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
一双失去了生气的眼睛对着坡微笑。
“晚安,阿加莎。房门要关好。”
“好的,谢谢,坡。”
阿加莎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四个人都叹了口气。
“真是了不起的名医风范呀,坡。你会成为一个出色的医生的。”
艾勒里微微笑道,纤细的手指上夹着根香烟晃动着。
“真是受不了啊。连那位阿加莎女士都这样了。到明天,我们当中会不会也出现这样的病人?”
“别说了,艾勒里。你玩笑开过头了吧。”
“我想开开玩笑。”艾勒里耸耸肩,“太过于沉重的话,我也会变疯的。我今天就差点被人杀了。”
“如果说那是你演的一出戏,你觉得这个说法怎么样?”
“你说什么?——啊,认真起来的话,也没有办法啊。这么说来,当然,阿加莎的那些也不一定就不是她的表演。”
“如果凶手是我们自己人的话,不管是谁,嫌疑都是均等的。”范不好意思地说,“能够确信自己不是凶手的只有自己。最后只能靠自己保护自己。”
“是啊。究竟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勒胡摘下眼镜扔在桌上,抱着头。
“喂,不会连你也歇斯底里吧。”
“我可没那劲,艾勒里。——凶手会是因为什么事而开始这种近似疯狂的杀人游戏呢?不管是我们中的一个人也好,还是中村青司也好……杀人的动机究竟是什么呢?”
勒胡瞪着小圆眼,脸上充满了悲怆感。
“动机。”艾勒里小声嘀咕道,“应该有什么动机的。”
“我反对‘青司=凶手’的说法。”范烦躁地说,“说什么中村青司还活着,那是艾勒里你的想象吧。即便假设那是事实,正像勒胡说的,他为什么要杀我们呢?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哟。”
“青司?”
每次听到、说到那个名字的时候,勒胡总有种奇怪的忐忑不安的感觉。昨天听艾勒里说也许他还活着时,就一直有那种感觉。
勒胡目不转睛地盯着放在桌上的镜片,里面照映出煤油灯的火焰。他想从那种忐忑不安中搜寻出什么东西(是记忆),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其中,还有一个、比那新得多的记忆混了进来,使他心烦得不得了。
(是什么事呢?)
勒胡一直在心中问自己。
新的记忆肯定是来这座岛之后的事。好像是无意识之中,在哪儿看见了什么,而且那是非常重要的事……
“坡前辈。”起床后,头就一直一阵阵地痛。勒胡现在就想去睡觉了。
“那个,我也想要那个安眠药。”
“啊,当然可以。才过七点,就要睡了吗?”
“是的,头一直疼得不得了。”
“那么,我也去睡了?”
坡连瓶子一并给了勒胡,叼着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好像刚才服的药起作用了。”
“坡,行的话,也给我取几片吧。”
范慢慢地从椅子上直起腰说。
“啊,服一片就行了。这个药效很好的。——艾勒里,你呢?”
“我不用了,我自己能睡着。”
不久,桌上的煤油灯灭了,夜幕降临在十角形的大厅里。
第八章 第四日 本土
1
“我真的可以一起去吗?”
在从O市开往龟川的车上,江南确认似的问道。手握方向盘的岛田看着前方点了两三次头了。
“没关系的。千织和你认识,而且你这次收到了那封奇怪的信。重要的是,即便把你当做局外人,也没什么意思吧。”
“是的,那倒是。”
前天晚上守须恭一的忠告总是在江南的心中,挥之不去。
因为自己单纯的好奇心,而如此干涉别人的隐私,这可以吗?
岛田说:“我和红次郎不像你和守须想的那样,那么见外。守须的想法和态度不是有点过于谨慎、严格了吗?”
江南非常理解岛田的心情。即使是江南,对一开始以【文】并非一定不可【人】以的表情参【书】加到推理游戏【屋】的守须,突然表现出的那种清高,怎么说呢,也感到为难。可是,即使那样,就在前几天刚刚去过,而今天又为了这事再次跑到红次郎家,总觉得有种强烈的抵触感和内疚感。
“你要是那么畏首畏尾的话,江南,这几天,我和你不是完全成了挚友吗?那么我可以勉强把不愿意去的你拉去吧。”
听着岛田一本正经地说,江南心中暗想:“真是个有意思的男人。”
不单单是好奇心旺盛,他还有着比自己更为敏锐的观察力、洞察力。前天晚上,守须说的中村青司生存说——那些事,肯定他以前也考虑过。
守须和岛田决定性的不同在于守须在某种意义上,是个极度保守的现实主义者,而岛田则完全像个做梦的少年,是个浪漫主义者。从自己感兴趣的现实事件中,引出充分发挥想象力的令人满意的可能性,接下来就是使那种可能性升华到像梦一样的东西。江南对岛田就是这种感觉。所以那样形成的“梦”是否与真相一致,对他来说,也许不是本质问题。
车子在国道上拐弯,穿过熟悉的街道。
从半开的车窗外吹进的风中,夹杂着温泉的独特的臭味,可以形容为“像鸡蛋腐烂一样的”臭味,可是江南并不讨厌这种硫化氢的气味。
到红次郎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3点多了。
岛田说:“红次郎工作的学校早就进入春假了,即使不是放假,因为今天是星期六,所以他应该已经回家了。他在休息日也很少外出的。”
江南问:“不用打个电话通知一声吗?”
