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什么都已经为她安排好了,那也就不要推辞了地狱的款待了。
起码也要做一个饱死鬼。而这蛋糕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因为春雨经常吃这个牌子的,知道随便哪个超市里面都有卖的。
她打开了蛋糕的真空包装,拉开了可口可乐,就在这间寝室里,吃了一顿特殊的晚餐。
在吃完这些东西以后,春雨才发现塑料袋里面还有一张纸片,上面用钢笔写了一行字———“晚餐后,走出宿舍楼,向右拐弯进入体育馆,在游泳池边停下来。”这回怎么不用短信了,而用了最古老的方式———小纸条。
纸片上的字迹很平常,看不出是谁写的,甚至看不出写字人是男是女。但吃饱喝足了的春雨又恢复了力气,她立刻就走出了这间寝室。
按纸条的指示,她向右拐到了一条小路上,果然见到了一栋很漂亮的建筑,应该就是“才智学院”的体育馆了。
夜幕已经降临,天空中依然飘荡着雪花。真是一个特殊的雪夜啊!
学校体育馆的大门敞开着,春雨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却发现里面居然开着灯。在灯光的指引下,她先经过了一片室内篮球场,两边的座位都很整齐,篮球场的木地板还像新的一样,只是有很多灰尘。
春雨径直从篮球场上走了过去,看着两边的看台,那感觉真是太奇特了。篮球场最后有个小门,她穿过这道小门,迎面就看到了一方游泳池。但更令人吃惊的是,游泳池里竟然放满了水!
看起来这水还十分清澈,应该是刚刚放了不久。游泳馆里异常空旷,高高的天棚底下吊着十几盏大灯,春雨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可怕的回声。忽然,春雨回过头看着身后的墙壁,在游泳馆雪白的墙壁上,红色的油漆写着一行大字———你心底最深的秘密这是一个致命的拷问———春雨颤抖着看着这行字,几乎跪倒了下来。那行字写得很大,每个字大约都有一平方米大小,写在高高的墙壁上特别刺眼。
是的,那八个大字像刀一样,深深扎进了她的眼睛里,红色油漆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鲜血。春雨只能后退了几步,一直退到游泳池边上才停下,心里默默地念着:“心底最深的秘密?”
突然,短信铃声又响了起来,她用颤抖的拇指打开这条短信———“杀了他!”
在看到这三个字的同时,耳边仿佛响起了某个声音,不断地重复着这三个字。
她恍惚地看着整个游泳馆,似乎从天棚一直到池底,都在反复响彻着:“杀了他!”
对,再也不要隐藏了吧,春雨也轻轻地叫了一声:“杀了他!”
这就是她心底最深的秘密。
这个秘密,许多年以来一直深埋在心底,从来都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在十五岁那年的夏天,她非常想杀了那个人:她的继父。
那是一个浑身怪味的男人,总是用肮脏的目光盯着她身体上突出的部位。在妈妈住院的那个夜晚,他真的趁机动手了。是春雨以死来威胁才保护了自己。是的,她恨他,恨极了他,恨到要杀了他。她想那个男人就算死一万次也绝不可怜。她想用各种方法来结果了他,同时又不露出自己杀人的马脚。而继父并未意识到危险就在身边,依然用那种目光盯着她。就在某一天晚上,当春雨在厨房里洗碗的时候,那个男人从后面抱住了她,一张厚厚的嘴贴着她的耳朵,可怕的气味直冲到她的脸上。春雨拼命地挣扎着,但她根本就拗不过继父强壮的手臂。那个男人还捂住了她的嘴巴,让她无法喊出救命。
就在春雨几乎绝望的时候,她忽然看到了厨房里的切菜刀。虽然那个男人紧紧地抱着她,但却漏过了她的左手。她伸出手艰难地抓住了那把刀,再向身后深深地捅了一刀。她感觉刀刃进入了某个柔软的身体,一股黏黏的热热的液体立刻喷到了她的手上。那双手仍紧紧地抓着她,但后来渐渐地抽搐了起来,直到被春雨挣脱了出去。刀已经掉到了地上,春雨颤抖着回过头来,看到了那张完全扭曲的面孔。那个男人依然在抽搐,腹部已经染成了红色,倒在地上停止了呼吸。春雨已完全吓呆了,她怔怔地看着地上的死人———是的,杀了他。
这就是她心底最深的秘密。
忽然,春雨听到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那似乎是一个男人的身影,接着她就闻到了那股气味。
男人的脚步声在游泳馆内来回地飘荡着,似乎泳池里的水也跟着荡漾了起来,他缓缓地走到了春雨面前,露出了那张丑陋的脸。———继父回来了。
春雨的眼睛睁到了最大,瞳孔里映出了那个男人的脸,他的腹部似乎还是一片血红。他冷冷地看着春雨,突然轻声地说:“轮到你了。”“不!”
