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出门走动,日日在宫里守着慈焴,将他保护得好好的,一心只盼着他长大成人……但是这一声巨响后,我飞奔到摇篮旁,发觉他的呼吸竟然停了,他的身子很快就冷了下去,隔着襁褓也能感觉得到。任我再怎么呼喊,他都不会再哇哇大哭着醒来。”慧妃说至激动处,忽然猛地起身,似乎是头晕,当场晃了几晃。她扶着墙站稳,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是谁?是不是,魏忠贤?”
慧妃想到了什么,颤抖着声音问:“皇上知道这个消息了么?”
张嫣低头,睫毛颤动,没有作答。
慧妃得到了答案,不可置信道:“皇上竟没有要魏忠贤为孩子偿命吗?娘娘您呢?您也没有办法让他偿命?”
张嫣不忍再面对慧妃的神情,合上双眼,极其缓慢地摇头。
慧妃冲上前来,不顾尊卑之分,一只手抓住张嫣的肩膀,使劲摇晃,一遍遍凄然质问道:“为什么?为什么?”
张嫣本可以轻易从她无力的手下脱身,但她一动也不动,放松了身子任由慧妃晃动。
张嫣也想问,到底是为什么?
可是谁又会回答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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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忠贤和客印月乾清宫们罚跪后,不思悔改,反在朱由校的默许之下,把内操军人数增加到上万人,穿戴盔甲,大摇大摆从东西华门出入紫禁城,只是身上不敢再装配武器了。
慈庆宫靠近东华门,处在内操军的必经之路上,日日都被那群毫无军纪的宦官吵得难以安生。朱由检年轻体壮,还算勉强忍得,但李庄太妃身子本就弱,日日被这样烦扰,很快就着了头痛症。
李庄太妃觉得在这种人人自危的情况下传唤太医太过引人注目,不愿为之,于是每当她头疼发作,孝顺的朱由检都会亲自帮她按揉太阳穴。
然而光是孝顺无法减轻病情,眼见着李太妃头疼次数越来越频繁,慈庆宫中的宫人皆感忧虑,但没有谁敢对皇上最宠信的魏公公提出异议,只好就这样耗着。
今日正值朱由检要去给哥哥请安的日子,临去前朱由检抓紧时间临窗苦读。忽然听得宫门外有响动,转头见李庄太妃惊慌失措地奔进来,一众宫人跟在其后。
朱由检察觉不寻常,忙迎了上去。他随意扫了一眼跟在太妃后面回来的宫女内监,无声地责问他们为何没有服侍好太妃。
他们在朱由检的眼神中打了个激灵,低下头去,这个皇子眼里有某种让人不得不屈服的东西。
李庄太妃泪眼滂沱,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她回到宫中见着儿子,力气立即懈了,身子一软,向前扑去。
朱由检眼疾手快扶住养母,他记得今日养母是去一向交好的赵太妃宫中走动,怎的回来变成了这等模样,关切问道:“发生了何事?”
李庄太妃只哭哭啼啼地说不出话来。
☆、76。隐忍不发避危机
朱由检看养母这个样子,实难将话说清楚,便先唤宫女秋棠扶她坐下,再亲自去给太妃倒了杯热茶,在她对面坐下。
秋棠是朱由检亲自训练出来的宫女,极有眼色,不待吩咐便迅速递了上干净的手帕给李庄太妃。
太妃接过热茶与手帕,却似乎不识这两样东西的作用,只会呆呆攥在手中,眼神茫然地盯着前方。
“母妃,可是赵太妃出了什么事?”
“赵太妃”这三字触动了李庄太妃的心神,她尖叫:“云茯死了!”
云茯是赵太妃的字,朱由检脸色微微一变,“是怎么一回事?母妃,您不要急,慢慢说。”秋棠忙从背后用手帮李庄太妃顺气,也顺道安抚她的情绪。
“今日,本宫在云茯宫里与她谈天说话,忽然,司礼监的人不由分说闯了进来。他们宣读圣旨,说云茯于德行有亏,皇上下旨特赐白绫一条。起初我们都不信,本宫还命宫人从宣旨太监的手上强夺圣旨,结果一看,真的是圣旨。云茯不敢违抗皇命,便边哭边将先皇赐给她的东西全都找出来,大呼着先王的名字拜了几拜,依言赴死。。。。。。”
朱由检知道李庄太妃与赵云茯素日情谊深厚,从皇爷爷还在位时就一直没有变过,自然明白她骤失姐妹的有多么哀痛,但他无法缓解养母的情绪,只能静静地倾听她讲下去:“我动都动不了,只在旁看着云茯的脖子挂在白绫上,脸涨得紫红,一点点气绝。最后她完全没有反应了,风吹进来,云茯的身子还在半空晃动。。。。。。那几个宣旨的太监见状乐开了怀,赶着回去复命了,本宫真是恨不得将他们全打发去暴室,把他们的舌头全都扯下来!”