“阿红喜欢别人突然来访,很奇怪吧。啊,当然那也要看来什么人。”
岛田眨巴了一下眼,笑着说。
那个吉川诚一打理过的院子依旧鲜花盛开。从屋顶的那一侧,可以看见长着白色花蕾跃跃欲放的樱花树枝。沿着石板地一路走去,珍珠花脆弱的小花瓣纷纷飘落在肩上。
岛田摁响了门铃,今天立刻就有了回应。
“啊,是岛田吗?哦,还有江南。”
红次郎今天也是一身潇洒的打扮。一条黑色的休闲裤,配着一件相同黑色的条纹衬衫,外面套一件泛着一点点咖啡色的阿兰毛线衫①。
①以纹花为特征。——译者注
他看见江南也没有表现出特别诧异的神情,把他们带到和几天前来的相同的那间屋子。
岛田不客气地一屁股就坐在檐廊的那把藤摇椅上了,江南还等着红次郎的邀请,所以只是怯怯地坐在了一个沙发上。
“有什么事吗,今天?”
红次郎一边准备着红茶,一边问道。
“有点事想问你就来了。”
岛田前后摇着摇椅,胳膊放在膝盖上。
“前天,阿红,前天家里怎么没人?”
“前天?”红次郎迷惑地看着岛田,“最近每天都在家呀,学校放假了。”
“是吗?前天——27日晚上,我们顺道来这儿,可是没人答应。”
“不好意思,有一篇论文的截止期限快到了,这两三天,电话、来客都没应,就当我不在家出去了。”
“真不够意思,都没有一点朋友之情。”
“对不起,要知道是你的话,我会应的。”
红次郎递上红茶,在江南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你刚刚说有事想问我?看你和江南在一起,应该还是和那封自称我哥写的信有关吧?”
“是的,可是今天来稍稍有一些不同。”岛田深吸了口气,“事实上,是关于千织的事,我们想稍微深入了解一些情况。”
红次郎的手刚把杯子放到嘴边,突然就停住了。
“千织的事?”
“阿红,我问的问题你会感到讨厌的。如果觉得不允许别人这么打听的话,你可以揍我。”
接着,岛田就开门见山地问:“千织也许是你的女儿吧?”
“浑蛋!你说什么呢?”
红次郎立即反驳道,可是江南发现他的脸瞬间就热血上涌。
“我说错了吗?”
“那是当然。”
“嗯。”岛田从藤椅上站了起来,坐到江南的旁边,然后盯着呆呆地抱着胳膊的红次郎,“我知道这么问很失礼,你生气也是当然的。可是,阿红,这件事我无论如何要证实一下。千织是你和和枝的孩子吧。”
“开玩笑也要适可而止吧。你有什么根据那么说?”
“我没有确实的依据。只不过是各种情况那么告诉我的。”
“够了。”
“前天,我和江南去了安心院,去见了见下落不明的吉川的妻子。”
“见吉川的妻子?为什么还要去那儿?”
“都因为那封奇怪的信,我想调查一下去年的角岛事件。我们因此而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中村青司还活着,他是这起事件的凶手。”
“别胡说了。我哥哥已经死了,我看见他的尸体了。”
“你看见的是烧得焦黑的尸体吧?”
“那个……”
“那是吉川诚一的尸体。青司是整个案件的凶手,他杀了和枝和北村夫妇后,把吉川当做自己的替身,烧死他,而他自己则巧妙地活了下来。”
“这还是你的胡乱猜测吧。那么你的想象力为什么把我和我嫂子联系起来了?”
“是这样的。”岛田毫不胆怯地接着说,“如果青司是凶手的话,那么他为什么会陷入这样一种近似疯狂的精神状态?我不记得什么时候,你这么说过。你说你哥哥一直爱着和枝,可是那种爱的方式不正常。他年纪轻轻就退隐到那座岛上去,说到底也是因为想让和枝只待在自己身边,想把她关在那岛上。如果他会把自己那么深爱的妻子杀了的话,其动机只能是嫉妒。”
“为什么必须把那种嫉妒扯到我和我嫂子的关系上呢?”
