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感觉像个正常的女人到处走动,一个没有人敢投之以厌恶或怜悯目光的女人。她终于可以自由自在地享受生活了,她要在余生里争分夺秒地享受生活,把失去的时光全部夺回来。要旅行,要买房子和美丽的花园,要穿戴漂亮的衣服和闪光的珠宝,要去戏院和音乐厅,要满足每一个奇思妙想。
对于夏洛特来说,这一切就像是童话成真。
“然而后来,身体健壮的利蒂希亚得了流感,而流感又转为肺炎,结果她一个星期之内便客死他乡:夏洛特不仅失去了姐姐,而且她为自己企划的美梦终成泡影。我想她几乎对利蒂希亚感到怨恨。她们才接到一封信说蓓尔,戈德勒将不久于人世,在这样一个节骨眼上,为什么要利蒂希亚死呀?也许再有一个月,钱就属于利蒂希亚了——等利蒂希亚一死,就是她的了……
“这时,我想,两人的差别便表现出来,夏洛特根本没有感觉到她产生的念头是错的——她认为没什么错的。钱原来是给利蒂希亚的——只要几个月的功夫就会到利蒂希亚的名下——她将利蒂希亚和她自己看作了同一个人。
“也许是在那个大夫或者什么人间她姐姐的教名时,她才生出了这个念头。她忽然意识到,几乎在每个人的眼里,这两位布莱克洛克小姐是什么样的印象——上了年纪、很有教养的英国妇人,穿戴几乎一样,源于同一父母的相貌极其相似。(我就给本奇指出过,上了年纪的女人看起来样子都差不多。)死的为什么不能是夏洛特,活下来的为什么不能是利蒂希亚呢?
“恐怕,与其说是周密计划,不如说是一时冲动。利蒂希亚是用夏洛特的名字下葬的。‘夏洛特’死了,‘利蒂希亚’回到了英格兰。大自然所赋予的创造性和精力,原已蛰伏了多少年,现在终于升腾起来。做夏洛特的时候,她只是个配角。
如今她换上了一副支配别人的面孔——那种属于利蒂希亚的支配感。她们的脑力实际上并无很大差异,我认为她们只是在道德上大相径庭。
“夏洛特自然要采取一两个显著有效的措施。她在英格兰的一个陌生的地方买了一所房子。她惟一要避开的人只有她家乡坎伯兰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她原来在家里毕竟过的是离群索居的生活——再就是蓓尔·戈德勒。后者与利蒂希亚太熟悉,因此偷梁换柱不可能不被她识破。尽管她手患风湿,但模仿笔迹的困难还是被她克服掉。这一切做起来实际上轻而易举,因为真正认识夏洛特的并无几人。”
“可假如她遇见利蒂希亚认识的人呢?”本奇问道,“这样的人肯定不少。”
“他们同样不成问题。有人可能会说:‘那天我碰见了利蒂希亚。她的变化真大,连我都认不出了。’但他们的脑子里仍然不会怀疑那不是利蒂希亚。十年的功夫人确实是会变的。而她认不出他们却总可以归结为近视眼。你们一定还记得,她对利蒂希亚在伦敦的生活细节了如指掌,包括认识的人,去过的地方。她可以参考利蒂希亚写给她的信,她可以提一提一些事件,或问一下双方都认识的朋友的境况,从而很快打消任何怀疑。不,她惟一害怕的并非只是被当作夏洛特认出来。
“她在小围场安顿下来,认识了邻近的人。后来她接到一封信,请求发发善心,她愉快地接受了两位自己从未见过的年轻表兄妹的来访。他们把她当作利蒂姨妈来接受,这更增加了她的安全感。
“一切进展得天衣无缝。就在这时,她犯了一个大错。这个大错完全源于她慈悲的心怀和仁爱的天性。她接到时运不济、生活落魄的老同学的一封来信,于是她赶去救苦救难。也许部分原因是,尽管她拥有了一切,但是却很孤独。她的秘密使她对别人避而远之。她从来就打心眼里喜欢多拉·邦纳,把她当作自己读书时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那段时光的象征来怀念。不管怎么说,凭着一时的冲动,她亲自给多拉写了回信。而多拉肯定惊喜若狂:她写信给利蒂希亚,而回信的却是她妹妹夏洛特。要对多拉假装成利蒂希亚绝对是不可能的。多拉是夏洛特在孤独寂寞、郁郁寡欢的日子里为数不多的几个被引荐给她的人之一。
“由于她知道多拉会直言不讳,她告诉多拉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多拉全心全意表示同意。在她那糊里糊涂的脑子里认为,洛蒂似乎不应该因为利蒂的死而被剥夺遗产。因为洛蒂勇敢地承受了一切病痛的折磨,所以应该得到报偿。倘使那笔钱落入一个从未听说过的人的手中,那才有失公允。
