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时间是凌晨两点,死因就写急性心肌梗塞,这样可以吗?”
清水点点头,同意敏夫的建议。
“清水惠?”
静信目不转睛地看着将电话挂上的光男,硬生生的把后面的话吞进肚子。鹤见立刻将静信的话题接了过去。
“不是清水家的老爷爷,反而是女儿?”
光男缓缓的点头,脸上满是惊愕之色。
“嗯,就是那个高中生。”说完之后,光男忽然叹了口气。“盂兰盆节之前清水家的小惠不是失踪了吗?村子里还几乎全体动员展开搜山呢。听说自从那天开始,小惠的情况就不太对劲,结果今天凌晨终于……”
“终于过世了?”一旁的池边接口。
“怎么又来了?”
池边的疑惑道出了所有人的心声。先是后藤田秀司,接着是山入的那三名老人家,现在连二十岁都不到的少女也死了。山入的那三名老人家本就年事已高,随时都有可能离开人世。秀司虽然还算年轻,不过年近四十的中年人突然猝死也是时有所闻,他的死并不令人感到特别惊讶。可是小惠就不同了,正值豆蔻年华的花样少女居然就这样撒手人寰,实在令人为之扼腕。
“唉……”鹤见叹了口气,找张椅子坐了下来。
“清水家的人一定大受打击,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
“小惠本身也很值得同情,大好人生才刚准备开始呢。”
接话的池边颇有少年老成的味道。
“可不是吗?一连死了那么多人,今年夏天可真是不平静。”
静信不由得点点头,刺眼的阳光伴随着恼人的暑气从窗外倾斜而下。正如鹤见刚刚所说,今年的夏天热得有点反常,的确是不大对劲。
小薰在心中反复咀嚼小惠已经过世的消息,却怎样也不相信这是真的。
小惠已经死了,消息刚刚才传来,可是小薰却觉得只要带拉布出去散步,就会在坡道下方碰到小惠,而且等到新学期开始之后,每天早上照样可以跟小惠一起去上学。
(不,我已经见不到小惠了。)
小薰试着说服自己,却无法接受小惠已经离开人世的事实。她无法想象再也见不到小惠、再也不能跟小惠说话的自己,也不禁纳闷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跟小薰同年龄的孩子当然也有遭遇不幸的可能,然而那些不幸都是出现在电视新闻之上,或是村民之间的口耳相传,从未在小薰的身旁发生过,就像漫画或是冬化里面的人物绝对不会出现在小薰身旁一样。
母亲的催促声从门后响起,小薰却依然失魂落魄的坐在原地发呆。她知道自己的生活圈发生了一件大事,而且还是与小惠有关的大事,说得具体一点,那就是小惠已经死了。可是小薰至今依然无法接受这项事实。
小薰下意识的觉得自己得赶快出门才行,那种感觉就像是赶着参加什么庆典似的。看到母亲将围裙抽出来塞进手提包之后,小薰内心不由得产生疑惑。为什么要把围裙塞进手提包?而且还是印着碎花图案的围裙?小薰觉得母亲的行动令人无法理解。
不过令人无法理解的是小薰本身,母亲只是在为了去小惠家协助处理丧事而预先作准备。小薰的母亲和小惠的母亲本来就是交情不错的好友,再加上待会儿就要跟着治丧互助会的成员一起到小惠家帮忙,所以当然要将围裙事先准备好。
在母亲的催促之下,穿着家居服和一双拖鞋的小薰走在熟悉的路上。滚烫的柏油路面发出丝丝热气,小薰还记得,两天前的自己也是循着同样的路线出来散步,唯一不同的是今天自己的颈子上挂了一串念珠。
小惠家的大门敞开,忙碌的身影在屋内屋外进进出出。穿着家居服的母亲提着略显陈旧的手提包,正站在玄关前的水泥地上跟小惠的母亲致意。
发生这种事真是不幸,还请节哀顺变。
小薰茫茫然的听着母亲说出这段有如咒语一般的文字。在母亲的催促下,小薰一如往常的跟小惠的母亲打招呼。清水宽子希望小薰能去见小惠最后一面,小薰也正有此意。正当小薰习惯性的打算走上二楼时,母亲叫住了她。宽子和母亲走向一楼的客厅,小惠就躺在客厅的地上,正对着清水家的佛桌。不知道为什么,小薰只觉得眼前的情景让她感到十分不详。
(我到底是怎么了?)
小薰跪坐在小惠的身边。小惠的身上盖着一层厚厚的白色棉被。
(小惠也很奇怪。)
现在天气这么热,小惠居然还盖着一条大棉被。而且这里也不是小惠的房间,小薰不懂小惠为什么要睡在这里。而且跟前的小惠就像一具空壳,动也不动的躺在地上。
(小惠到底去哪里了?)
