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鸭与野鸭的投币式置物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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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鸭与野鸭的投币式置物柜-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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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座种着杉林的公园,占地看起来很大,里头似乎正在进行防止土石崩塌的工程。“禁止进入”的告示牌上是这么写的。

但总不能一直带着猫的尸体晃来晃去。稍微侵入公园一下,应该不会害谁变得不幸吧。我决定翻过围栏。

“里面,可以,进去吗?”多吉的语气很不安。

“(上面说一下子而已的话,没关系的。)”我对看不懂日文的多吉撒了谎。

还不到七点,但在夜晚禁止进入的公园里却是既冷寂又阴森,光是看到杉树摇动的影子,就够让人惶惶不安了。

公园入口一带设有滑梯和秋千等游乐器材,再进去就是整片的树林。往深处延伸的杉林一片漆黑,弥漫着危险的气味;高高伸展的杉树仿佛正准备刺穿天空,一迳摆动着树叶。

公共厕所后方凑巧摆着锄头和铁锹。我挑了一支大一点的铁锹,朝树林前进。

走了有点距离,来到林子深处,多吉说:“我来。”拿起铁锹便俐落地开始掘坑。

可能是习惯这种劳动,他的动作非常熟练,一锹,再一锹,前端挖到石头时,多吉便用手把它挑出来,又继续挖。

杉叶摆动的声音仿佛层层堆叠似地从天而降。

不到五分钟,就挖出一个够深的坑了。

我慎重地拿起纸袋移到脚边,一边留意猫头部的位置,慢慢地把它拖出来。分不出是血腥味还是猫呕吐物的饵臭味,一股腥臭扑上我的鼻子。我屏住呼吸。

我慢慢地把猫往坑里放。本来想让它脚部先着地再整只放平到泥土地上,却没抓好放手的时机,就这么直接落进坑里了。

多吉帮它盖上了泥土。

“(不丹没有坟墓啊?)”我问起刚才多吉提到的事。

“(因为死掉的人会转世啊。不管动物或人都是,全部重新洗牌唷。所以死了之后,做这种事也没什么意义。)”

“(原来,也有这样的想法呢。)”我佩服地点头。

“(我们只有这种想法啊。)”多吉说,露出微笑。

填平坑之后,我退开一步,合掌闭上眼睛。左手手指沾了血迹,我要自己不去介意。

我身旁穿着灰色运动服搭牛仔裤的多吉也跟着做出同样的动作。“(为了死掉的动物这么大费周章,你会觉得怪吗?)”

“(不会呀,也不是不能理解。)”多吉回答,“(而且,对你而言,狗和猫都是……)”

“是什么?”

“查洛,吧。”

“(那是宗喀语'注:宗喀语(Dzongkha)是不丹的国语。'吗?)”

“(是‘朋友’的意思。)”

“没错。”听他这么说,我点了点头,“比起人类,我更喜欢狗和猫。”

我说得很快,或许他没听懂吧,多吉只说了声:“是罢。”

我想洗手,而多吉想喝咖啡,于是我们决定先留在禁止进入的公园里休息一会儿。

我在洗手台洗了手,多吉去自动贩卖机买了罐装咖啡,我们两人在树林旁一座孤伶伶的长椅上坐下。

“辛苦了。”我说,多吉回道:“(没能找到黑柴。)”

“(但找到了一只死猫。)”我半苦笑地说:“(对了,)”我想起白天发生的事,“(多吉真的很像日本人耶,康子也完全没发现。)”

“(因为同样是亚洲人吧。)”

“(是多吉你尤其像日本人。)”

白天我们搭市营公车前往市中心的途中,偶然遇见我的朋友康子。我没说明之前,她一直以为多吉是日本人。

“(是因为你把我变帅了的关系吧,)”多吉笑道,抚了抚自己的浏海。

初邂逅时的他,浏海几乎呈一直线,我跟他说这种发型在日本不流行了,拉了他便上发廊去。

“(可是啊,)”多吉将视线从我脸上移开,“(那个女生跟不丹有仇吗?)”

“(为什么这么说?)”意想不到的话,我吃了一惊。

“(她一听说我是不丹人,就突然变得很冷淡。)”

哦。——我低下眉摇了摇头。多吉看起来总是很豁达,不像会去注意琐碎小事的人,实际上却很敏锐地观察着对方。

“(不是因为你是不丹人,)”我跟他解释:“(而是日本人不晓得该怎么跟外国人打交道,所以会不知所措吧。)”

多吉只是偏了偏单边眉毛。

“(像你大学的研究室,因为有来自许多国家的留学生,或许不会有这种情形,但是不习惯外国人的日本人,一遇到外国人就会手足无措啦,其实没有恶意的。若要问为什么嘛……)”

“(为什么?)”