春雨惨叫了起来,向后退了一大步,忽然感到脚底什么都没有,原来后面就是游泳池。
她一下子就掉到了泳池里,冰凉的池水吞没了她全身。更可怕的是她掉到了深水区,足足有三米多的水深,而她根本就不会游泳。
穿着厚厚的滑雪衫,春雨沉到了冰凉清澈的水底。她没有像所有溺水者那样挣扎,而是平静地躺在水底的马赛克上。接近零度的池水像是寒冷的北大西洋,她看到泰坦尼克号的落水者,漂浮在冰山下的海底。
那个女孩长着和她一样的面孔,长发像黑暗的海藻一样,随着水流而缓缓飘荡。冰水凝固了她的皮肤,将使她永远保持着青春,妈妈和一群美丽的海妖来到她身边,为她唱起一首大西洋之歌……
突然,一个黑影跃入了游泳池中,虽然刺骨的池水让他颤栗,但他已看到了水底的春雨。他憋着气潜到了池底,双手抱着春雨的腰和大腿,艰难地将她缓缓托起。
春雨终于被托出了水面,开始大口地呼吸起来。幸好刚才她一直屏着气,所以嘴里并没有呛到水。那双有力的手将她推到了岸上,她浑身都被浸湿了,仰面躺在地上,因为刺骨的寒冷而全身颤抖。
突然,她感到一双火热的嘴唇。贴在了她的嘴巴上,阵阵热气直灌入她的气管。她下意识地知道了那个人,于是她双手紧紧地搂着他的后背,不愿意让彼此的双唇分开。这时已经不是人工呼吸了,而是两个人深情的热吻。“高玄……高玄……”
春雨在心里默念着他的名字,终于睁开了自己的双眼。是的,她看到了高玄的那双眼睛,他正忧伤地注视着她。当看到春雨睁开了眼睛,不禁轻声地说:“你醒了?”
寒冷的刺激已使她说不出话来,嘴唇已经完全变成了紫色,但她的眼睛却是柔情似水。
高玄实际上正赤裸着上身,刚才他是脱了衣服才跳下泳池的。春雨身上的滑雪衫已经湿透了,他赶紧把春雨的衣服脱了下来,只剩下几件贴身的内衣。然后,他用自己的汗衫为春雨擦了擦水,再把他所有的衣服都穿在了春雨身上。
现在,春雨身上穿着高玄的毛衣毛裤,而高玄自己却还赤裸着上半身。他艰难地背起了春雨,在她耳边轻声说:“坚持住,千万不要睡着。”
高玄背着她跑出了游泳馆的后门,外面是被白雪覆盖的大操场,黑暗的夜空里正飘舞着雪花,宛如电影才有的美妙场景。这真是一幕奇特的景象:在漫天的飞雪中间,一个赤裸着上身的男子,背着一个穿着男装的女孩儿,跑过幽灵般寂静的校园。
黑夜里的校园大得吓人,而且又没有灯光,高玄只能凭借记忆,在雪地上踩出一条小路,终于冲出了“才智学院”的大门。
大门外停着高玄的帕萨特,他将春雨放到了后座上,然后开足车子里的暖气,迅速掉头离开了这里。
在雪花纷纷的黑夜里,高玄赤着上身把着方向盘,飞快地穿过空无一人的小路。地上的泥雪高高飞溅而起,帕萨特就像一头雪夜里的豹子,终于驶出了这条黄泉九路。
高玄没有带春雨回学校,而是把车开到了苏州河边的大楼。他背着春雨走进了他的画廊,沿着楼梯一直到了三楼。这是套宽敞的个人住房,起码有一百多平方米。他将春雨送进了浴室,这时她终于缓缓苏醒了过来。高玄轻声说:“快点洗个热水澡,否则你会生病的。”
这时春雨已经冻得像块冰了,她脱下了高玄的那些衣服,立刻泡在了充满热水的浴缸里。她的脸像雪一样苍白,血管几乎都要凝固了。她闭上眼睛沉在热水里,让热气渗透进毛细血管。浴室里被水蒸汽覆盖住了,她的意识却还停留在游泳馆里,感觉自己仍然躺在冰凉的水底。直到泡了一个多小时之后,她才恢复了正常的体温,皮肤上也重新有了些血色,脑子也渐渐清醒了过来。至少,她知道自己还活着。
浴室门口放着一些干净的女人衣服,这是刚才高玄到外面专为她买回来的。她穿上衣服走出浴室,感到自己都快要累晕过去了。
高玄已经为她准备了一个小房间,她像是做梦一样躺到了床上,高玄给她盖上了厚厚的被子,又给她喝了一杯热咖啡,然后关灯走出了房间。在春雨沉入睡梦之前,嘴巴里自言自语地说———“你已通过地狱的第18层,进入地狱的第19层。”
地狱的第19层在冰海中漂浮了很久,春雨终于缓缓浮出了水面。
眼皮依然是那么重,但她还是睁开了眼睛,只看到一片氤氲的光线。她使劲眨了眨眼睛,发现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小床上,厚厚的窗帘遮住了光线。对面墙上挂着一幅伦勃朗的《夜巡》,在近似舞台效果的光线下,一群十七世纪的荷兰人正巡逻着城市。她艰难地支起了身子,回想着昨晚发生的一切———她进入了地狱的第18层,一间关闭了的民办大学,按照短信与文字的提示,她来到了学校的游泳馆里。在放满了水的泳池边,她想起了自己心底最深的秘密。这时死去多年的继父出现了,那个男人又一次来到她面前,让她绝望地掉进了泳池中。就在她即将要淹死的时候,高玄跳入水中救了她,将她带到了这里。对,这里就是高玄的家,下面就是他的画廊。
春雨双手抱着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已经通过地狱的第18层了,那么什么又是地狱的第19层呢?
