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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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道-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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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文放心中懊悔不已,公主的人难道一直在监视那个地方吗?不然为什么一出门就被公主的人擒住?此番大概是有死无生了。但事到如此,也不能不辩,于是说道:“文放私逃,挟带一些金银酒器用作盘缠,确有此事,但公主宽宏慷慨,也不会在意这些吧?”

公主对着张文放的脸仔细端详,看得他心中发毛,随后冷冷地说道:“你串通玉扇门的人偷了我的檀木宝匣,是什么时候和她们勾结上的?”

张文放大惊:“什么檀木宝匣?我可从未见过啊!”

太平公主大怒,吩咐阿榕:“取庙里的大锅来,将他扔进锅里,用沸水烹死!”

张文放急忙说道:“公主听我一言,那檀木宝匣的确不是我盗走的,就算是将我处死,也要先让我说清楚,前朝名臣王方庆曾言:‘赏当其劳,无功者自退;罚当其罪,为恶者戒惧。’如今罚不当罪,既让我蒙受冤屈,又放过了公主身边的坏人,实在是死不瞑目啊!”

太平公主听了,心中似乎有所触动。她看着那油缸中巨大的灯焰跳动,沉思良久,没有说话。

这厢,武崇福听说张文放被擒,心下惴惴不安,生怕太平公主细细审讯,获知他当时私盗宝匣的勾当。后来却听阿榕转述,张文放已被公主在盛怒之下,扔进大锅中烹成了熟肉,这才微微放心。

然而,隔了几天,公主却在夤夜之中,大呼有鬼。一时间,众人纷纷惊起,武崇福火速去玄都观请来老道士张悟真,这人最擅长扶乩捉鬼,画符请箓。

大伙儿布置下三牲五鼎、高香黄纸,这张老道登坛作法,只见几缕阴风卷起,供桌下响起凄惨的哭声,老道一敲法钟,喝道:“你是何方冤鬼,敢冒犯公主府宅?”

只听这声音模糊不清地说道:“我受人冤枉,我根本没有偷盗公主的檀木宝匣,是别人栽赃陷害……”武崇福听得清楚,正是张文放的声音。

老道士手执桃木乩笔,在沙盘上划来划去,过了一会儿,张老道取来一大盘朱砂,朗声说道:“冤鬼已申诉神明,三声铜锣响后,陷害他的人,印堂上将会出现一个朱砂印记!”话音未落,跟来的小道士就取过铜锣,连敲了三下。

武崇福听得心惊肉跳,三声铜锣一响,他下意识地就用衣襟在额头擦拭,太平公主忽然喝道:“武崇福,你把宝匣中的红玉珊瑚藏到哪里去了?”

武崇福惊愕之下,慌忙说道:“根本就没有什么红玉珊瑚,我确实没见到啊!”

只听太平公主冷冷地说道:“你既然没有盗走檀木宝匣,怎么知道里面并无红玉珊瑚?”

“这个、这个……”豆大的汗珠从武崇福胖胖的脸上流了下来,虽然现在夜晚的寒风依旧料峭。

慧范从后面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喝道:“快说,有半点隐瞒,就让你死得惨不堪言!”

武崇福脸色由白转红,突然他眼睛一翻,脖子一歪,身子软倒在地,竟然没了呼吸。原来这武崇福身体肥胖,早就犯过痰厥之症,如今料想难以活命,惊恐之下,竟生生给吓死了。

太平公主余怒未消,下令将武崇福的尸体倒挂在山庄水井旁的槐树上,示众三日。好让众人看了,心生惊惧,不敢再对公主有半点不忠之心。

“冰消出镜水,梅散入风香”,长安城迎来了又一个春天。转眼间,已到了寒食时节。日光暖融,柳色清新,曲江池畔,已是车马辐辏,人潮汹涌。

娇艳的杏花绽放出嫩蕊,一阵轻雨过后,和风熙柔,水波荡漾,草木青笼,雕鞍宝马上的少年英侠,钿车珠幕中的倾城佳人,无不来此踏青拾翠。一时间曲江池边,聚集了众多花颜云鬓的长安美女,她们宝髻高梳,黛眉轻挑,如火似霞的红罗裙中酥胸半露,旖旎风流。引得长安少年们走马追逐,一路尾随。虽然大多数只落得个街尘满衣,甚至连佳人的回眸一笑也没见到。日暮鼓绝之后,只得悻悻回家,但他们依旧天天乐此不疲。

