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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留醉探头问蓝飒儿:“喂,怎地不用你的法宝千里黄沙?管叫城门守卫全倒下。”
蓝飒儿的笑声夹着马蹄声传来:“你有解药吗?马要是倒下了,谁驮你走?不动脑子的家伙!”郦逊之忍不住大笑,江留醉不好意思地一笑,扔下帘子缩回车厢。
行了二十里地后,众人在乡野挑了一处人家歇息。郦逊之颇为谨慎,特意寻地方将四匹白马藏起,以免太过醒目。燕飞竹昏睡不醒,蓝飒儿为她铺好床被,守着她睡了。
晚间,明月隐进厚黑的云层中,蓦地里刮起风来。亥时有马队急速通过,郦逊之隐隐听到声响,不知是不是彭城守军在追击他们,恍惚中又睡去。
次日天蒙蒙亮时,郦逊之睁开双目发觉漫天飘雪,四周白茫茫一片。他浮上微笑,马车积了一夜的雪,该与天地浑然一色。想到昨夜的马蹄声,彭城守军想必没料到他们只走了二十里地,连夜追不上他们应该会返回彭城。他信心十足,走出门去看望燕飞竹。
燕飞竹睡了一夜,少许有些浑噩,记不清那少女救她之事。蓝飒儿听得有这样一位女子,甚是关切,多问了几句。江留醉笑道:“莫不是你如影堂有接应?”蓝飒儿脸色一变,道:“有我在,何须其他人插手!”江留醉怕她恼了,忙道:“你的武功自是不错,但人多好办事,若有人接应也是好的。只不过她若不是如影堂的,会是谁?”
蓝飒儿淡淡地道:“她明明想自个儿带走郡主,见你们人多才做好人,休给她骗了。”江留醉细想那少女神态,全无作伪,不由摇头不信。蓝飒儿忽然一笑,犹如冬雪中盛放的梅花,娇艳妩媚。江留醉眼睛一亮,她知他被吸引,故意说道:“我看,你们两个定是瞧那丫头貌美,非要当她是好人。”
江留醉道:“咦,她不如你好看,我们可不是看中她的样貌。”蓝飒儿听了,微微一笑,捧起面前的茶吹着热气,咕咕喝下一口。江留醉回想那少女清雅自若的神情,暗想,她也是很好看的,只不同于蓝飒儿,更多了出尘遗世之感。可惜缘悭一面,匆匆来了便去,姓名来历都似一个谜。
郦逊之无心听他们聊天,为燕飞竹切脉辨伤,看那迷香的药力是否有残留。燕飞竹窘着脸,不得不撇头望雪。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急速地往地上坠落,像是情人间欢喜的相拥。
江留醉看到雪下得急了,反倒高兴起来,冲了蓝飒儿叫道:“哎,出门看雪如何?”蓝飒儿一怔,未及应他,他又笑呵呵地道:“往常我们那里一落雪,兄弟们就扑上去打雪球、捏雪人。啊,不知道雁荡这会儿下雪不,他们三个小子一定想我得紧。”
“你来自雁荡?”
“是,我是乐清人氏。在酒楼登记路引时早就写了。”江留醉苦了脸叫道,“原来你根本没看!”