这时她又想了起来,昨天晚上自己的手机,连同被浸湿了的衣服,全都留在了那个游泳馆里。对她来说,地狱游戏已无法继续下去了。
可是,她知道自己还没有脱离地狱,某个幽灵依然在等待着她。
房门突然被打开了,原来是高玄。他看到春雨已经醒来,立刻坐到了床边说:“感觉还冷吗?如果还觉得不舒服,我立刻送你去医院。”
春雨怔怔地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后突然抱住了他,喃喃地说:“现在我很好,只要你在我身边……只要你在我身边……”
高玄轻轻地吻了她一下:“只要你没事就好,如果你也发生了意外,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昨天晚上,你怎么也会到了游泳馆里?”“因为,我也收到了地狱的第18层的短信,地狱短信把我带到了那个学院。在漫天飞雪的黑夜里,我穿过空荡荡的校园,最后来到了游泳馆里,却看到你掉进了冰凉的池水中。我立刻就脱下衣服,跳到游泳池里把你救了上来,然后就把你给带回来了。”
春雨明白了。但她还有一个疑问:“昨晚在游泳池边上,你看到那个男人了吗?“哪个男人?”“一个高大丑陋的中年男人,浑身散发着一股怪味,他来到我的面前,使我掉到了游泳池了。”“不,我没有看到过其他人。我只看到你一个人站在游泳池边上,目瞪口呆地看着前方。然后,你恐惧万分地后退了一步,就掉进了游泳池。”春雨睁大了眼睛:“你是说那个男人根本就不存在?”“当然不存在。”
她摇了摇头,深呼吸着说:“难道是我的幻觉?”
高玄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说:“别再胡思乱想了,也许你想像中的那些东西都不存在呢?”
春雨又闭着眼睛回忆了一会儿,她想起了当时脑子里的幻想———在十五岁那年的夏天,她杀了自己的继父吗?
嘴唇开始颤抖了起来,而记忆则越来越清晰。不,她不记得有那样的夜晚,她的记忆里没有那么多血,也没有那么锋利的刀子。
突然,她记起了那个夜来香盛开的晚上,她的继父整整一夜都没有回家。第二天依然没有踪影,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她和妈妈重新过上了平静的生活,那个男人也没有再来打扰她们。
在春雨考进大学的那年,妈妈不幸得了癌症,在生命中最后的时刻,她终于告诉了春雨———原来那一年继父并不是失踪,他是在外面有了情妇,与人家私奔到了广东,后来又去了国外定居,他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不久,妈妈就去世了。
对,她并没有杀死继父,是他自己离开了家。
而那个杀人的夜晚,仅仅存在于春雨的幻想之中。
现在,她已经战胜了这个幻想。
春雨终于长出了一口气,那么多年来的噩梦,应该可以终结了吧。
照这么说,那天在地铁里见到死去多年的爸爸,在校园里见到继父的影子,全都是自己的幻觉和妄想,大概都是地狱游戏造成的吧。
她重新睁开眼睛,看着高玄说:“谢谢你,让我想起真实的记忆。”“你的记忆本来就是真实的,只是在恐惧中产生了妄想而已。”“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已经睡了十几个小时,现在是下午了。你是不是饿了?我出去给你买些吃的吧,等我回来。”高玄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走出了房间。
她又静静地躺了一会儿,终于从床上爬了起来。尽管身体还是有些发冷,她仍拉开了窗帘,窗外积雪的反光让她几乎睁不开眼睛。
雪依然在下,窗下静静流淌着苏州河,无数的雪花飘到了河面上,又迅速地被河水吞没。河堤边的马路上没有多少人,只有远处的铁桥上不停地穿行着汽车,对面同样是一排旧式的大楼,视线再往后就被几栋高楼遮挡住了。
她看到一只麻雀飞过雪中。
雪花在医院里飘舞着,许文雅隔着窗户看着天空。她的头发梳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