“我从吉川的妻子那儿听说青司好像不太喜欢自己的女儿。可是另一方面他非常爱和枝,这也是事实。这样的话,他不可能不疼爱两个人的孩子——女儿千织,这就产生了矛盾。也就是说青司至少是怀疑女儿的父亲不是自己,这就是证据吧。”
“我哥哥是个很怪的人。”
“可是他是个很爱自己妻子的人,但无法疼爱自己所爱的妻子生的自己的女儿,这不能不让人觉得这里面有点什么问题。
“所以呢,假如刚才的假设正确的话,那么千织真正的父亲是谁呢?好几个情况都暗示就是你——阿红。被关在岛上的和枝夫人;尽管那样还可以和她接触的年轻男人;千织出生前后恶化的兄弟关系……”
“太不像话了,够了,岛田。我没什么好解释的,就一句否认,没有那种事。”
红次郎生气地摘下了玳瑁框的眼镜。
“而且我说了好多次了,我哥哥绝不可能还活着,他已经死了。——我和那个事件完全没有关系。”
虽然他说话的语气很坚决,可是他始终不敢正视岛田,放在膝盖上的手也在微微颤抖着。
“那么,阿红,我还想问你一件事。”岛田说,“去年的9月19日——也就是蓝屋起火的前一天。你还记得吗?平常很少喝酒的你那天晚上突然给我打来电话,邀我出去喝两杯。那晚我们一家店一家店地连着喝,你彻底醉了。我当时只觉得你是在喝闷酒。”
“那又能说明什么?”
“你喝得烂醉,最后终于哭了出来。你不记得了吗?然后我把你送到家,我们两个人就在这沙发上睡着了。那时你边哭边不停地说,像说梦话似的。你说了好多遍,什么‘和枝,原谅我,原谅我……’”
“那件事……”
红次郎的脸色眼看着就变了。
岛田接着说:
“那时我没往深里想,因为我自己也醉得不行了。即使在那起事件发生之后,当时我也有点小麻烦,所以没空想起那晚的事,可是现在我再一想……”
岛田深深地吸了口气。
“19日晚上,你就已经知道角岛事件了。是吧?”
“你为什么那么说?”红次郎彻底把头低下了,“你为什么说我会知道?”
“凶手——也就是青司告诉你的吧。”岛田锐利的目光紧盯着红次郎,“和枝的尸体上没有左手,是青司砍下来的。然后他把砍下来的那只手送到你这里来了吧。收到那东西的时候是19日。害怕丑闻的你不能报警,只能用酒精化解受到的刺激吧。”
“我……我……”
“关于阿红和和枝的关系,我不知道详细情况是什么样的,我也不打算问。即使那就是导致青司发疯的原因,我觉得我也没有权利责备任何人。可是19日,如果阿红你把那事报警的话,也许北村夫妇和吉川就不会死了。你那天的沉默,难道不也是一种犯罪吗?”
“是犯罪吗?”
红次郎嘀咕了一句,突然站了起来。
“阿红。”
“够了,你说的已经够多的了。”
接着红次郎背过脸去,像被彻底打垮了似的,缓慢地向檐廊走去。
“那个……”说着,他直直地指向院子里的藤棚,“那是千织出生那年种的。”
2
江南好像还没回来,房间的灯关着。
一看手表,晚上10点10分,应该还没有睡,可是……
守须恭一骑着摩托车来到公寓入口附近,停了下来,走进了马路对面的咖啡店。
这是一家营业到深夜12点的店。平常,这个时间段店里挤满了寄宿在附近的学生们,可也许是因为正当春假中吧,客人非常少。
守须坐在面向马路的靠窗的座位上,点了份意大利咖啡。他一边喝着黑咖啡,一边心想,如果喝完这杯江南还没回来的话,他就回去。也并不是非要见面,待会儿可以打电话嘛。
(那家伙还是易热易冷的脾气,大概已经讨厌这个侦探游戏了吧。)
守须叼着烟想道。
本来点燃江南好奇心的是那封信。死人寄来的信——的确足以挑逗起他的好奇心。当他知道与此同时,研究会的一伙人去了那座岛,觉得不能再坐视不理也是理所当然的。特意去别府拜访中村红次郎,和自己商量案情。可是,通常情况下,照江南的性格,调查到这儿,热度就该凉下来了。可是……
岛田洁的脸浮现在守须的脑海中。
他不是单纯的好奇,是个头脑反应相当快的人。可是他孩子般的异常的探索心,还是不能不令人觉得反感。
对奇怪的信感兴趣,这是可以理解的。从那封信出发,调查去年的那起事件,如果是个喜欢推理的人,这也不是不可以。可是事到如今他只有后悔,后悔自己瞎建议,要他们去拜访吉川诚一的妻子。那时就觉得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