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楼?
下午清幽会不会又去鬼楼了?春雨不敢再想下去了,可除此之外,清幽还能去哪里呢?
突然,一股奇怪的冲动充满春雨的胸口,她觉得自己变得勇敢无比,就好像半年前那次噩梦般的荒村之旅。冲动使她在顷刻间做出了决定———去鬼楼找清幽。
不能等到明天,必须现在就去,因为清幽正在向她求救,或许晚了就来不及了。
春雨从自己的柜子底下找出了手电筒,那是她去荒村时曾经用过的。原本以为早就被扔掉了,却发现它还好好地藏着。春雨又裹上一条围巾,把自己半张脸给遮住了,便拿着手电筒跑出了寝室。
她知道不能再去找值班老师了,因为学校禁止学生私闯鬼楼,向老师说无异于自投罗网。春雨只能硬着头皮溜出了女生宿舍区,独自一人跑到黑夜的校园中。
凌晨三点多的北风继续肆虐,春雨觉得自己的胆子又和半年前一样大了。在校园路灯的指引下,她一路小跑着找到了鬼楼的方向。还是像昨天下午一样,她拐进了旁边那条巷道,终于来到了鬼楼前。
在寒冷的夜风中,春雨看不清眼前鬼楼的样子,手电筒的光打上去根本是杯水车薪。她松了松脸上的围巾,大口地喘了几下,感觉后背居然出汗了。
然而,春雨嗅到了风中带来的某种气味,使她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几步———这里正是昨天下午清幽拍照片的位置。
她下意识地向二楼的窗户看去,竟发现其中一扇窗户里露出了微弱的光线。此刻,春雨的心几乎要跳出来了。因为她已经依稀地分辨出来,微光正是从二楼右侧第四扇窗户发出的。
而那张数码照片上出现的神秘人影,也正出现在这扇窗户里。
二楼右侧第四扇窗户———这个房间里究竟有什么?
难道真的是鬼楼?一座被封闭了很多年的房子,突然在半夜里亮起了一盏微光。只有恐怖片里才有的画面,如今却活生生地出现在了春雨的眼睛里。
看着二楼窗户里的微光,春雨自然而然地想起那个神秘的人影,那个女人又是谁呢?
犹豫了好一会儿,春雨还是向前走了几步,在手电筒的光线里,照出了一扇半掩的大门。真难以置信,鬼楼的大门居然开了一道缝,好像专为迎接她而开着似的。
可春雨明明记得昨天下午,底楼这道大门是关得死死的,不知是谁打开的呢?
她已经来不及多想,既然大门为她而开,为什么不进去看看呢?
虽然女生们一谈到鬼楼的那些传闻,都会吓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但对于经历过荒村的春雨来说,这已经算不了什么了。“没关系的,这不是什么鬼楼,只是一栋被封闭的教学楼而已。”
春雨在心里默默地为自己打气,然后举着手电筒,小心翼翼地走进了鬼楼。夜探鬼楼,宛如又入古墓———眼前的楼道就好像地下迷宫似的,立刻扬起了一阵灰尘,在手电光束之下,只照出一团团白色的光点,在四周的一团漆黑里,给人造成强烈的视觉反差。春雨在楼道里转了几圈,其实她什么都没看清,更不敢走进那一个个房间,因为她忽然想到了电影《女巫布莱尔》的最后一个镜头。总算发现了楼梯,春雨深深吸了一口气,便缓缓地踩了上去,来到鬼楼的二层。
二楼的走廊显得干净一些,春雨凭着记忆推算她要寻找的房间,她沿着向右的走廊走去,小心翼翼地数到了那个房间。
应该就是这里了,春雨又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推开了房门———果然有一线幽光。
春雨又一次感到了彻骨的恐惧,她将头伸进门里,发现这是一间不大的教室,在黑板上沿有一盏小日光灯,照出了一小片柔和的光线。
是谁开的灯?
蹑手蹑脚地走进教室,第一眼注意的就是那扇窗户,昨天下午究竟是什么人站在这窗前呢?忽然,春雨闻到了某种奇怪的气味。她穿过一排排老式课桌,循着气味走到教室的最里边……“清幽!”
她控制不住自己尖叫了出来。是的,清幽就躺在教室的地板上,穿着下午离去时的衣服,仰面朝天,毫无表情,长发如瀑布般散在地上。
春雨立刻扑到清幽的身边,才发现清幽的嘴角已流出了鲜血。刚才闻到的奇怪气味,应该就是血的气味吧。
她伸手摸了摸清幽的脸,立刻像触电一样弹了回来———清幽的身体已经凉了。
恐惧的电流瞬间贯穿了春雨的全身,她颤抖着跌坐在了地板上,凝视着清幽平静的脸庞,恐惧渐渐化为了悲伤。
清幽死了。
这是确凿无疑的事实。就算春雨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她不能不相信自己的悲伤。她仰起头看着这间空关多年的教室,黑板上的日光灯继续发出昏暗的光线,宛如来到另外一个世界———这就是鬼楼?