朱由检眉头紧锁,“由检觉得此事有些蹊跷,皇兄素来良善,就算是宫人不意得罪了他,他也不会取其性命,为何会突然下旨要赵太妃赴死?”
李庄太妃的面色由伤转怒,失态地将手中茶杯往地下一摔,瓷杯碎裂,连同着茶水四下溅开。她的声音迸发恨意,“先皇还在时,客印月那厮便与云茯不合,一介乳母,却仗着太子宠信频频冲撞云茯。云茯心地好,不愿与她多加计较,不料客印月竟记恨上了,不用说,此次定是客印月那蹄子仗着有魏忠贤撑腰,没人敢弹劾她,妖言惑主。”
朱由检听到开头,便察觉有些不对,想要命一屋的下人先退开,但李庄太妃情绪激动,说话又急又快,话头连贯,一点不容得他插嘴。此刻听她越讲越刹不住,朱由检顾不得尊卑,伸手捂住了养母的嘴。
不仅李庄太妃吃惊地望着他,满屋下人也都惊讶万分地看着朱由检的行为。在众人目光中,他不得不硬着头皮与她对视,说道:“母妃,魏公公不过是做好本职工作,得皇兄喜欢,再者,客印月是皇兄亲自下旨封的她奉圣夫人,莫要乱了称呼。”
李庄太妃一愣,随之目光中透出深深的失望,“当下魏忠贤和客印月风头无两,人们只知有客魏,而不知有皇上,朝中官员皆尽趋炎附势,但你却只在宫中认真读书,本宫一直庆幸自己教出来一个洁身自好的孝顺儿子,难不成,你也要当那没脸没皮之人吗?”
李庄太妃字字如针,朱由检心中重重一颤,但面上只是神色如常。
太妃一茶案,站了起来,伸手指着朱由检的鼻子,抖声道:“客魏的所作所为,皇天后土,都看在眼中,今日他们还设计害死了云茯……由检,你若还认我这个母妃,就对本宫承诺,说你绝不与魏忠贤客印月沆瀣一气!”
檀香的味道忽然变得有些刺鼻,听得李庄太妃如此,满屋下人全都屏息凝神,将注意力集中在朱由检身上。
朱由检沉吟一瞬,侧头对秋棠道:“母妃今日受了惊吓,身子虚弱,该好好休息。”
秋棠知主子心意,“奴婢这就服侍太妃就寝。”说罢上手来拉太妃。
李庄太妃怒极,想甩开秋棠,却没有力气,身子摇摇摆摆地被扯着往暖阁走,朱由检没有看她,也能听得到她嘶哑的声音隔着几重帷幕传来:“本宫真是教出一个‘好儿子’呵……”
朱由检转头对一屋子宫人道:“本王现下要去拜见皇兄,你们在宫中各干各的活,若让本王知道谁靠近暖阁扰了母妃歇息,便去见识一下暴室的刑罚罢”朱由检说完便冷着脸出去了。
待到他的脚步远至听不见时,宫人们微不可察地暗暗松一口气,他们不明白,为何这个年仅十三岁的少年身上会有这种不容小觑的威严。
朱由检沉着脸,心情十分不好,方才养母当着宫人的面逼迫他,着实让他难做。但这不是最重要一点,他更加担心当时在场的宫人里有别人的耳目,一转头把李庄太妃怒极说出的话传达出去,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一路往乾清宫走去,朱由检满腔的不愉快也逐渐随风散去。
他进了乾清门,眺望远处的岿然而立乾清宫,然则脑中浮现的不是哥哥朱由校的面容,而是张皇后心事重重的侧脸。
朱由检与哥哥一同长大,哥哥的德性他一清二楚,他不指望哥哥能迷途知返,匡正社稷。而自从得知张皇后有孕后,他便想着,或许可以扶植皇侄,让他成长为一位称职的帝王来接管大明江山。
由此,他忽然明白过来皇后当初指点自己读书的原因。但他又觉得荒谬,那个皇位,怎么排也轮不到他身上,第一顺位继承人只能是皇后肚子里那个小家伙。
他相信以张皇后的聪慧,定能培养出一位适合那个皇位的帝王。如此想着,朱由检十分期盼小皇子的出生,对将来的日子悠然神往,心情舒畅,脚下的步子也轻快起来。
忽然遥见一人从乾清宫门内出来。朱由检不需要细看,也认得出那人的身影。
他面带最为客气有礼的微笑,加快步子迎了上去。主动打招呼道:“魏公公。”
魏忠贤见是朱由检,脸上也堆了笑:“参见信王殿下,上次的事,若不是信王殿下相助,小人早就被那群朝臣逼得毙命。一直没有好好感谢过您,现下特在此谢过。”
“魏公公太客气了,皇兄十分欣赏魏公公,本王不过是尽臣弟的心罢了。”
魏忠贤本不知朱由检为何相助自己,对他还有几分保留态度,现下听朱由检这么一解释,疑虑顿时去了大半。
魏忠贤似随口一提般说道:“今日司礼监处理了一个累人的活,先皇时期的赵选侍,就是如今的赵太妃,她在前朝时与宦官行不轨,于妇德有亏,只是皇上一直惦记着往日的恩情,下不了决断处置她,但宫廷规矩不能乱,只好让小人来干这件事,容她追随先皇同去。”魏忠贤边说边一幅叹惋的模样连连摇头,当然也不忘盯着朱由检的神色。
