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正雄的心目中,夏野就是这么一个冷酷无情的人。
“原来上面会指定我们的猎物。”
“当然会,辰巳先生不是说过不可以自行选择吗?”
“可是他告诉我可以自己挑选猎物。”
小惠扁了扁嘴。
“那不是真的,你被骗了。”
看到正雄回过头来看着自己,小惠顿时发出自我解嘲的笑声。
“我们只是他们养的狗而已。” ,
“辰巳先生说我们是他的同伴。”
“嘴巴上说说而已。这里摆明了就是狗窝,想活得有尊严的话,必须到兼正才行。”
“兼正……?”
“那里才是饲主居住的地方。”
“原来如此。”正雄下意识的紧咬门牙。锐利的牙齿刺破上颚,苦味在口中蔓延,同时伴随着微醺的快感。
“劝你最好改掉这个坏习惯。”
回神的正雄看着小惠。
“你刚刚刺破了自己的上颚吧?这种习惯一旦上瘾的话,就很难戒掉了。有些人只要一天不刺破上颚。嘴巴里面就会痒得不得了呢。这就像酒精中毒一样,成瘾之后就会变成废人一个,最后落得成为木偶的下场。”
“木偶?”
“就是指无法自食其力的人,佳枝都这么称呼他们。那些人就像是奴隶一样。”
正雄不由得伸伸舌头。死而复生的喜悦以及成为同伴的荣耀。早就消失得不见踪影。
“死而复生真是一点好处也没有。不但要被人家当成狗来使唤。白天的时候窝在不见天日的小房间里面,每天晚上还得千里迢迢的跑到村子里面狩猎。就连在狩猎的时候,还必须听命于人。”
小惠低声说出内心的怨慰。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小惠成为豪宅的一份子,带领她进入这个世界的人就是桐敷千鹤;然而小惠的生活却与桐敷家相去甚远。躲在深山里面的小惠每天晚上都必须摸黑下山,为了填饱肚子而在村子里寻找猎物,然后再愉偷摸摸的回到山里,窝在简陋的屋子里面过着行尸走内的生活。
(好想离开村子……)
但这只是永远无法实现的心愿。小惠他们受到严格的监视,完全没有行动的自由。既然如此。还不如——
小惠很想让夏野成为同伴。只要有夏野陪伴,再苦闷的生活也能忍受。可是小惠没有选择猎物的自由,每个人的猎物都是由佳枝指派,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趁着狩猎的空档造访夏野的家。万一这件事被辰巳或是佳枝发现的话,小惠势必会遭到严厉的斥责。
“可恶……!愈想愈生气!那个家伙简直就是信口开河!”
“注意自己的用字遣词。千万不要违抗上面的人。尤其是辰巳。”
“他有什么好怕的?”
“违抗他的人都会受到惩罚。”
“哼。”正雄十分不屑。
“我是说真的。违抗他的人会被关禁闭,一连好几天都没得吃。”
“我才不怕。”
“话可别说得那么满。一、两个晚上不吃当然不碍事,可是我们的身体跟人类不同,可是耐不住饥饿的。死而复生后的饥饿感比活羞的时候还要强上好几倍,那种感觉真的很痛苦。”
“我不相信。”正雄瞪着小惠,却只见小惠老实的点点头。
“没错,真的很痛苦。饿几个晚上还不算什么,睡着的时候被拖到屋外可就恐怖了。我们的身体见不得阳光,辰巳就不一样了,大白天的时候照样能在瓦哦面行走。如果只是小部份的灼伤,放着不管也会自己痊愈;可是一旦全身上下都暴露在阳光之下。就真的会被活活烧死。之前辰巳就用这种方法惩罚一个不听话的人,从此以后没有人敢违抗他的命令。”
“照你这样说起来,找们岂不真是他们养的狗?”
“本来就是。”
正雄的脸色十分难看。微张的嘴巴似乎又要吐出不堪入耳的词汇。小惠连忙伸手制止正雄,她看到辰巳和佳技正从庭院的另一端蕲这里走来。
“晚安。”
小惠主动打招呼,辰巳大刺剌的点点头,直接走到她的面前。
“听说你现在手边有空?”
“是的。”
“那好,我想请你帮个忙。”
“狩猎吗?对象是谁?”
辰巳点点头。
“你有个朋友叫做田中薰吧?”
小惠皱起眉头。
“难道是小薰?”
“不。是她的父亲。你认识她的父亲吧?”
“当然认识……请问小薰做了什么?”