一点一滴的咸涩液体,从眼眶中缓缓溢了出来。春雨感到自己的心沉到了无底深渊,而眼睛也被泪水模糊了。突然,春雨注意到了清幽的胸口,那部红色的手机还亮着,似乎刚才有新的短信进来。
不知哪来的力量,春雨下意识地抓起了清幽的手机。
果然,屏幕上提示有未阅读的短信。
这是清幽的手机收到的最后一条短信,内容是一个英文词组———这是一个致命的夜晚。
是的,清幽死了。
这也是春雨在半年来,又一次亲身经历的生离死别。从此,她注定要被卷入一场不可思议的颤栗体验中。
凌晨时分,春雨在鬼楼中意外发现了清幽的尸体后,立刻报告了学校。起初值班老师不敢相信,当他将信将疑地赶到鬼楼的现场,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清幽的尸体随即被送往医院,检查出来的死因更令人吃惊———医生发现清幽的舌头被齐根咬断了,口腔内大量的血块流进了气管,使清幽窒息而死。
惟一的可能性是自杀———因为被咬断的舌头上的伤口,正好与清幽的牙齿形状相吻合,所以只可能是她自己咬断了舌头。
这个消息让大家非常意外,就像武侠小说里的“嚼舌自尽”,或者像传说中那样被拔了舌头?据说,只有在体育比赛中才会出现这种情况,运动员在激烈的身体冲撞中不慎咬了自己舌头,结果舌头或血块卡住了气管危及生命。
为什么用这种奇异的方式来自杀?似乎在现实中从没有过这样的案例。即便是吃饭时不小心咬到了舌头,那种钻心的疼痛也都难以忍受,更何况是自己活生生地咬下来呢?
清幽的死成了一个谜。
而无辜的春雨也被卷入漩涡之中。从清幽出事的第二天早上起,学校领导就找她谈了好几次,春雨只能反复地陈述着她所知道的一切,但这些事情过于离奇了,即便最信任她的老师,也对她的话半信半疑。
为了证实自己没有说谎,春雨打开了寝室的电脑,因为电脑里存储着那张在鬼楼前拍的照片。然而,当她开机时却发现电脑中了病毒,系统怎么也无法运行起来。后来请计算机系的老师来,却发现硬盘里的内容都被病毒自动删除了,就算送出去做硬盘恢复也未必能行。
春雨又翻出了清幽留下来的数码相机,又发现相机里存储的照片也已经被删除了。或许是那天把照片转到电脑里以后,清幽自己删除的吧。难道在冥冥之中,有某种力量在操纵着她们的命运?春雨越来越难以理解整个事件。也许那张数码照片根本就是她的幻觉,从来就没有拍过?
不,南小琴和许文雅也明明看到过照片的嘛!可现在她们两个人都被清幽的死吓坏了,不敢继续呆在死者住过的房间里,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春雨只能凭借记忆,回想着那张神秘的数码照片。照片背景是那栋阴森的楼房,楼前是毫无表情的清幽,还有二楼窗户里的人影———天哪,感觉像不像是遗像呢?
仔细地回想一下,还真的非常像啊!无论是背景的选择,还是清幽的那种表情,都和挂在追悼会上的遗像一样。
会不会是清幽知道要死了,所以才会跑到鬼楼前拍下自己的遗像?
或者是故意要在照片里拍下什么特殊的信息———比如,二楼窗户里的影子?春雨猛地摇了摇头,不愿再想下去了,反正现在照片也没有了。然而,虽然已确定清幽是自杀,但春雨依然受到老师和同学们的质疑。她想这一回是彻底掉进了迷宫中,再也找不到真相的出口了。
当天下午,春雨在老师陪同下去了一趟医院,她还想再看一看清幽的遗容。在医院冰冷的停尸房里,春雨又一次见到了清幽。
此刻,清幽嘴角的血迹已经没有了,她的表情依然是那样安详,只是变成了死人才有的苍白。一团团冷气包围着清幽的身体,仿佛来自天上的仙境,她不会再有任何痛苦了。
凝视着清幽现在的样子,春雨的眼眶不禁湿润了,似乎耳边又听到了清幽的声音。春雨希望这一切都只是场噩梦,可梦何时才能醒来呢?
从春雨进入大学的那年起,清幽就是她最要好的朋友。男生们常说她们是系里的两朵金花,时时刻刻形影不离,让女生们又羡慕又嫉妒。
清幽在大一那年是个沉默寡言的女生,似乎藏着什么心事却不愿说出来。以后的两年她开朗了许多,也交过几个男朋友,但后来都不了了之。因为半年前荒村那次事件,春雨曾经被许多同学另眼相看,好像她真的是个不祥的怪物似的。只有清幽还在帮助春雨,使她迅速地恢复过来,重新进入学校的正常生活。南小琴和许文雅,也是在清幽的影响之下,才接纳了春雨回到寝室。
清幽,这个惟一值得她信赖的朋友,现在已变成了一具僵硬的尸体,静静地躺在眼前。只是不知道她的舌头,现在是否还在口腔中?
