小李冷冷地说:“我只是不欣赏阁下这种蛮不讲理的作风!”
这话由小李的嘴里说出来,确实有些过份。无论如何,罗俊杰总是林老大的把兄弟,跟郑二爷尚且可以称兄道弟,而他不过是郑二爷手下的一名亲信,身份颇有悬殊。
罗俊杰那能受他冷言冷语,当时气得铁青着脸,破口大骂:“你是什么东西!凭你也配教训我罗三爷?”
小李毫不在乎地神气说:“要打架就凭拳头硬,你管我是什么东西!”
这时罗俊杰车上的几个大汉,早已围了上来,而马老三和盛国才也怕小李吃亏,急步赶过来,双手在腰上一叉,摆出准备动手的姿态。
方天仇急忙阻止小李说:“都是自己人,别乱来……”
他不阻止还好,这一阻止,更助长了罗俊杰的气焰,顿时向那几个大汉一挥手:“替我揍这小子!”
小李是以出手快速闻名的,他只冷冷一笑,不等那几个大汉发动,已把上装脱下,腰间赫然露出两把手枪。
这一来可把大汉们震慑住了,因为他们也久闻小李的枪法快捷,吓得趑趄不前起来。
罗俊杰不由怒喝一声:“站着干吗?动手!”
几个大汉相顾愕然,罗俊杰的命令不敢不从,但被小李的声势所夺,他们又不敢轻举妄动。
正在相持不下,左右为难的时候,其中一个大汉忽然紧张地说:“条子的车子来啦!”
大家顿时一怔,齐向来的路上看去,果见一辆警车风驰电掣而来。
斗殴遇上警方总是麻烦的,罗俊杰生怕节外生枝,这才向几个大汉一使眼色,示意他们去叫开门。
然后怒目向小李说:“好!我们进去当着郑二爷面前问问,是不是他放纵你这么无理的!”
小李置之一笑,连气也不喘,径自走到方天仇身边,拍着胸脯说:“方兄放心大胆进去,谁要敢动你一根汗毛,我小李就豁出去了!”
方天仇对小李的仗义深受感动,哂然一笑,说:“我想不会这么严重的,李兄别太冲动,我见了林大哥有理说理,自己人千万伤不得和气。”
说时铁门已大开,十来个人一齐鱼贯而入,浩浩荡荡地直趋大客厅。
这时大批人马都出动了,林公馆里没留下几个人,客厅里只有林广泰、郑二爷、费云和廖逸之,他们正在等候各处的消息。
费云坐的位置面对客厅的门,首先发现方天仇的到来,霍地从沙发上跳起,大声叫着:“嘿!这小子来啦!”
林广泰和廖逸之都回转身子,向方天仇怒目而视,如同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只见方天仇昂首阔步,走到了林广泰的面前,突然双膝一屈,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大义凛然地说:“方天仇特来向林大哥负荆请罪,若有愧对各位之处,愿受任何处置!”
费云霍地拔出手枪,正要冲上来动手,被林广泰挥手阻止,然后向方天仇痛心而愤怒地说:“方天仇,你居然有脸来见我?”
“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方天仇振声说:“我方天仇以诚对人,交的都是肝胆相照的知心朋友,生平不作亏心事,不知为何没有面目见林大哥?”
“你要我宣布你不仁不义的事?”林广泰沉下了脸,似在极力压制内心的激动。
方天仇慷慨激昂地说:“兄弟正是为此而来,倘我方天仇确实作了不仁不义的事,愿受林大哥的处置,任宰任割,死而无憾。但我要死得明明白白,不能沉冤九泉!”
“好!我问你,昨夜跟金玲玲到‘银星’去,强迫老四把夜总会拱手让人,这件事是仁,还是义?”
“这是不仁不义!”方天仇毫不考虑地回答。
林广泰嘿然冷笑一声,接着说:“第二,把小女从郑二爷那里骗走,然后又来向我骗去五千万赎款,却不守信放回小女,这算不算仁义?”
方天仇回答说:“这是无仁无义!”
林广泰又是冷冷地哼了一声,突然激动地怒问:“我再问你,在九龙城明知有人要向老二下手,而不设法警告或阻止,这是不是丧心病狂?”
方天仇痛心疾首地说:“非但是丧心病狂,而且更是罪大恶极,这种人死有余辜,杀之不足解恨!”
林广泰忽然发出一阵痛苦的狂笑,笑得比哭还难听,使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禁动容,知道他是由内心发泄出的悲愤,令人起了同仇敌忾的愤恨。
突然,他的笑声止住了,以那种近乎是沙哑的声音恨恨地说:“这都是你自己承认的,不仁不义、无情无义,而且是丧心病狂、罪大恶极,这种人死有余辜,杀之不足以解恨。而这个人就是你自己,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要说?”
“我没有任何话可说。”方天仇肃然说:“只有一点必须声明,那就是我与这任何一件事都无关!”
“你想抵赖!”林广泰怒问。
“大丈夫敢作敢当。”方天仇断然否认说:“但我方天仇根本没有作出这些违背良心的事,绝不能替人背这个黑锅!”
林广泰不禁大怒说:“方天仇,亏你自己还说得出口,大丈夫敢作敢当。别的我不是亲目所睹,今天一早你来骗去那五千万赎款,是我亲手交给你的,你还不承认?”
这时一直默默坐在沙发上的郑二爷,终于不能不闻不问,也站了起来,走上前婉转地说:“方老弟,昨夜你从我那里接走林小姐是事实,这个你是不能否认的。这样做也许你是迫不得已,或是有什么苦衷,希望你自己现在解释一下。我想林老大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一定会谅解你方老弟的。”
方天仇知道要使他们相信这次整个的经过,并不是三言两语能剖白的,尤其他们都在气头上,根本无法理喻,于是苦笑说:“我不在乎你们的谅不谅解,只要求你们相信,我方天仇绝对没有作过这些不仁不义的事!……”
郑二爷陡然把脸一沉,忿声说:“方老弟,我一向很钦佩你的为人,可是你要这么把事情推得一干二净,连我也得对你重新估价了!”
林广泰再也忍不住了,突然把心一横,飞起一脚,狠狠地朝方天仇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