朱由校笑容不改,点头道:“宫规的确是不能乱。”他感概般叹了一口气,“辛苦魏公公了,皇兄身边还好有你多担待着,近来正逢换季之时,公公劳累之余也要留心自己的身体。”
魏忠贤听了他这番真心实意的关切之余,再不对他有何怀疑,当下客套了几句,即便告辞退下了。
回到东厂后,刚刚坐下喝了口水,便有手下敲门来回报消息。
魏忠贤抬眼瞟了他一眼,他立即答道:“小人负责杨文孺大人府中。”
“如何?”魏忠贤看他没带东西回来,站起来急问道。
他低着头,畏缩道:“东西都在外面呢,成箱的金子,全都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魏忠贤颓然坐回椅子上,十指交叉,抵着额头,陷入沉思。
近来几乎操控的一切事情都发展得顺遂心愿,攀附自己之人如过江之鲫般源源不绝。然而他屈尊主动去向东林党人求和,却被他们不留余地地拒绝了。
杨涟不是第一个拒绝他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那些老大臣们纷纷在公开场合表态与他势不两立。
对魏忠贤来说,这件事就是一面白墙上糊着狗屎,清理不掉,又无法忽视,让他挠心抓肺,无可奈何。
魏忠贤不明白,东林党那群两袖清风的家伙,明明位居高官,却绝不拿一分一毫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搞得自身穷得响叮当,要养活一小家子人都有些困难,为何能够抵挡住这么多金子的诱惑。
这一点是魏忠贤想破脑袋也想不透的,便索性不想了。
他握起从未沾过墨的砚台重重往桌上一敲,叫嚣道:“既然他们这么不识相,有敬酒不吃反倒要吃罚酒,那便遂了他们所愿罢!”
☆、77。腰痛
古话: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燕由于初春离去,眼下已是夏末。张嫣每日看着窗前那根垂下来的树枝,看着它从适发新芽到郁郁葱葱,现如今叶子不再绿得那么纯粹,落叶也日渐多起来。
张嫣在自己面前伸出手指,不断展开又收拢,但算到最后,人都糊涂了,也没算出她与燕由到底分离了多少日子。
燕哥哥身子可安好?他查得怎么样了?他也同样在思念着自己吗?
语竹的声音突如其来,打断了张嫣的思绪,“娘娘现下可方便?奴婢要进来了。”
张嫣无声叹一口气,敛好情绪,唤道:“进来罢。”
语竹进来第一件事便是把张嫣从榻上扶起来。张嫣的身子已经九个月,她的四肢渐渐变得迟缓,动作也变得笨拙,大部分的动作都需要语竹在旁帮忙完成。
张嫣直起腰来,当即吃痛闷哼一声。
语竹着急,“娘娘!腰还是痛吗?”
张嫣眉毛扭曲,点点头。十几天前,她一醒来便发觉腰后部毫无预兆地刺痛,每当坐起身子时,刺痛最甚,不亚于被钉子打入骨间。查看皮肤外部,毫无异状,语竹用手指轻轻按压,也未发觉腰骨有什么问题。
因为怕被客印月和魏忠贤动什么手脚,张嫣勒令坤宁宫内的宫人不准将此消息外传,也不敢请太医。只能日日这样痛着,这样熬着。
语竹扶着张嫣又复躺回去,试探着问:“娘娘,要不还是让奴婢去对皇上说,请太医来吧?不然您日日这样痛着,也不知会不会对胎儿有影响。”
语竹说的这点也是张嫣最担心的一点,但她还是咬牙道:“不必。”
语竹急得要命,又不敢质疑主子,忽然记起一事,喜声道:“娘娘,不敢请太医,不如就找个懂手法的宫女来给您按一按背上吧。”
张嫣摇头苦笑,“到了这个节骨眼,本宫怎么敢让外人靠近本宫的腰腹。”
“并不是外人!”语竹道,“就是咱们宫中的萍儿,她与奴婢有好几年的交情,断然信得过。”
听语竹这么一说,张嫣顿时犹豫了,“她懂得按压的手法?”
“萍儿前几日才跟奴婢提起的,前朝时她曾跟在医婆子手下服侍过几年,学回来好些东西,其中就有按压手法。”
“但本宫有孕在身,也使得吗?”
语竹笑道:“娘娘若想知道,召萍儿来跟前问一问不就得了。”
张嫣陷入沉思,自己眼下怀胎已足九月,胎儿康健,胎像稳固,按理来说本也不需要像从前那么小心翼翼,况且语竹对自己的忠心是无需怀疑的,她绝不会同别人一起来算计自己。
张嫣点了点头,“你先去问一问邱贵的意见,若他觉得可行,便把萍儿召来暖阁。”
语竹满口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