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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胡思乱想间,铁门忽然响起“笃笃”声,江留醉走过去,回敲了两下。送饭的小门顿时打开,露出胭脂的一双笑眼。
“你真的在这里!”胭脂说完,喀嚓喀嚓地拨弄密室的小锁,推门而入。江留醉苦笑,心想她真是神通广大,便道:“你必是向断魂学了不少机关之术,没有你打不开的门。”
“咦,我来救你,为何像要害你!嫌我来得太晚?昨天去了一趟乌啼巷,被耽搁了。”胭脂搀住他,略一搭脉,惊奇地道,“亏我想助你逼毒,你竟能自行解毒!”
“嗯,花了大半日,所幸毒药不算厉害。我的兵器暗器叫他们给搜去,别的倒罢了,那对小剑是师父给的,不能丢。你神机妙算,知道他们会藏去哪里?”江留醉提步往外走去。胭脂歪了头想了想:“燕郡主断不会把男人的东西收在屋里,依我看,就在这左近也说不定。”
密室外即有岩石堆砌的阶梯往上,两人走了五、六级,胭脂按动右侧一个凸起的花纹,头顶有隔板缓缓打开。江留醉跟随胭脂走出去,穿入仅供容身的一个洞中,再往外看去,原来密室竟在一座假山下方。
胭脂探得外面无人,招呼江留醉走出。假山所在的庭院皆以石造,石桥、石堤绵延水上,中有一座石台,台上有楼阁,户牖雕刻精奇,又嵌以五色琉璃,金碧闪耀,倒映在奇石嶙峋的水影中,格外璀璨壮美。江留醉想起这番丽景当是断魂所造,暗自赞叹。
胭脂煞风景地道:“这间养性阁也是关人用的,燕郡主小时候不听话,就被关在里面。这两座石桥都会沉入水中,到时叫天不灵叫地不语,只能乖乖读书刺绣。”
说到燕飞竹,江留醉忽然记起一事。燕飞竹的碧玉耳环落在蓝飒儿手中时,小童曾说过,那对耳环根本就不用偷。胭脂对燕家诸事了如指掌,燕家一定有他们的内应。
胭脂见他不出声,以为他发愁失物,便道:“养性阁的石桥既在,我们进去瞧瞧如何?”
两人悄然掠入阁中,胭脂熟识机关,几下打开阁门,无惊无险走了进去。江留醉一眼看到自己的小剑和暗器随意堆放在桌上,立即上前清点。胭脂舒了口气,蹙眉道:“东西找回,快走为妙。燕飞竹想抓你我,看来有意与郦家决裂,燕陆离谋反在即,我们不能久留。”
江留醉应了,收好东西,笑道:“我听你的,我们走为上。”胭脂莞尔一笑,正想与他携手走出,外面传来声响,燕飞竹领了一队家将往假山处走去。江留醉小声道:“等他们进去,立即脚底抹油如何?”胭脂点头。
待众人身影没入假山石洞中,江留醉和胭脂即刻身形飞展,横掠过另一只石桥,朝相反的方向疾奔。胭脂熟门熟路,很快引他走上一条无人小路,避开巡护家将的视线,弯弯绕绕疾走数百步,穿庭越户,终于顺利地遁出嘉南王府。
出得王府,江留醉浑身一松,腿脚一软,连忙扶住一棵大树。胭脂关切地道:“你功力初复,先调息再说。”江留醉默默运息,过了片刻,缓过气来。胭脂便领了他,七穿八绕,去到几条街外的一家酒楼上。
靠店内墙面坐了,避开闲杂人等,胭脂神色严峻,低声对他说道:“我昨夜去了乌啼巷,郦王爷并不在那里。”江留醉的心一提,颤声道:“他有危险么?”
“不好说,燕家军有六万人驻扎在翔鸿大营和云翼大营,郦家的人说,王爷只身去那里了。”
“什么?”江留醉大叫一声,旁边的客人看将过来,他急忙缩了缩身子,低低苦笑道,“他连护卫也没带?岂不是……”六万守军,带了护卫也是螳臂当车。
胭脂望定了他,忽然一笑,扬手叫伙计,点了一桌丰盛的饭食。江留醉哪里有用膳的心思,兀自闷头苦思,等桌上琳琅摆满,胭脂将一只金茅糕掰下一块,递到他面前。
“吃饱了,才有力气去追。”
江留醉眼睛一亮,微笑道:“你让我赶去助王爷一臂之力?”胭脂道:“你不去,必不会心安,不如去了,多少能帮到王爷。”江留醉点头,忽然有了干劲,前路哪怕刀山火海亦无所惧,忙不迭地吃起东西来。
胭脂看了,只是摇头,细思他这般冲劲,不知是鲁莽还是侠义,不由捧了一杯桂浆慢慢啜着,痴痴地凝看他。江留醉一气吃完三块糕点,不咂滋味地灌下几口浆汁,拍拍衣襟,道:“我们即刻上路如何?”