“(因为日本是个岛国。)”

“(拿这个当理由,太狡猾了唷。)”多吉语气轻松地说。

“(可是就连我,之前根本不晓得还有不丹这个国家啊。)”

“(这可是侮辱唷。)”多吉笑了出来,“(你应该说得更带歉意一点吧。)”

我笑了笑打马虎眼。

“(不过不丹的确很落后,完全比不上日本。)”多吉以严肃的口吻说。

“(不丹才不落后呢。)”虽然没去过他的国家,我却语带包庇地说。

“(不会吗?很落后啊,而且不丹为了保护自己国家的文化,还排斥外国的文化,虽然最近逐渐有在改变就是了。)”

“(根本不需要什么外国的文化啦。)”

“(那样的话,国家就富裕不起来呀,不上不下的唷。不丹要能早点变成像日本这样就好了。)”

多吉每次只要一开始聊起不丹与日本的差别,就会失去冷静,很像乡下青年因为憧憬大都会而力陈都市的美好。不,根本就是这样。

“(日本相当糟糕,全都是些笨蛋,不是笨蛋就是一脸了无生趣的大人。)”我总是拼了命说服多吉,但他根本听不进去。

“(就算全是笨蛋,在我看来,还是觉得日本比较快乐。)”

“(我认识的人里面,有一个曾经去过不丹。)”

“是河崎先生,对吧?)”多吉微笑。不丹人那无忧无虑的笑容,总是温柔地抚慰着我。

“(你怎么知道?)”

“(琴美每次提到认识的人,说的总是河崎先生。)”

我苦笑说:“(那个人去了之后大受感动唷,直说不丹真是个好国家。)”

“(原来河崎先生去过不丹啊。)”多吉的眼睛亮了起来。

“(去过呀。应该是吧。)”真恐怖,我心想。虽然只有很短一段时间曾经是我男友的那个可恶家伙,竟然造访过现在与我一同生活的男子的母国,真是奇妙的缘分。

突然,背后传来刺耳的笑声。我浑身一震。与其说是恐怖或惊讶,比较像是对突然冒出来的人声下意识地起了反应,还害我的脚踝撞到长椅椅脚。

我察觉多吉想回头,在自己还没意识到的时候,我的手已经放上了他的肩膀,我跟他说:“(别出声。)”

或许应该尽速离开这里才对,但我选择了静静地留在原地不动。

或许是出于好奇吧。不,是因为恐怖。总之,我在长椅上缩起身子,侧耳倾听身后的对话。

“哈,爽透了。”一名年轻男子的声音,鞋子踩着碎石子地的声响愈来愈大声,“那家伙叫得有够凄厉的。”

“折磨哭哭啼啼的家伙最爽了。”这是女人的声音,像在吟咏俳句(注:俳句是日本一种五、七、五共十七个字音的短诗。)似地,还打着节拍。

他们似乎没发现待在长椅这边的我们,一迳往杉树林走进去了。我小心不发出声音,悄悄地回头看后面。老旧的路灯下,那些人的模样浮现了出来。

他们是两名高个子的年轻男子,后面跟着一名女子,正摇摇晃晃地走着,三人都顶着一头黄褐色的染发。两名男子穿着西装,而女子身穿鲜艳的洋装。我看见男子踹飞脚边的杂草,连飞散的草屑都看得一清二楚。

“(谁?认识的人?)”多吉小声问。

“(不认识。不过,感觉很可疑。)”

“年纪,比琴美,大吧。”

只看背影不是很清楚,不过他们看上去大概二十五、六岁,有可能比二十二岁的我年长。

“他们,在做什么?”多吉直盯着他们瞧,纳闷地问。

“你的日语进步了嘛。”虽然毫无关系,但我不禁脱口而出。

多吉在不丹的时候好像曾在酒店驻唱赚钱,音感似乎相当不错。我所收藏的CD,他只要听过一次,马上就能哼唱出来。我一直认为语言能力不是一种知识或逻辑,反而比较近似音感之类的能力,所以在我的认定里,多吉应该是有语言天分的。而实际上多吉学日语的时候,也从不去确认教科书或笔记上的日文,总是喜欢用耳朵听、以嘴巴说的方式学习。

“日语,很难。”多吉继续说:“(我搞不懂第一人称的‘boku’和‘watashi’两者的区别'注:日文的表现非常细腻,光靠第一人称便能看出说话者的性别或个性。其中“仆(boku)”是男性用的第一人称,相较于“俺(ore)”这个男性用第一人称,给人一种较谦逊温和的感觉。而“私(watashi)”则男女皆可使用,属于比较中性、正式的第一人称。)。'”

“这倒是。”我也同意。日语肯定是属于难度高的语言。“(‘boku’是男人用的,‘watashi’是女人用的。)”因为解释麻烦,我姑且这么回答。

“(那使用‘boku’这个第一人称的话,就一定是男的了?)”