上官婉儿的天台苑里,也是繁花尽放,缤纷馥郁。然而,婉儿的心头却笼罩着重重叠叠的愁绪,每当物候更替的时刻,她总是被敏感地触动。揽镜自照,蓦地见到鬓边宛然有两根银丝般的白发,让侍儿轻轻镊下来后,她禁不住叹了口气,转头从青琐窗前望去,只见莺啼花落,幽苔暗生。

婉儿一直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她敏感地意识到,这一年注定要有不寻常的大劫难发生。韦后加紧让宗楚客私练军兵,想择机矫旨,本来计划在这个春天里就尽数诛杀太平公主及李隆基等人。然而,一股打着阴山鬼兵旗帜的铁骑,却砍瓜切菜一般地屠掉了宗楚客私练的二万军兵。因为是私自招募军兵,犯下朝廷大忌,韦后和宗楚客吃了哑亏,却不敢声张。

近来地母夫人也时常不再和她互通音讯,她们恐怕也在策划一个大的行动。据说,玉扇门已找到当年隐太子李建成的后人,想拥立这个人复位。婉儿其实早就考虑过,这些势力无论谁真正把握了最高权力,这紫极玉殿中就再也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上官昭容,你的好年华已经过去了。”婉儿对着镜子,自言自语道。

忽听帘外有侍女传呼:“太平公主驾到。”婉儿听了心中一惊,太平公主平素虽然也和她私下里款通消息,但以公主之尊,从未有过亲自登门过访之事。婉儿急忙出门迎到堂中坐定,让侍女奉上新烹的香茶,时鲜的果品。

婉儿仔细瞧去,只见太平公主今天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身着锦服盛装,她穿着窄袖紧身、翻领左衽的胡服男装,脚蹬短靿皮靴,想必是亲自乘马而来。除了腰上系的七宝革带和头上的桃形金冠显露出一丝华贵的气息,太平公主给人的感觉,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平易随和。

铜兽中飘出一缕缕龙涎的香气,太平公主半坐半卧在软榻上,温声说道:“我刚去看了一下他们在城中新修的太平兴国寺,果真是龙象如云,巍峨壮观。如今春光烂漫,昭容为何也不去踏青游玩?”

上官婉儿赔笑道:“贱躯近来慵懒异常,全不似公主精神旺足,兴致高昂。”

太平公主叹了口气:“我近来也觉远不如当年的精力了。三十多年前,我也是这样穿了一身胡人男装,跳旋风舞于天皇天后面前,逗他们一乐,可现在乘马不到半日,就肌骨酸痛。”

婉儿忙道:“公主洪福无量,是九天上的谪仙下凡。纵有小恙,也不足为虑。想当年天后以古稀高龄统御天下,还十分得心应手,何况公主正值盛年。”

这番话说得太平公主心里很是舒服,她品了口茶,连说:“真好,真好。”也不知是在称赞茶,还是称赞婉儿这番话。抬得头来,见婉儿身后的墙壁上挂着一幅云纹素绢,上面题了一首诗,字迹娟秀妩媚,名为《婕妤怨》。

昔日合欢扇,今弃箧笥中。荣爱方几日,恩幸已秋风。

埃凝舞衫蠹,网结歌板蒙。日晚长门闭,太息在深宫。

太平公主读罢,笑道:“上官昭容也有班婕妤之叹?你虽身为昭容,可当今皇上宽仁,你出入宫禁无人阻挡,自由自在,和诸公主们也没有什么区别,为何还有这样的愁怀?”

