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嫣点了点头,“你先去问一问邱贵的意见,若他觉得可行,便把萍儿召来暖阁。”
语竹满口应下,出了暖阁,四处寻找邱贵。
语竹并不太喜欢邱贵,听到娘娘说要问他的意见,心中本就不情不愿,结果在坤宁宫里头找了一圈,自己累的一头汗,也没找着半个人,更是老大不乐意。
在坤宁宫门口来回踱步,等了一两个时辰,心道他不定跑去了哪里躲懒,不愿再理会他,转到了明间门口,将那儿站着的萍儿领入暖阁。
张嫣向语竹确认是否得到了邱贵的同意,语竹含糊地“嗯”了一声应付过去了。
张嫣没注意语竹的样子,半倚半靠在榻边,上下打量萍儿,问了她一些相关的问题。问完后张嫣沉默了许久,才冷声开口道:“本宫腹中的是皇上的孩子,也是本朝的第一个孩子,若是经你之手后,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本宫会叫你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的滋味。”
萍儿重重打了个冷战,答道:“是。”
张嫣忍痛抽着凉气在坐在凳子上,萍儿在她身后跪坐着推拿腰背部分。语竹在后面盯着她,见她手法十分奇怪,以往从未见过,不禁有些担心,问张嫣道:“娘娘,您感觉如何?”
“腰上的痛好些了,也没什么不舒服的感觉。”
语竹听她回答,这才放下心来。
一刻钟后,萍儿按罢,张嫣在语竹的帮助下站起来轻微活动了一下,感到腰上舒坦许多,刺痛的感觉去了大半,吩咐赏了萍儿一些贵重首饰。她受宠若惊地谢恩退下了。
☆、78。惊动北京
兜兜转转,结果还是回到了北京城中。
这几月,燕由追着环环相扣的线索沿全国各大城市走了一遭,他摸索出一张隐蔽得极好的、错综复杂的关系网,某个隐没在黑暗中的庞然大物在他的探查之下逐渐显露身形。而这张关系网中的所有关键人都拥有相同的姓氏:“张”。
由这个姓氏让燕由想起他的嫣儿,想起宫后苑,想起堆秀山的机关。
于是回到北京城后,他径直去了张国纪府上,直接说明自己的疑问。张国纪见到他时,毫不惊讶,不过感叹一句“你也长大了。”但他也回避了燕由的提问——打太极的功力让燕由叹为观止。然而通篇闲话中有一句让燕由很是在意:“嫣儿最喜欢灯笼,而北京城里的灯笼当属长盛坊所制最佳。”
他看不破张国纪到底持何种态度,但他决定相信嫣儿的父亲。
所以,现下燕由身处正阳门大街与廊房胡同交错处的街角处。此刻暮色将至,街头小商贩们推着车挑着担子赶回家中,正当人流混杂之际,没人会留意一身藏青衣服的他。
两层楼高长盛坊伫立在燕由的正对面,被晚霞染上了一层橘红色的微光。
处在这等黄金地段的长盛坊并不是什么大商铺,它的外表平平无奇,毫无气派可言。燕由曾多次途径此处,都未曾留意过这儿有间灯笼坊。细察之下,生意也确是并不好。
燕由抄着手,了然一笑,若要隐藏见不得人的东西,如此才是最好的。
他站在街角,朝北方望去,沿着正阳门大街向前直走,很快便到直通内城的正阳门,沿着正阳门再向前,正对着紫禁城的正门:午门。也就是说,这条廊房胡同是北京城外城区中离紫禁城最近的一条胡同。
他在逐渐浓重的阴影中盯着长盛坊的大门口,发觉一件奇怪的事,许多客人走进去后便没有再出来过,进去的人远远比出来的人要多得多。
夜幕悄然降临,鼓楼敲起了暮鼓,街道上再无百姓走动,燕由从阴影中缓步走了出来,四下一看,巡夜的侍卫还没出现在视野范围内。他右手搭在剑柄上防止晃动,人飞奔向前,足下几个轻点借力,只听几声不易察觉的轻微响动,霎时间人已攀上了长盛坊的屋顶。
燕由收敛气息,伏低身子,从房顶小心地探看,商铺背后是一座规模中等的一进院四合院,其中没有任何人影。
燕由知道廊房胡同的结构与其他胡同不一样,这一排商铺的背后有几间直接便连着住所,这种店铺的地皮要价极贵,况且地皮交易背后与官员势力紧密相关,寻常的富有商人,即便能出得起价也不一定买得到手。
月亮出来了,缓慢地朝着正上空的方向移动。
燕由如同长在屋顶上的植物一般分毫不动,眼见着月光逐渐越过高大的商铺,流入下方四合院中。阴影逐渐褪去,目之所及处变得清晰。但过去了那么长的时间,四合院中没有一间房子亮起灯,也没有任何动静。
今夜十分寂静,连风声都若有似无,按理来说就算是院中只有老鼠的行走声也逃不过燕由的耳朵。然则,什么都没有。整座四合院死气沉沉。
此刻去探?还是先按兵不动,待打探清楚后再行动?