“她很清楚此事必须秘而不宣。这就好比额外得到的一磅奶油。虽不错,却不能走漏风声。于是,多拉来到了小围场,不久,夏洛特使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可怕的错误。这不仅是由于跟多拉生活在一起叫人发疯,因为多拉脑眼昏馈,手足笨拙,屡出差错。夏洛特本来还能够忍受,因为她真的疼爱多拉,而且她从大夫处了解到多拉的日子并不多了。尽管夏洛特和利蒂希亚相互叫对方用的是全称,多拉却是那种总是用昵称的人。而且虽然她学会了坚决叫她朋友利蒂,但旧日的名字常常从她嘴里脱口而出。此外,往事的回忆也容易从她的舌尖上冒出来——夏洛特要不断留意,以制止她因健忘而贸然失口。这使她坐立不安。
“不过,谁也不大可能注意多拉前后不一的话语。我要说,鲁迪·谢尔兹在皇家游乐饭店认出了她并上前跟她搭话,这对夏洛特的安全才是一个真正的威胁。
“我认为,鲁迪·谢尔兹用来抵饭店早些时候亏空的钱,可能就来自夏洛特·布莱克洛克。克拉多克警督相信——我也同意——鲁迪·谢尔兹请求她施舍钱的时候,他脑子里并没有动过讹诈的念头。”
“他压根儿就不知道用什么去讹诈她,”克拉多克警督说道,“他很清楚自己是个风度翩翩的小伙子,而他从经验里意识到,只要编出个所谓时运不济的故事,而且把故事讲得活灵活现。风度翩翩的小伙子有时候是可以从老太太身上骗到钱的。
“但她却可能另有看法。她可能认为这是一种卑鄙的讹诈,以为他也许怀疑上了什么,而且可能还想到,日后一旦蓓尔·戈德勒的死讯在报纸上公开,他可能会意识到在她身上发现了金矿。
“现在她决心要作假了。她已经以利蒂希亚·布莱克洛克的身份出现,无论是对银行,还是对戈德勒太大,均以此身份。惟一预想不到的障碍就是这个相当可疑的饭店的瑞士职员,一个靠不住的角色,不定还是个诈骗犯。只要把他除掉,她便可高枕无忧。
“也许她起初只是把这个计划当作幻想来制订的。她在生活中领略过感情与戏剧的饥渴,因此,她自得其乐地拟定了细节。那么,她如何才能除掉他呢?
“她制订了计划,最终决定加以实施。她给鲁迪·谢尔兹讲了在聚会上玩抢劫游戏的故事,还解释说要一个陌生人来扮演‘匪徒’的角色,并答应为他的合作给他一大笔钱。
“他毫不犹豫地同意合作,这更使我确信谢尔兹并没有掌握她的什么把柄。在他看来,她只是个愚蠢的老太婆,只急着花钱。
“她给他那则启事,让他去登,安排他去访问小围场,以便研究宅邱的地形,还带他去看了会面的地点——案发那天晚上她会到这个地点来接他,并把他领进家。当然,多拉·邦纳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那一天到来了——”他顿了顿。
马普尔小姐用她那温柔的声音接着往下讲:
“那一天她肯定过得非常痛苦。你们瞧,悬崖勒马还为时未晚……多拉·邦纳告诉我们,说那天利蒂很害怕,实际上她当然很害怕。害怕她要干的事儿,害怕计划出错,但却没有害怕到要悬崖勒马。
“也许,从伊斯特布鲁克上校的抽屉里把左轮枪偷出来,这可好玩着哩。边谈着鸡蛋呀、果酱什么的,边溜到楼上的空房间里。给第二道门上油——好让门开关自如,无声无息——这也很好玩。要找乐趣,就得把门外的桌子搬走,好让菲利帕的插花看起来更醒目。这一切就好像一个游戏,但是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儿就绝对不再是游戏了。啊,是的,她很害怕……多拉·邦纳并没有说错。”
“总之,她实施了计划,”克拉多克说道,“而且一切照计划按部就班进行。六点刚过,她出去‘关鸭子’,她放谢尔兹进来,给了他面具、披风、手套和手电筒。等到六点三十分敲响之际,一切准备停当,她已站在了拱廊附近的桌边,正伸手去拿桌上的烟盒。这一切做得那么自然。充当男主人的帕特里克去拿酒。而她——女主人——正要取香烟。她正确地推断出,钟声一敲响,大家都会把目光盯在钟上。事实如此。只有一个人,这就是忠实的多拉,她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的朋友。第一次询问她时,她准确地说出了布莱克洛克小姐当时伪所作所为,她说布莱克洛克小姐拿起了装紫罗兰的花瓶。
“她事先弄破了台灯的电线,铜丝几乎裸露出来。整个过程只须一秒钟。烟盒、花瓶、小开关都近在手边,她拿起花瓶,把水溅在裸线上,打开台灯开关。水是电的良导体,保险烧了。”
“就像那天下午在这儿,”本奇说道,“那可真吓了您一跳呢,不是吗,简姨?”