满腹狐疑的小薰盯着小惠的空壳,耳边传来母亲与宽子一边啜泣一边交谈的声音。手中紧握的念珠感觉十分突兀。
母亲的催促让小薰从沉思当中醒来。小薰的母亲要小薰先回家去,这个命令不由得让小薰开始思索自己到底是为何而来的,独自朝着玄关走去的小薰突然爬上二楼,小惠的房间里面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房间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床铺也整整齐齐的。小薰环顾四周,发现书架和书桌也有被整理过的痕迹。教科书、笔记本,几样还没开封的文具,小薰开始思索为什么小惠不待在这间房间,而被移到客厅的理由。
(……小惠……)
一团物体从心底涌出,直逼喉头,却被咽喉挡了下来。小薰只觉得那团物体尝起来很苦,吞也吞不下去。
小薰小意识的在桌垫下方摸索。透明的桌垫下面压着从月历撕下来的小猫照片,照片下面隐藏着小惠的秘密。不想让父母亲看见的信全都藏在这里。
照片下方压着一张明信片,上面印着十分可爱的企鹅图案。
最近的天气真的好热喔。
字迹十分工整,每个字都加了一个绿色的外框。信纸上面到处看得到小色块,仿佛是封印在冰块当中的文字一般。接下来的内容也以十分工整的字迹写成,不难想见小惠在写这些信的时候,一定修改过非常多次。
我最讨厌大热天了,
偏偏今年热成这样!
开学之后一定会很讨厌……
千万别中暑!
面向走廊的小薰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泛红的眼眶更浮现些许泪光。
结城夏野亲启
(小惠……)
清水惠
(本想在暑假还没开始前就写给你的,
结果一改再改之后,
弄到现在暑假都快结束了。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傻呢?)
“小惠……你……你真傻……”
小薰将明信片翻了过来,工整的文字和可爱的图案顿时映入眼帘。
“你写得这么辛苦……却不把信寄出去……”
为了呈现出最完美的一面,小惠不知道改了多少次。不听话的泪水滴到了明信片,小薰连忙用T恤的衣摆拭去水滴,然而彩色签字笔的线条已经化开了一点。
“小惠……”
小惠一定打从放暑假的那天开始,就在思考该怎么写这封明信片了。她跑遍了附近的文具店,寻找最满意的明信片,其中更不知道写坏了多少张。就在她每天烦脑着该如何下笔的时候,日子也跟着一天天的过去,提不起勇气将明信片寄出去的小惠只好将不合季节的内容重新修改,却依然未曾付邮。
“只要跟我说一声,我就会帮你寄出去了啊。”
就在小惠犹豫不决的时候,身体出了状况,最后终于留下了那封明信片离开人世。
小薰将明信片轻轻的放回原处,压上桌垫,然后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哽在喉头的那团物体终于冲了出来。
“老天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小惠?”
creole的店门才刚开启,站在吧台后面的长谷川就以咳嗽声示意站在门外的光泽和结城近来。时值盂兰盆节的午后,店里面没半个客人,只有田代一人坐在吧台的前方。
“午安,挺闲的嘛。”
长谷川探出身子,仿佛没听到广泽的消遣。
“广泽先生,清水家有人不幸逝世了。”
意外的消息让广泽瞪大了眼睛。
“谁去世了?”
“好像是小惠,凌晨的时候。自从那件事之后,小惠就一直卧病在床,凌晨的时候病情急转直下,今天早上被家人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呼吸了。”
“真不敢相信。”
广泽咋舌。“那件事”当时是指小惠失踪、动员全体村民大举搜山的事件。当时找到人的时候,小惠的样子就有点不大对劲。
“到底是怎么死的?”
一旁的田代抢着回答。
“好像连院长也不大清楚。不过小惠走得很突然,所以可能是跟白血病之类的有关才对。这是医院的少夫人告诉我的,她说院长回去之后是这么说的。”
“原来如此。”广泽叹了口气,坐在吧台前面。
“清水先生一定很难过。”
“可不是吗。”长谷川说完之后摇摇头,在虹吸管的下方点上火。
“对了,结城先生的儿子好像跟小惠念同一所高中嘛。”
结城点点头。
“两个人好像还是同班同学。”
高中一年级。夏野还不满十六岁,小惠的年级应该也相差不远。实在是太年轻了。
“最近真是流年不利。”长谷川又摇头。“连续出了那么多事情。”
广泽和田代也点头赞成。
“今年不知道犯了什么冲,老天爷一直不下雨,每天都热得要命。”
广泽点点头,看着身旁的结城。
“结城先生会去吊唁吧?”