他拿不定主意,无意间仰头看见如银月光,随之想起紫禁城中那个少女,眼中柔情一闪而逝。他当即做出了决定,手按在腰间剑柄上,几个流畅飘逸动作,从屋顶翻了下去。
燕由的落点极靠近院中那颗柿子树,脚踩厚实的泥土,加上他身法轻灵,竟发出些微声响。
此时恰好起了一阵夜风,吹过枝叶间沙沙作响。也是在同一时刻,密集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响起。瞬息之间,周围三间房子的房门几乎同时“啪”一声打开,数十个蒙面黑衣人提着刃从门后冲了出来,一看脚法便知是高手。枝叶还留微响,他们已站然定,将燕由团团围住,刀刃映着月光在燕由身上闪动。
燕由淡淡扫了来人一眼,并不惊慌,在决定下来之前他已料想过这一局面。他只是惊奇于对方的耐性,竟真的能够隐藏气息潜伏在黑暗中跟他虚耗那么久,人数众多却训练有素,不由得有些钦佩。
燕由用粗扫一圈,发觉对方的站位看似无序,实则有阵法,这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他勾起嘴角一笑,看来是找对了地方。
“你是谁?”其中一人不带丝毫感情地问道。几乎没有停顿,站在另一个方位的人又问“你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马上第三个人开口:“你有什么目的。”
第四人:“如果不回答,我们会让你生不如死。”
第五人:“如果回答,我们便给你个痛快。”
他们的话终于说完,场面陷入一片短暂的沉寂。燕由笑意逐渐变深,最后撑着头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一上来就要我死,那我何必再跟你们多话。”他趁着说话间调息,话至一半,抓准时机迅疾从腰间抽出长刀,一个晃影。第一个说话黑衣人来不及看清楚他的动作,刀锋的寒光已直至门面。
燕由没有动杀机,刀上没有杀气,几个漂亮的旋身,以闪电之势接连割飞了数人的耳朵。
燕由本想给他们一点苦头吃,破对方的气势,让对方知难而退。但不料那几个掉了耳朵的人虽然表情痛苦扭曲,耳朵位置血流如注,握刀的架势却没有而受到丝毫影响。数十个黑衣人齐口低喝一声,挥刀围了上来。燕由反手旋身一一接住,登时场面一片混乱,刀锋碰撞,寒光四闪。
燕由起先还能从容接住齐发而至的刀,只是对方配合流畅,毫无破绽,呼往身上的每一刀都直指要害,狠辣无比,一心只为取他性命,时间一长,燕由便有些力不从心之感。
他脑中清晰想起来徐霞客告诉过他,撇开道义之事不论,若在交战中落下风,绝不可逞一时之能而恋战。
然而他方才一时心慈失了先机,眼下这些人的身手虽然全不及他,却遵循玄妙变换的阵法,换了旁人早已变成刀下肉泥,而燕由光是抵挡已到了极限,更别说伤人破阵脱身。
心神恍惚加上体力消耗,一个不留意,手腕动作慢了一瞬,背上靠近肩头处突然辣痛,竟是被人划了一刀。对方所用的刀极其锋利,划开了三层衣服后割开了他的皮肉,深近乎骨,血飞溅而出。
他不为所动,吸了一口气,转身准确格开接踵而至的刀刃。
突然之间,从主屋传来一个苍老沉着的声音:“伤其九分,余一分待盘问。”
燕由冷笑一声,大人物也在这么?只可惜今日是不能得见了。他手腕一扭,左手接过右手中的剑,右手又迅疾从腰间抽出了另一把佩刀。他起了杀心,双手齐发力,横扫一圈,气势如虹,刀锋从最内一圈黑衣人腹部飞速划过。
双手使剑,当世间只有徐霞客燕由师徒二人能做到。手中比旁人多了一把剑,威力便成倍增加。现如用长刀代剑,威力不减反增。
对方众人只被剑气乱了一瞬间,但对燕由来说已经足够。燕由趁这一瞬间,施展轻身功夫,踩上一人的肩膀借力,轻点树干树枝,跃过屋顶上,纵身一跃,眨眼间不见人影。
最内一圈的黑衣人腹部被伤得严重,白着脸跪在地上,余人面面相觑,拿不准主意该怎么做。燕由的武功之高生平仅见,他们皆对刚刚的交手心有余悸。
此时主屋中那个苍老声音冷声道:“追。”
黑衣人们立即听命,有序地沿燕由逃离的方向追去。
从打斗开始,北京的外城就已经失去了宁静。燕由在月下房屋顶跃动的飘然身姿本已够引人注目,更不用说他身后持刀追着的一众蒙面人。
家家户户都被吵醒,但没人敢明目张胆地往外看,唯恐惹祸上身。实在抑不住好奇的人只好悄悄将窗子开一条缝,向外窥探。
再后来,全城的巡夜侍卫都被惊动了,他们追不上燕由,便从四面八方夹击黑衣人,至少也要抓住一个破坏宵禁的元凶。
燕由丢下身后鸡飞狗跳,叫骂声盈空的外城,趁着黑衣人与侍卫两方互相周旋的空当,避过全部人的视线,沿着高高的松树,攀上了正阳门。
正阳门上左右无人,燕由松懈下来,撑着剑单脚跪在地上,不住喘气。他背上一直血流不止,消耗了许多无谓的体力。
燕由点了自己的大陵、曲池、中府、极泉穴,勉强止住了血。他望向头顶的玉盘,恍然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八年前的一桩地主农民的纠纷命案,居然阴差阳错地牵扯出了这个王朝背后的隐藏得最深的一股势力。方才是他与对方的第一次正面接触,若不是自己还留着后招,几乎就要折上性命。居然能将手下训练至这等模样,对方究竟是什么来头?