这时,传来那几个年轻人折回来的脚步声。

我和多吉同时转回身子,把头压得比刚才还要低,藏身在长椅上。

“搞什么,收获竟然是零啊。”男子咋了咋舌。

“我看那些野猫呀什么的,可能都没了吧。”另一个男子回答,音质与刚才的男子很像。

“无——聊——死——了——”女子拖着声音说:“就跟你们说那种陷阱很难抓到东西嘛,还是要一口气多抓一点啦。”

“我看还是要冲那个啰,店家啦,店家。”男子话说得很快:“直接冲去店家抓狗跟猫来。”

“这个好。”另一名男子的声音。

“可是啊,我们也差不多该从虐待动物毕业,往上升一级了吧?”女子似乎很兴奋。

“不不不,还是再练习一下比较好,先用狗跟猫练习够了再说啦。”

“我饿了。嗳,废话少说,先去老地方赖着吧?”女子讲了镇上一家速食店的店名。

“好耶好耶。”男子说。

不知是他们说话声太大,还是公园里太静,三人的对话就连身在远处的我们都听得一清二楚,杉树也仿佛谨慎了起来,不再摇晃枝叶。

“话说回来,我得继承我老头的店耶。”男子哀叹的声音传了过来。

“真的假的?”另一人语带鄙夷地提高了声调。

“真的啊,千真万确。”

“那不是很好吗?当老板耶。”女子的声音里也带着嘲讽。

“到时候,我们就杀去你店里顺手牵羊。”另一人说。

“找份安定的工作是很重要的呀,就是这样。”女子严肃地说:“在以前啊,能够尽情享受用刑拷问的,都是那些不愁吃穿的贵族啰。”

没完没了的冗长对话,犹如怠惰的年轻人喷发出来的混浊气息,我听在耳里,不禁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他们每说一句话,草木便为之枯萎,花朵为之凋零,天空变得狭隘。

“可是啊,我还想再玩玩那个耶。”男子似乎很遗憾,另一人立刻接口:“你说钳子?”女子一听,立刻发出肆无忌惮的恣意干笑:“没错,那只猫真是有够赞的,超赞的,赞透了!”

听到猫这个单字,再加上钳子这个单字,我突然有种被重拳击中心窝的感觉。这两个词汇其实很平常,然而这两者的组合,却让人感受到某种极端凶残而阴森的东西,不快的感觉充塞整个胸口。我把耳朵竖得更高。

“我啊,比较喜欢那个。脚。”

“切断脚?”男子一说,不晓得哪里好笑,女子卑俗地笑了起来,“那个啊,弄人的话也是同样方法吗?”

“应该吧?”

紧贴着长椅椅背的我的身体,开始因为加速的心跳而颤抖。

“(他们在说些什么?)”几乎是整个人缩躺在长椅上的多吉发现我的异状,目不转睛直看着我:“(你好像很生气?)”

我把脸凑近多吉,“(他们在说猫。)”

“(是同业的人吗?)”多吉压低了声音问。

那些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宠物店的店员。我否定了。“(搞不好,他们正是那些虐待猫的人。)”原本期待说出口来会不会舒服一些,却没什么效果。

“(宠物杀手?)”多吉一脸若无其事,直截了当地说出这个名称。

我的胃开始痛了起来,同时感到一股有如滚水注入血液的愤怒。

大约三个月前,市内开始连续发生多起宠物遭到杀害的事件。通称是宠物,但听说一开始受害的主要是野猫,过不久,家犬与家猫也开始遭殃,许多家庭饲养的宠物纷纷被带走,以残酷的手法杀害之后抛弃。

不知是为了杀害而加以凌虐,还是虐待到最后致死,总之惨不忍睹的动物尸体在各处被人发现。

光我所知道的,就有二十件以上。

可能因为我在宠物店打工,很早就听到了这个传闻,然而警方和报社却是最近才开始注意这些事件。

新闻并没有报导得很详细,但我从店长丽子姐那里听来的内容简直就是惨绝人寰。

背部被挖出卍字型、皮被钳子剥掉的柴犬;眼球被挖出来的三花猫;四肢连根切断的腊肠狗。尸体不是被弃置在河岸,就是扔在便利商店垃圾桶里。

刚听到这些事的时候,我明知搞错对象,仍忍不住连声责问丽子姐说:“警察到底在做些什么?”

“又不是杀人,或许警察也提不起劲吧。”丽子姐顶着那张看起来没血没泪的雪白脸孔,说出没血没泪的话来。

“丽子姐你不在乎吗?”

“怎么可能不在乎。”丽子姐那双有如冰冷玻璃珠的眼睛凝视着我。不知道是在瞪我或者只是望着我,但她八成在生气。

丽子姐会这么挂心走丢的黑柴,也是因为发生了这些杀害宠物的事件吧。突然从店里消失的黑柴,或许是以自己的意志离开的;它可能发现自己的自由与未来应该在宠物店的外头,所以悄悄地溜走了。若是如此就好了。但若不是,黑柴要是被宠物杀手给带走,下场实在是教人不敢想像。

“那种事,一定是哪里的年轻人为了消磨时间而干的。”丽子姐不知哪来的根据,一口断定凶手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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