婉儿脸上微微一红,说道:“这都是婉儿食古不化,摹写前人的旧诗罢了,并非是真有什么感触。”

太平公主话锋一转,说道:“我皇兄年事已高,又体胖多疾,万一龙驭上宾,新皇即位,昭容就会更加体会到班婕妤当年的心境了。”

上官婉儿听了,心中像被一根尖针狠狠地刺了一下,她一直就忧虑此事。万一中宗驾崩,其子李重福或李重茂即位后,自己岂不也落个和班婕妤一样,孤零零地为先帝守陵的凄凉下场?要是韦后和安乐公主当国,想起在新丰温泉被嘲讽羞辱的一幕,想起安乐公主那恶狠狠的眼神,婉儿的心也是一阵抽搐。

只听太平公主又说道:“昭容有宰相之才,堪为股肱之臣,虽为女子,胜过那些庸碌男人。婉儿你也清楚,像当年的两脚狐杨再思、大滑头苏模棱,他们又有何才干,却稳居宰相之位?如果我能当国执政,必下旨正式诰封你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开府仪同三司。”

婉儿慌忙行礼:“多谢公主抬爱,但自古男主外,女主内,哪有裙衩为朝廷宰相之理?”

太平公主哈哈大笑:“我母亲当年既然能堂堂正正地改制为周,做了女皇帝,再出一位女宰相,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这番话说得婉儿怦然心动,低下头来。

太平公主见她虽然沉吟不语,但眼神中流露出一股敏锐振奋之色,和刚才的灰懒神态大不相同,当下拉住她的手,又说道:“修佛寺余下不少的木料砖瓦,于是命他们造了一座小小的府宅,虽不宏大,却是精雅别致,想必合乎你的口味……”

婉儿推辞道:“公主见爱,愧不敢当。这府宅还是公主自己留用吧,婉儿在宫外私居,已属非分,如何可以再多置府宅?”

太平公主起身道:“莫要推辞,你如果不收,就是见外了。”

两人兴致极高,于是命侍儿们置酒痛饮。直饮到日晡之时,太平公主方起身说道:“我有事要回山庄,就不陪你去看宅子了。让侍婢镜儿引你去看看吧,今晚就宿在那里!”说罢,太平公主眼中露出一丝狡黠之情,显得极为亲切。

这座小宅在永兴坊中,入得门来,先有一架香萝,虬枝苍劲盘蜒,紫红色的花串从架上垂下,清香怡人。架下凿一小池,方圆盈丈,用卵青色的玉石甃得整整齐齐,养着红黄色的鲫鱼。

香萝架后,是一座全用海珊瑚所做的假山石,高有数丈,蔚为壮观。地上种着名贵的金钱草和绣墩草,青翠如茵。绕过假山,才看到庭堂前的朱栏曲槛,只见轩前放着一对木鹤,栩栩如生,作振翅欲飞状。

婉儿见此,心中大震。这木鹤和当年莲花六郎张昌宗所乘之物一般无二,当年则天女皇听有人夸张昌宗是王子晋的后身,于是就让他身披羽衣,口吹玉箫,乘坐木鹤,在后宫游乐。而神龙宫变后,张昌宗被军兵斩首分尸,这木鹤也早被焚毁抛弃了。

更让婉儿吃惊的是,阶下一美少年,貌莹如玉,神疑秋水,宛然就是当年莲花六郎一般的模样,不禁惊问:“你是?”