不过燕由从黑衣人的说法可知,张国纪道出这个地方并不是为了与他们合伙算计自己,而真的是为了帮自己。他们之所以在那里潜伏等待,或许是白天就已注意到了在胡同口形迹可疑的自己。
燕由还没来得及恢复体力,便听见外城下的声音正蜂拥朝这边靠近。
燕由皱眉,当即明白,是自己不意间留下的的血迹为他们指了路。
他左手下方是逐渐聚集的人群与一闪一闪的火把,紧迫而至。他把目光投向右手边,月色下那座巍峨庄重的城池被笼着一层清亮的光芒,仿佛在对他招手一般。
☆、79。此时此夜难为情
燕由轻车熟路地进了紫禁城。
紫禁城与外城离得远,外头的动乱短时间内传不到里面来。
所以,它仍然沉睡着,一如往常的静谧。
燕由藏身于转角处的石雕宫灯旁,按着疼痒难耐的肩膀,舒了一口气,追兵不可能追进紫禁城来。
他喘了几口气后,见四下无人,站起来,沿着宫墙朝前走去。
燕由肩后的伤口已止住血,但体力已大大不如往常,刚才发力翻进宫墙已是勉强。不可能再依靠轻功到宫墙上方去,只能像现在这般慢慢向前走。好在受伤不影响目力与耳力,途中他轻松避开了几队巡夜侍卫。
他不想让张嫣得知自己负伤,因此丝毫没有考虑过去坤宁宫暂避。他的目的地是宫后苑。
但是途经坤宁宫的时候,他抬眼看了那熟悉的方向一眼,鬼使神差一般,双腿毫不听使唤地偏离了原定的道路,朝那边走去。
燕由远远便看见了她。
暖阁的窗口敞至最开,张嫣倚着软榻坐在窗口,手肘靠着窗台,薄薄的素色缎袖滑在小臂中间,一张俏脸儿搭在纤臂上,盯着窗檐上方挂着的风铃,眉目含愁,愣愣出神。
燕由顺着她的目光望向那个小巧精致的风铃,它由数十上百颗红色珠子串联而成,在风中发出微弱的响声,听起来并不是适合做风铃的材料。燕由一时看不出它有什么特异之处,能让张嫣露出那样的神色盯着它。
张嫣转过头,对上燕由的目光,神色一呆,逐渐从难以置信慢慢变得眼开眉展,异样的光彩在她面庞上焕然而生,她脸上绽出一个极美的微笑,清冷月光似乎也为之变得温暖。燕由的心跳漏了一拍。
燕由一步步靠近,张嫣扶着高挺的肚子艰难站起身。
两人隔窗而对,静默无声。
风铃仿佛感受到了两人目光中流淌的绵绵情意,在旁一响一响地欢呼。燕由这时忽然发现,原来风铃竟上的红色珠子竟是又大又圆的红豆。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燕由心中一动,手指舒展,轻轻抚过细丝,红豆在他的带动下撞来撞去,越发欢呼不止。
张嫣含笑瞅着燕由,忽而记起自己孕中身子失调,样貌十足难看,此刻又未上妆。她不想让燕由看见自己粗陋的样子,飞速抬手捂住自己的脸,当下又记起他方才已经看见了,咬着嘴唇,心中暗悔。
燕由温柔拉开她的手,张嫣的脸庞圆润了些,又一副羞赧之色,显得她像小时候那样娇憨可爱,燕由心中爱极,连肩背疼痛也暂时忘了。他用修长的手指轻柔划过她脸颊,她心中一松,只觉得痒,笑着抓住燕由的手。
天空万里无云,星月同辉,地上凉风习习,红豆响动不息,两人的眼中都只有彼此。初春一别,夏末归来,怎得也看不够似的。
然而,一阵剧痛忽然侵袭了她的下腹,张嫣表情一变。
她左手扶住肚子,痛苦地弯下腰,抓着窗台的右手指节发白。燕由大惊,扶着张嫣的肩膀,看她的脸色由酡红一点点变得惨白。
张嫣皱眉,样子痛苦难当,她抬手抠着燕由的手臂,发白的嘴唇一张一合。
燕由不知张嫣是从哪儿来的力气,将他手臂抓得生痛。他看懂了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