“对,我亲爱的。我一直在为灯的事儿犯愁。我意识到有两盏台灯,是一对儿,那一盏被调换成另一盏——大概是在夜里干的。”
“一点不错,”克拉多克说道,“第二天早上弗莱彻检查了台灯,发现跟其他地方的灯一样,毫无损坏,既没有破损也没有烧坏。”
“我明白了多拉·邦纳的意思,她说头一天晚上还是牧羊少女,”马普尔小姐说道,“但我按照她的思维,陷入了这个思维错误,以为是帕特里克干的。关于多拉·邦纳,有一点很有趣,那就是她重复自己听到的事儿时很靠不住,她总是用想象去夸大或者扭曲事实,而她的想象往往是错的;但是,她看到的事儿却叙述得很准确。她看见利蒂希亚拿起紫。
罗兰的花瓶——“
“而且她看见了她描述为闪光和僻啪的东西。”克拉多克插话道。
“当然,亲爱的本奇把装圣诞玫瑰的花瓶的水洒在台灯的电线上,我立刻意识到只有布莱克洛克小姐本人才能够把灯弄烧了,因为只有她离那张桌子最近。”
“我应该解雇我自己,”克拉多克说道,“多拉·邦纳甚至还叨念过桌子烫起了疤痕,因为有人‘把香烟放在桌上’,可实际上并没有人点烟……而且由于花瓶里没有水,紫罗兰枯死了——利蒂希亚忙中出错——她本该重新灌满水的。但我猜想,她认为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个,而事实上,邦纳小姐很容易便相信起初自己就没有灌水。”
他接着说:
“当然她很容易接受暗示。而布莱克洛克小姐不止一次地利用了这一点。我认为,邦尼对帕特里克的怀疑也是她诱导的。”
“干吗挑上我?”帕特里克用委屈的调儿质问道。
“我认为这不算一个处心积虑的暗示,但却可以阻止邦尼去怀疑布莱克洛克小姐是这出悲剧的主谋。哦,接下来发生的事儿我们都知道了。灯一灭,大家便开始惊叫唤,她从事先上了油的门溜出去,来到鲁迪·谢尔兹的身后,而这时鲁迪·谢尔兹正拿着手电筒往屋里晃来晃去,兴致勃勃地扮演他的角色。我想他丝毫也没有意识到她就在他的身后,而且手上戴着园艺手套,握着左轮枪。她等着手电光照到她必须瞄准的地方,即她应该靠着站的那堵墙,然后她飞快地开了两枪。等他吃惊地转过身来,她用枪抵着他,又开了一枪。她把枪扔到他的尸体旁,再将手套随随便便地甩到过厅的桌子上,又从那道门回来,来到她在灯灭之前一直站的地方。她割破了自己的耳朵,但我不是很清楚她是怎么——”
“我想是指甲刀,”马普尔小姐说,“只要把耳垂剪一下就会流很多血。当然这是一种很好的心理战术。淌到她白衣服上的血让人觉得她被枪打了,而且险些丧命。”
“本来一切进展顺利,”克拉多克说道,“多拉·邦纳坚持说谢尔兹向布莱克洛克小姐绝对开了枪,这很管用。虽然不是她的本意,但多拉·邦纳却传达了这样一个印象,即她实际上看见她的朋友受了伤。本来可以用自杀或者意外死亡来了结此案。而案子之所以未结,得归功于这儿的马普尔小姐。”
“啊,不,不。”马普尔小姐使劲地摇着头,“我作的任何微薄的努力纯系偶然。而对结论感到不满意的正是您,克拉多克先生。不让结案的正是您。”
“我对结论感到不高兴,”克拉多克道,“我知道什么地方全弄错了。可我又看不清究竟错在哪儿,直到您来为我指路。此后,布莱克洛克小姐便真的厄运当头了。我发现第二道门被动过手脚。此前,我们一致认为发生过的一切还只是一种可能,除了推论,我们还缺乏真凭实据。而上过油的门就是证据。我是歪打正着,而且纯属偶然——我拉错了门把。”
“我认为您是被引导到那儿的,警督。”马普尔小姐说,“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已经过时了。”
“于是又开始了追踪,”克拉多克说,“不过这次略有不同。我们这时寻找的是对利蒂希亚·布莱克洛克怀有谋杀动机的人。”
“而且怀有谋杀动机的人确实是有的。布莱克洛克小姐心里有数,”马普尔小姐说道,“我想她几乎第一眼就认出了菲利帕。因为被允许进入夏洛特隐私的人当中,索妮姬·戈德勒是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之一。而人老了以后——这一点您还不知道,克拉多克先生——对年轻时见过的脸比一两年前见过的人记得更清楚。菲利帕肯定跟夏洛特记忆中的索妮娅年轻时的年龄相仿,而事实是她长得很像她的母亲。
奇怪的是,我认为夏洛特非常乐意认出了菲利帕,她喜欢上了菲利帕,而且,我认为,这无意识地有助于压制她可能曾经有过的不安的意识。她心想,等继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