那少年匆匆下拜:“在下名叫张文放,奉公主之命,迎接上官昭容。”

拾捌 勾陈绝域

起初,李煊觉得青乌先生十分怪异可怖,别的不说,就他书案上经常放着的那只三寸白玉雕成的小棺,就让一般人惊骇不已。后来熟识了后,李煊就大了胆子借机询问。青乌苦笑着解释道:“人莫有不死,‘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

接着,又大讲了一番“万物非欲生,不得不生;万物非欲死,不得不死”之类的道理,李煊听了也觉得其中玄妙无穷,是他以前从未想过的。

李煊苦于剑术和棋术都不及贺兰晶,常常被她取笑,因此和青乌先生熟络了之后,虚心向青乌先生指教。平日里青乌不苟言笑,一副冷气逼人的样子,但谈论起剑艺、棋艺来竟是滔滔不绝,李煊也获益良多。

然而,青乌最为痴迷的还是兵法战略。他居住的破庙后殿的暗室里,有一个用沙石堆成的“大唐全舆图”,上面用青石雕就了城郭模型,黄沙堆成了山岳形状,还模拟了草木、森林、河流的样子,很是精致。青乌先生经常对此侃侃而谈,说如今突厥、契丹等胡人猖獗,若能拜他为将,当领数十万大军北征胡虏,再次封狼居胥,功比卫、霍当年,虽死而无憾矣。

这一天,青乌先生教了李煊几套剑术,又谈了一会儿兵法。青乌先生纵酒狂歌,来到庭前花树下,舞起剑来。只见剑光闪烁,花雨缤纷,这剑使得真是酣畅淋漓。

“好剑法!”一个清脆的声音叫道。李煊听得是贺兰晶到来,转过头来对她说:“你看青乌先生的这些剑法,如果尽数传给了我,是不是你以后就不敢欺负我了?”

贺兰晶嗔道:“谁欺负你来着,你一个大男人,胜不过我一个小女子,还有脸说呢!”

李煊辩道:“你哪里是什么小女子,你是天女,我是凡夫。”

青乌先生见他们在一旁打情骂俏,只是拈须微笑,不发一言。

贺兰晶收起嬉笑之色,郑重地对青乌先生说:“地母夫人请先生去厚土殿有要事相商,请即刻前去。”

青乌先生听了,微一迟疑,把手中的长剑递给了李煊。当下从庙后那个宝葫芦般的石塔旁,启开草丛中的密道,纵身而入。这里也是连通黄泉地肺的入口,是东方八座生门中的一个。

李煊见贺兰晶身着一件杏色春衫,肌肤如玉,云鬟半亸,不禁从她身后伸出手臂,欲将她拥入怀中。却见贺兰晶一脸郑重,向他摇了摇头。

贺兰晶注视着那个赑屃驮着的神像,这尊神披着甲胄,戴着宝冠,右手持棒,左手擎塔。她仔细看了看那座神像掌中铜铸的宝塔,伸手一旋,这宝塔居然能被拧开,成为上下两段。

李煊惊问:“你是怎么知道的?怎么青乌先生没说过?”

贺兰晶对李煊说:“你看这上面都有了些铜锈,但第三层和第四层的连接处却非常光亮,想必是能旋开的。”

说着,贺兰晶从宝塔中取出一枚长柄的铜钥匙,又凝眉沉思起来。

李煊心中有些不安,说道:“我们这样私自窥探人家青乌先生的私有物品,是不是很不恰当?”

贺兰晶却说:“唉,近来这一连串的事情,都对我们不利。先是计婆婆遇险,后来尔朱陀和许凤姑又遭遇不测,你想,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故?”

李煊心头大震:“你是说,青乌先生竟然是里通外敌的叛徒?”

贺兰晶说:“现在还不能判定,不过最可疑的人,就是他。如果真的是他,此人在玉扇门多年,又精通武艺和计谋,如果猝然反噬,我们可就要有灭顶之灾。因此,地母夫人将他请去,让我们细细勘查一下有没有可疑之处。”

李煊听了,当下有些踌躇,但贺兰晶这番话有理有据,他也无法辩驳。只是默默地看着这座小庙,和初见时的荒凉冷寂大有不同,如今是春风熙暖的天气,园子里多了不少的生气,墙角几株树上开出一簇簇洁白的丁香花蕊,散发着独特的香气。李煊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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