辰巳露出微笑。
“她跟工坊的结城是一伙的。”
小惠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
“结城……”
“他们两个手牵着手玩起猎人游戏,当然必须接受制裁。”
小惠紧握双拳,前所未有的恨意浮现心头。一想到自己受人胁迫近乎囚犯的惨状,小惠就恨不得立刻恢复人身。当个人类绝对比成为尸鬼要强上好几倍。如今保有人类之身的小薰正打算夺走自己的一切。她住在温暖的家里,接受父母的庇护,瞒着自己接近夏野。
“我愿意。”
小惠的语气十分坚决。
即使她再也无法见到夏野,再也无法与夏野说话。
5
“到时候就别来求我!”
郁美双手撑在柏油路上。朝着身后大声咒骂。大川富雄面露轻蔑之意俯视趴在地上的郁美,一言不发的准备拉下店门口的铁卷 门。郁美本来想爬起来踢个两脚以泄心头之恨,可是在店内的灯光衬托之下。大川的身影看起来格外的巨大。更凸显出坐倒在地上的郁美是多么的渺小。无视于郁美的忿忿不平,面无表情的大川迳自将铁卷 门拉下,这个动作无疑是再一次的伤害郁美的自尊。
“哼!真是狗咬吕洞宾!人家好心提醒你,你不相信也就算了,居然还把我赶出来!我好歹也是个客人吧?”
郁美从地上爬了起来,还是朝着铁卷 门踢了两脚。先前在酒店灌下的烈酒让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刚刚在吧台饮酒作乐的时候,几个酒客聊到最近村子里发生的一连串怪事。郁美抓着同样坐在吧台的西田老人的手。表示这些怪事都是兼正引起的,村子里还出现了死而复生的恶鬼。然而这番言辞却换来其他酒客轻蔑的讪笑。大川开始说起风凉话,还责怪郁美不该跑到清水园艺胡言乱语。两人之间便起了口角。严格说来,大川和郁美也不是一开始就吵开了,而是你来我往互不相让的讽刺与揶揄。语气虽然一派轻松,现场的气氛却很明显的愈来愈僵,最后西田老人落荒而逃,大川将郁美轰出店门。好好的气氛弄成这样,老实说郁美也不想再待下去了,可是她身上却连一毛钱也没有。
“哼,死要钱的守财奴。”
郁美恶狠狠的朝着铁卷 门阵了一口。她常常到这里喝酒,却总是不带钱在身上。反正只要跟酒酣耳热的村民打声招呼,他们多半都会要郁美一起过来喝酒,就算郁美表示自己身上没钱,也总是会有正在兴头上的酒客表示要请她喝两杯。今天晚上说要请客的就是西田老人,不过他忘了替郁美结帐,就先行离开了。
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见怪不怪的大川也从来没跟郁美伸手要钱。大不了事后再跟表示要请客的村民请款。要不就是自己认赔了事。再加上郁美的酒量并不好,一杯日本酒或是烧酒就可以让她喝上好一段时间,因此大川以往从未跟郁美强索酒钱。
“一杯酒又没多少钱,干嘛把人家当成小偷一样!”
当大川催讨酒钱的时候,郁美表示要记在西田老人的帐上,却换来大川的一阵冷嘲热讽。两人积到最后,大川开始责骂郁美行为异常,甚至还粗手粗脚的将郁美轰了出去。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批评你大伯,可是事实就摆在眼前,你的大伯已经变成恶鬼危害邻里了!难道你一点都不觉得对不起其他村民吗?”
郁美说到这里,又狠狠地朝铁卷 门踢了两脚。她可以忍受村民的异样眼光。却无法忍受别人将她当成白吃白喝的无赖。这对郁美而言。无疑是莫大的耻辱。
“你现在看不起我。以后就不要后悔!”
这阵子有好几个村民陆陆续续的来找郁美帮忙。那些人总是在她面前恭恭敬敬的双手合十。然后将却美画的符咒小心翼翼的捧回家去。村民的态度让郁美十分受用,更让她觉得自己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如今大川非但不尊重她与日俱增的地位,反而开口闭口骂她疯婆子,不但伤害了郁美的自尊,也让她感到无法忍受。
想到生气之处,郁美又踢了铁卷 门一脚。这时大川笃志从店面旁边的空地转了出来,跟父亲一样恶狠狠的瞪着郁美。
“你在干什么?”
郁美用鼻子哼了一声。笃志壮硕的身躯让她在内心大呼不妙,这层心思可别给那个浑小子看穿了才是。
“你管不着。”
“我管不着?你刚刚踢的可是我们家的铁卷 门。”
“那又怎样?谁叫你老爸刚刚把我踢出来。”
“听你在放屁!”笃志往前踏出一步。“白吃白喝的无赖没有说话的资格。”
郁美打算反唇相讥。却被笃志一脚踢翻,痛得躺在地上咬咬叫。
“疯婆子!看你还能猖狂到几时!”