蓝飒儿像是没听见他的话,忽地问道:“今日十几?”江留醉道:“十六了罢,昨日刚过十五。”蓝飒儿喃喃地道:“已过十五了么。”出神地持杯走到门口,看着雪花,一时间她的神思全不在此,变得缥缈难以捉摸。
雪花坠进她的茶杯,一下便融了,蓝飒儿仰起头,清凉的雪落在脸上,湿湿的。
江留醉瞥见她飞快地擦了下眼睛,有晶莹的水珠闪亮。那一瞬间,他觉得她很像府衙中遇到的那少女,竟也不属于这个俗世。
燕飞竹忧心忡忡地问郦逊之:“几时可以上路?”郦逊之沉吟道:“稳妥起见,我们最好住一两日再走,那时彭城再无追兵,走得也安心。”燕飞竹摇头:“我待不住。无论乔装改扮或是连夜赶路都好,我不想死守在此间。”郦逊之默然。
蓝飒儿闻言,走到她身旁道:“郡主想起身,我们这就走。”故意说大了声,“彭城守军算什么,大队人马出行,在两里外我们就可察觉,早早避了去,怕它作甚。”燕飞竹点头走向门外,郦逊之无奈,只得去套马赶车。
马车在大雪里前行,天渐渐亮起,四周银白一片,浑不知东南西北。好在车上装有司南,郦逊之认清了方向驾马急行,一炷香的工夫到达沛县附近。众人为防县城有守军盘查,从县城外的荒路上绕了过去,沿路皆是泥泞林地,好不难走。
穿过沛县,郦逊之心知离雍穆王的势力渐远,稍稍放下心事。
这时,林地间突然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细听去,是一个孩子的哭声,如来自地狱的魂无望呼喊。郦逊之禁不住心生难过,不由自主慢下了车,细心辨明哭声的方向。哭声似断还连,在空中细若游丝般飘荡。
呜……呜……
江留醉竖耳听了一会儿,转头对车内两女道:“像是个孩子在哭,去看看可好?”蓝飒儿板脸摇头:“别理他,赶你的车。”江留醉奇道:“你真的见死不救?小孩子无利可图,你就无心搭救?”他说完,自觉语气重了,蓝飒儿没想到他如此言语,冷笑道:“荒郊野外,谁知是不是陷阱?像你这样喜欢去上当的人,我真没见过。”
郦逊之在一旁默默听着,并不搭腔,径自驾车往那哭声的源头赶去。江留醉不忍心再听那孩子撕心裂肺地哭喊,对蓝飒儿道:“你除了保护郡主外,不会插手任何事?”
蓝飒儿面无表情地直视着他:“你早该知道,保护郡主是第一等事,别给我添乱。”她艳丽的脸在清冷的阳光下更显孤傲,仿佛冰雪雕成的塑像,无人可打动。
江留醉移开目光,语气冷淡了许多:“我不是见死不救的人。逊之,我们去救人,不管旁人。”听了这话,蓝飒儿冷笑了两声道:“你不后悔就行。”车内火药味渐浓,燕飞竹发话道:“一个小孩子有什么打紧,去看看便是。”蓝飒儿闷闷不乐,兀自朝向车壁,不再理会江留醉。
江留醉猛地发现前方不远处隐约有个人影,连忙招呼郦逊之赶过去。车到面前,两人一拉缰绳跳下车去,蓝飒儿看着他们的身影,露出了奚落的笑意。
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锦衣少年,正坐在冰凉的雪地上号啕大哭。雪花落满了他的周身,可即使是绝望地哭,他也不忘保持风度,拿了一方银红丝帕不时拭泪。
江留醉走近道:“小兄弟,你怎么了?”那少年抬起头来,江留醉吃了一惊,他竟有双异常明亮的眼,如宝石熠熠发光。他惊惧地望着郦逊之和江留醉,道:“你们是什么人?”
郦逊之道:“我们是好人。”见到这少年后,他没了先前的热忱。那少年身子微缩,有点怀疑地看看他,又望向江留醉。江留醉笑眯眯地道:“小兄弟,大雪天的怎会只有你一人?你的家人呢?”