“嗯,那当然。我跟清水先生也有数面之缘,说什么也该前往致意才对。”
“也不必太勉强啦。清水先生是我的朋友,我又是小惠的中学老师,不去吊唁似乎有点说不太过去就是了。”
“不不不。小惠是犬子的同班同学,冲着这份关系,我也非去不可。只是见了面之后,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清水先生。”
“不必担心。”长谷川一边煮咖啡一边讲话。
“在这种时候啊,丧家只要知道还有人在关心自己就够了。”
闷热的午后时分,竹村文具店的门口又聚集了一堆老人家。
“你说谁死啦?”
大冢弥荣子回答笈太郎和武子的问题。
“清水家的女儿啊,就是德郎的孙女。”
广泽武子连连点头。
“你是说那个花蝴蝶啊?”
“没错。”弥荣子压低嗓门。“那孩子在盂兰盆节前夕不是突然失踪吗?”
笈太郎也跟着点头。
“对对对,十一日当天的事情嘛。那天晚上西山一片灯火通明,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呢。第二天早上一问,才知道全村的人几乎都跑去搜山了。”
“我也知道那件事。”大川酒店的浪江接口。“听说那孩子直到三更半夜还没回家,所以才会引起那么大的骚动。我家的富雄也是消防团的,还被叫出去帮忙搜山呢。据说最后在西山那边找到人的时候,女孩子的意识就已经不大清楚了。”
弥荣子猛然点头。
“对啊,之后身体状况就一直不太好,昨晚就这样死在床上了。听说家人是今天早上才发现的呢。”
眯着双眼在一旁聆听那几个老人家七嘴八舌的多津,内心有一种“怎么又来了”的感觉。
少女在夜里死去。前阵子的搜山也是在晚上发生的事情,等到多津知悉的时候,事情早就已经结束了。听说兼正的新居民在燃烧火堆的夜晚到处跟村民打招呼,多津也未能躬逢其盛。
(怎么事情都在晚上发生?)
入夜之后的时间就不是多津的管辖范围了。
“所以我就说嘛。”
坐在板凳角落的伊藤郁美露出得意的笑容。
“我早就说过今年夏天绝对没好事,现在果然又出人命了吧。”
“谁死了?”
一脸讶异的矢野加奈美放下手边的工作,看着从家里飞奔而来的母亲。
“德郎的孙女,清水家的女儿。”
“清水……”加奈美歪着头略微思考,不一会大叫了出来。“难道是宽子的女儿小惠?”
加奈美声音刚落,连忙转头望着正在旁边洗碗盘的元子。神经质的元子整个脸色都变了。
“没错,就是小惠。”
阿妙点点头。加奈美连忙询问母亲小惠的死因,内心只期盼小惠不是出车祸而死。她不希望好友元子已经紧绷的心再受到任何刺激。
“我哪知道啊。小惠在盂兰盆节前夕不是突然失踪,村子里还全体动员展开搜山吗?那时大概就受了什么伤吧。啊……不对不对,好像有人说自从那天之后,小惠的健康状况就不太好的样子。”
“到底是受伤还是生病?”
“好像是生病。对了,弥荣子是说卧病在床。”
“原来如此……真令人同情。”
嘴巴上这么说着,加奈美心里松了口气。这是她听到身旁的元子也轻轻吁了一声。
“你到底要不要去?”
面对阿妙的询问,加奈美肯定的点了点头。
“我当然会去吊唁。真是伤脑筋,到时该怎么安慰宽子才好呢?”
日没时分逼近,邪灵们又开始咆哮。他们逼近在荒野当中彷徨漫步的他,朝着他不断咒骂,不时丢掷石块。
在这块寸草不生的流放之地,他依然是个受诅咒的罪人。
被流放的人。
亡灵对他百般嘲讽,更不忘朝着他扔掷石块。
他是个被天神赶出故乡的人,然而在这片荒野流离失所的邪灵,也跟他一样是受到诅咒的对象。他们都是被天神从她一手建立起来的秩序当中排除在外的罪人。
你们又何尝不是被流放的人?
邪灵对他的怒斥嗤之以鼻。
我们不是被流放的人。
我们更不是杀人凶手。
既然来到这块土地,就没有所谓的罪孽,更没有所谓的制裁。
惟独内心的留恋、妄执、憎恶以及怨恨,将此身系于荒秽之上。
他无言以对。
他失去了故乡,失去了天神的眷顾,也失去了手足。一连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