“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郁美瑟缩着身子蹲在路旁,笃志露出轻蔑的笑容。夜晚的村道上看不见半个人影。大川酒店斜对面就是公民馆,却没有半个人推开窗户察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有人跑出来劝架,最后还是大川的呵斥声阻止了笃志的暴行。大川的制止虽然让郁美摆脱了皮肉之苦。却也刺伤了她的自尊心。
“不要理会那个疯婆子。”
大川的怒吼从铁卷 门之后响起,笃志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罢手。满脸惊恐的郁美慢慢的爬了起来,却被冰凉的水柱喷个正着。
“你爱喝嘛,我就让你喝个够!”
笃志大笑不已。郁美挥舞着双手闪避水柱。连滚带爬的逃离现场。眼角渗出几滴不甘心的泪珠,耳中听着笃志的哄笑。好不容易跑到转角,泪水也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可恶……咱们走着瞧。”
郁美恨得牙痒痒的。浑身湿透的自己让她感到说不出来的悲哀。
“你们迟早会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我一定要让你们知道谁才是最伟大的人!”
6
“德次郎的情况怎样?”才刚踏进房间,敏夫就迫不及待的开口询问,静信只好无奈的摇摇头。
“还是不肯住院,而且说话的语调十分呆板,好像在背诵台词似的。”
“然后呢?一敏夫急忙追问。静信表示他已经请德次郎睡在佛桌前面,同时也将香灰和佛珠放在身上,还在面对廊缘的书桌上面放了一部佛经。
“这么做真的有效吗?”
“我也不确定。那户人家已经对尸鬼敞开了大门,而且只在书房里面摆了一部佛经,似乎很难期待能收到什么效果。如果能在每扇拉门上面都写上经文或是真言。或许可以收到不错的效果,不过这种方法执行起来却有相当的困难度。”
听静信说到最后,敏夫不由得露出苦笑。
“没错,我可不想被人当成疯子。这整件事已经十分匪夷所思了,若再采取这种怪力乱神的手法,村子里的人一定会对我们敬而远之。”
静信点点头。
“既然德次郎说什么都不肯住院,我们能做的也十分有限。幸好德次郎家里都没人了,才能让我们采取那些预防措施,如果他的家人还在的话,恐怕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地慢慢死去。”
“嗯……”
“对了,你知不知道桐敷家的江渊开了家诊所?”
“没听说过。”静信瞪大了眼睛。“真的吗?”
“下外场以前不是有家便利商店吗?他将便利商店重新装潢。在那里开了家诊所。让我感到好奇的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道打算把诊所当成感染源?”
敏夫摇摇头。
“说真的,我实在不懂他们为什么要搬到这个偏僻的小村子。之前我一直没想过这个问题。总是将他们的存在视为理所当然;不过现在仔细想想,还真是颇为耐人寻味。”
“你不是说外场是他们繁衍尸鬼的绝佳场所吗?”
“嗯,的确如此。外场至今还保留土葬的习俗,刚好正中尸鬼的下怀。可是他们怎么知道村子里一直采取土葬?”
敏夫的疑惑让静信想起以往发表过的作品。印象中那篇小说是前年春天发表的,沙子还说她曾经在杂志上看过。
“……难道?”
“嗯?”
难道那篇小说就是元凶?火葬是尸鬼的天敌,非常不利于他们繁衍同伴,这也是存在已久的尸鬼至今尚未为世人所知的原因。静信觉得敏夫的推测十分正确。可是只要找到土葬的地方。尸鬼就可以无限繁衍。这时他们发现了那篇小说。静信还记得自己在小说里面描述外场是个保留土葬习俗的村子。村民的基地都在深山里面。
“怎么啦?”
“可能是我写的那篇小说。”
敏夫顿时脸色一沉。
“‘村子被死亡的阴影包围’的那一篇吗?”
静信点点头。
“可是你又没写出村名。”
“只要看过那篇小说。就知道作者是在描述自己居住的村落,然后再看看作者简介,多多少少也猜得出来作者大概住在哪里。有心人只要翻开地图对照小说描述的地理环境,并不是全无找出来的可能。”说到这里,静信突然低下头去。“……这是桐敷家的女儿告诉我的。”
“……静信。”
“应该八九不离十才对。她读了那篇小说,找到了外场,然后——”
“她也可能去问出版社的编辑,要不就是实地到外场考察。之前不是有人想在村子里盖渡假村吗?当时有个男性的调查员在德田屋住了好一段时间,把整个村子的里里外外都摸得一清二楚呢。”
静信点点头。敏夫继续搜寻尘封的记忆。
“调查之后的结果一定令他们大为满意,于是他们决定大举人侵。第一步就是占据兼正之家——”说到这里。敏夫突然叹了一口气。“兼正的老当家死得突然,他在死前将整块土地卖给桐敷家,连自家人都不知道这件事。”
或许这就是惨剧的开端吧?静信的心情十分低落。一旁的敏夫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