“我是京里的人,我爹做很大的官。可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家去……”说到这里,他声泪俱下,“他们把我拐出来,我想办法逃到这儿,我不认识路……不晓得这是哪儿……我好饿。”
江留醉想,恐怕“饿”才是他哭泣的主因,这孩子眼中充满机智,不是个轻易会害怕的人,只是在这大雪漫天的郊外,手无寸铁的孩子再聪明也无计可施。他心中这样辩解,扶起少年和蔼地道:“如果你信我,我和几个朋友正要去京城,可以顺路带你,帮你寻找父母。”
郦逊之在一旁不置可否,那少年喜出望外,突然跪下道:“多谢恩人救我!”郦逊之搭腔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许安康。”少年用袖子抹抹脸,露出了明净的笑容。郦逊之眯起眼,很是仔细地盯着他看,少年浑若无事地移开目光。江留醉招呼他道:“你先和我回车上去,吃饱了我们再慢慢谈。”
马车停在雪地里,众人聚在车内,看着这个叫许安康的少年。他的吃相依然很文雅,但却吃了很长时间,吃掉了江留醉一天才吃得完的干粮。江留醉想,他真是饿得惨了,忽想起燕飞竹熟悉朝廷官员,问道:“郡主,你知道他父亲是谁么?他姓许。”
燕飞竹摇头:“我认识的多半是皇亲贵胄。”许安康闻言,插了一句道:“我爹是御史台的人。”燕飞竹仍是摇头。江留醉又问:“什么人要拐骗你?”
许安康露出惊恐的神情,很快平静下来,睁着大眼睛慢慢地叙述:“他们很厉害,是一伙有功夫的强人。我和爹去参加一个大官的宴席,回来时我想在集市上待会儿,只因离家很近,爹就没有担心,把我和一个小厮留在街上。那个小厮在我家里刚做了几天,他总有不少主意,我就跟着他去一个他说好玩的地方……”
燕飞竹插嘴道:“难道他是坏人一伙儿的?”许安康连连点头:“是,是,这位姐姐十分聪明,要是我像姐姐一样,就不会如此倒霉。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早就在打我的主意,谁知道我自己送上门去。”
蓝飒儿忽然冷冷地道:“你父亲既是御史台的人,为官应该很清廉,怎会有强盗打起你家的主意?”另三人都等着他回答。许安康想也没想便道:“我爹当然是个清官,但我娘,我娘的家里是乡里第一门户,我外公才没了,我娘是他唯一的骨肉……我没有骗人……恩公,我说的都是真话,我不会骗人。”他一边说,一边连连摇手。
江留醉对他的来历已无怀疑,拍拍他的身子,热情地道:“你放心,有我们保护你,他们找不到你是他们的运气。我会把你安全地送回家。”
蓝飒儿不冷不热地添了一句:“你们几个都有人在后面追,这下可热闹了。”
江留醉假装没听见,郦逊之若有所思。燕飞竹有几分喜爱少年机灵的模样,她一直觉得父王只有她一个女儿是太少了,没有人继承他的爵位,没有人继承燕家的香火,要是有个弟弟像许安康这样的,该有多好。
许安康仔细瞧了燕飞竹一会儿后,怯生生地问:“姐姐,我觉得你很面熟,像是哪里见过……能叫你姐姐么?”燕飞竹露出难得的欣喜笑容,道:“好,我就做你姐姐。”
蓝飒儿淡淡地道:“你这位姐姐是江宁嘉南王之女,燕飞竹郡主。你不要打什么坏主意。”许安康一吓,立即闭上了嘴。燕飞竹瞥了蓝飒儿一眼,微觉不可理喻。江留醉见蓝飒儿太尽职守,心下叹了口气,暗想,看来之前的顾虑都是错的,这位老板娘的确是想保护郡主。
只盼他们这辆载满多事之人的马车,能早日平安抵达京城。
午后车过鱼台,郦逊之盘算行程,要加急马速方能夜宿郓州。申时在任城歇息时便与众人说了,燕飞竹一心赶去京城,自是没有异议。唯蓝飒儿说道:“此去北方风雨愈大,路滑难行,一味赶路又易伤马伤人,郡主何妨谨慎从事?”燕飞竹拿眼看着郦逊之,他只得说道:“我驾马的本事不济,让小江来赶马就是。”
他虽在岛上久住,但与小佛祖周游中原之时,曾学过骑驾之术。他心知燕飞竹并无慢行的心思,蓝飒儿过分谨慎并不合她心意,但不愿落蓝飒儿面子,便这样说了。
蓝飒儿似乎更讨厌江留醉驾车,哼了一声把茶水喝了个干净。江留醉偏不让她好过,凑过脸去笑道:“若是蓝老板嫌我差劲,不如坐我身边教我如何赶车。”蓝飒儿啐他一口,道:“整日嬉皮笑脸,又爱打肿脸充好汉,到时惹得一身骚,连累我家郡主怎么办?”