一刹那间,所有的恐惧都被忘却了,春雨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抚摸了一下清幽的手臂。
这是死者的手臂。
手指上的感觉冰凉而僵硬。这个几天前还活生生的人,她们曾共同呼吸同一寝室里的空气,睡在同一张床的上下铺,相隔只有咫尺之遥,如今却被分隔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春雨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小时候家里有年老的亲戚死去,她从来是看都不敢看一眼的。现在她触摸着清幽的手,却丝毫没有感到恐惧,只有眼角的泪水滑落下来,滴在清幽苍白的脸上。
虽然是温热的泪水,但无法唤醒长眠的人。
三天之后,清幽的遗体被送去火化了。
出乎大家意料的是,春雨并没有去参加清幽的遗体告别仪式。人们猜测她之所以没去最后送别清幽,除了害怕自己会悲伤得失态以外,或许更担心别人对她指指点点的眼神。至少在周围许多人的潜意识里,已经把清幽的死看作是春雨带来的厄运了。
别人并不知道的是,当清幽被送进火化炉的时候,春雨已经在寝室里哭了一整天了。
火化后的第二天,清幽的妈妈来到了女儿生前的寝室,她是来整理清幽的遗物的。春雨一直站在旁边,默默无声地低着头,就像做错事的孩子。但清幽的妈妈并没有为难春雨,她知道春雨是清幽最好的朋友。
过去,春雨曾听其他同学说过,清幽还有一个比大她两岁的姐姐,读的也是这所大学,但不知什么原因死了。如果这是真的话,那么清幽的妈妈已经失去了两个女儿,她的痛苦也一定是双倍的。
可清幽的妈妈几乎一句话都不说,只是静静地收拾着女儿的东西,似乎所有的泪水都已经哭干了。最后,遗物全都收拾进了一个大纸箱,清幽的妈妈捧着箱子走下了女生楼。
春雨也跟着清幽的妈妈下了楼,看到她在楼下的空地用粉笔画了一个圈,然后把箱子里的东西一件件放到圈里。
旁边已经围了许多女生,她们都不明白这是在干什么。只见清幽的妈妈用打火机点燃了一条白色的睡裙———这是清幽那晚中邪似的转圈时穿的睡裙。
春雨这才明白她在干什么。原来是在焚烧死者的遗物,将死者生前用过的东西化为灰烬,寄给阴曹地府里的鬼魂使用。几千年来,中国人一直都是这么处理逝者遗物的,春雨记得小时候家里也烧过死去长辈的衣服。清幽的妈妈跪在圆圈旁边,将死去女儿的衣服一件一件烧掉。照理说校园里是不能烧东西的,特别是在天干地燥的冬天。但没有一个人敢出来制止她,大家也都知道她心底的悲伤。
纸箱里的遗物差不多都快烧光了,春雨很熟悉被烧掉的每一样东西,那些清幽穿过的衣服,看过的书本,甚至牙膏、牙刷之类许多七零八碎的小东西,全都被扔到了圆圈里烧掉了。粉笔画出的圆圈旁边还有一个小开口,大概是要把这些东西送到阴间去的通道吧。
最后,清幽那部红色的手机也被扔到了火堆里,金属的外壳立刻烧得扭曲了起来。
看着这部燃烧中的手机,春雨忽然想到了最后那条短信———对,短信!
清幽的手机中也许藏着重要的秘密。
等春雨明白过来已太晚了,在燃烧产生的高温下,手机的内部零件都裸露了出来,发出一股股刺鼻的气味。
来不及了,最重要的手机芯片被烧掉了。
春雨叹了一口气,呆呆地看着手机变成一团废铁。清幽留在寝室里的所有遗物,都只剩下灰烬或扭曲的残骸了。
通往阴间的火熄灭了。
直到这时,清幽的妈妈才落下了眼泪。真是一个苦难而坚强的母亲。在清幽的妈妈离去以后,春雨依然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眼前是一个粉笔画出的圆圈,里面有一摊摊烧剩下的遗迹。
此刻,春雨的心里在想:人的肉体毁灭了,但生前用过的东西还留着,比如内衣、毛巾、牙刷,它们与死去的主人曾那样亲近,一定还残留着主人的呼吸和影子,或者就是主人生命的一部分。所以,只有把这些东西给烧掉,才算是真正把死者给火化了。
春雨点了点头,一定是这样的。刚才当她看到清幽的衣服燃着时,感觉似乎清幽就在她的面前,穿着那件衣服一同被火焰灼烧,变成了一堆灰烬,被寒风吹到了高高的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