江留醉摸头道:“咦,叫我不笑,这却难办。真连累你们害得红衣再来,我头一个上去和他打便是。”见蓝飒儿有讥笑之意,忙道:“打不过也打,不叫他缠上你们。”
蓝飒儿听到这话,叹气道:“这不是打肿脸充好汉,又是什么。”他既低声下气,她也无法再恶声恶气,咕咕吞下一杯茶。燕飞竹在一边看过来,对江留醉微微一笑。
郦逊之留意瞧着许安康的举动,这少年沿路叽叽喳喳有说不完的话,把在京城的日子描绘得事无巨细。若说这少年别有居心,须知言多必失,绝不敢如此天花乱坠,直把众人都吵得耳朵疼。这样一想,他对许安康的怀疑减去了几分。
再上路时,江留醉赶车赶得甚快,驷马疾奔,把许安康颠簸得难受,愈发滔滔不绝地说话。郦逊之放心不下,坐到车内,听了一阵就心烦意乱,只得掀开帘子透气。蓝飒儿不喜那少年,一句也不答理。燕飞竹反倒耐心很好,陪着他闲扯胡聊。郦逊之想到初见她时的矜持,与此刻迥若两人,不由多看了两眼。燕飞竹的脸上飞红,被他看得不自在,话便渐渐少了。
许安康说得吐沫横飞,郦逊之闭上眼假寐,在听得厌倦的同时,突然觉得不自在。
虽是双眼紧闭,他却感到有刺目的眼光一扫而过,那种精警得仿佛能穿透他的眼神,正与在钱塘时所遇的相同。他浑身一颤,一时间念头转过千百个,把沿途每一幕都细想一遍。
他不能睁开眼,生怕那双眼的主人看破他已洞察一切。
只因他想通许安康是谁了。在润州太公酒楼外他们曾面对面见过,可惜他那时没有意识到这人就是从钱塘一直追踪他的人。
那个可怜地张望酒楼的小乞丐,会是名满天下的小童?郦逊之心中倒吸一口凉气,若不是心头忽起警兆,这少年近在咫尺,变生肘腋,恐怕届时发动会令他措手不及。
若这少年真是小童,目标会是他郦逊之,还是燕飞竹?若是燕飞竹,没必要从钱塘一路跟踪他至此。若是他,为何会选在离京城还有一日行程之际出现?
郦逊之捉摸不透,决意先下手为强。
他思量得定,蓦地睁开双眼,以“聚神”的奇门功法将真气灌注眼内,令对方神思为之牵引。若许安康身负武功,必然有所反应。
许安康若无其事地撇过头去,天真地对着燕飞竹笑,像是回应她的话语。郦逊之一招不成,抬起手微微一扬,一道无形剑气破空而去。
车厢摇晃,剑气直扑许安康,蓝飒儿似笑非笑看过来。许安康一个趔趄,向前冲出,巧巧地与剑气擦肩而过。郦逊之面色凝重,越发认定了他是小童。
许安康却因此按了胸口连呼恶心,把头探到车外,大口呼吸新鲜空气。郦逊之自视甚高,见他避让便不追击,只等他在前路露出马脚。
黄昏时车到郓州,众人觉得骨头被颠散,纷纷跳下车透气。蓝飒儿故意挨后一刻下车,经过郦逊之时,曼声说道:“世子好眼力。”郦逊之瞥了眼相谈甚欢的燕飞竹和许安康,淡然说道:“你既把一切看在眼里,打算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