胭脂噗哧一笑,顺从地陪他结账,回他先前所住的馆舍牵了马。冬日风寒,江留醉所著甚是简单,胭脂便折去一家铺子,为他买了紫貂皮的暖帽和裘衣。打扮过后,他举手投足现出十分贵气,胭脂越看越生出欢喜。
两人收拾完行李,出了城门,沿官道往翔鸿大营奔去。一路疏林远望,枯枝若舞,太阳偶而自乌云中洒下一线光影,为清冷的冬日增添暖色。
与江留醉并骑而行,胭脂如沐春风,眼前但见寒芳冷艳,千重碧起,处处有绿意萌生。她想起与他同行前往雁荡,两人间尚觉生疏,经历一番纠葛后,他对自己应与那时不同。胭脂两眼盈满笑意,连日来花下去的心思,终会有所回报。
行到半路,两人寻了沿途的一处茶铺歇脚,江留醉似有心事,一碗茶喝得长吁短叹。
胭脂探问道:“你在担心郦王爷?”江留醉脸上一红,摇了摇头,胭脂便知他思念花非花,秀眉急促地一蹙。江留醉未察觉她眼中的阴霾,心下想着,江南情势既如此紧迫,京城只怕愈加惊险。
他想到花非花去了京城,联想身世,越发添了愁绪。种种曲绕的心事,他无法对人明言,即使他自己,亦不曾剖析清楚。又或许,他不愿往深处思索,怕想到母亲之死,凄然不可收拾。
胭脂留意地注视江留醉,见他走去一旁喂马,浑然心不在焉,差点踩入泥泞。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此时江留醉安顿好马匹,讪讪走回。胭脂道:“你心中的不痛快,我倒猜着几分。”江留醉道:“你不会明白。”胭脂正色道:“你又小瞧我,无非是你自觉配不上非花姐姐罢了。”江留醉一怔,苦笑不语。
胭脂曼声道:“她是名满天下的归魂,你如今不过是无名小卒,确实不般配……你打算开宗立派么?”江留醉摇头。胭脂又道:“你可想在江湖上扬名立万,成为一代大侠?”江留醉想了想,道:“闯荡江湖开心为上,侠义之举都应秉性而为,不必强求名气。”
胭脂叹息:“你这也不求,那也不争,只图自家开心爽快,任谁都会觉得你胸无大志,无什可取。”江留醉道:“说得没错。我想的是游山玩水,走遍五湖四海,若能同时扶危济困,助人为善就更妙。非花是归魂,与我有同样心志,又理会旁人眼光作甚?”
胭脂一针见血道:“可是你仍然不信你可以驾驭得了她,是不是?”
_文、_江留醉喃喃地道:“我的确不够好。”胭脂突然心疼,生气地道:“一说到她,你的精气神都没了,如何能像男子汉大丈夫!我这就上京城把皇帝杀了,让你做皇帝,到时君临天下,不信你拿不出冲天斗志!”说完,竟像真的一样,转身便欲上马。
_人、_江留醉一把拉住她,忍不住笑道:“傻丫头,你扶个阿斗做皇帝,照样很快丢了天下。”胭脂听他这样称呼,心神一荡,江留醉及时松手道:“你说得对,谈到非花我就失态,或许我们彼此的确悬殊,是我不济,虽然她并不介意。”胭脂定定看他道:“可你介意。”江留醉一笑:“是,我是个臭男人,偶尔免不了有小小的介意。”
_书、_胭脂眼波流转,问道:“我帮你上京认皇亲好不好?你若成了什么王公,有了尊贵身份,配非花姐姐也就容易。”江留醉道:“你不杀皇帝了?”胭脂嘟了嘴道:“他是你兄弟,你不想杀就留着。”江留醉大笑道:“好,你陪我上京见皇帝。”
_屋、_说完登即后悔。他本与花非花一同上京,现下耽搁了,但仍会在京城碰头。到时花非花若见了胭脂,心生嫌隙就难办。更要命的是胭脂先友后敌,如今虽称不杀皇帝,保不准一到京城就借四大杀手之力又做它想。江留醉一想到此,更觉不该与她过分亲密。
胭脂一听他答应同赴京城,笑逐颜开,又见他阴晴难定,不免难过。她转过话题,道:“罢了,先找到康和王再说,未来如何,我听你的便是。”
“为什么这样帮我?”江留醉突然道。
胭脂迎上他的目光。此刻的他眼中只有她,也许心里想的是另一个,但不要紧。
“我原想做皇后,既然做不了,就改主意做妃子!”胭脂巧笑嫣然,走过他身边时在他耳边低诉,“即便只能做个侧妃,我也心甘情愿。”香风飘然而过。
江留醉望了她背影,只觉口干舌燥,说不出话来。
此时,一队劲装骑兵疾驰而来,快如旋风。两人避让在一边,来人服饰上绣了燕家军常见的螺青拱璧纹,江留醉大致默数人数,竟有千人之众。混杂在骑兵中有一辆马车,两匹栗色骏马纵蹄飞驰,胭脂一拉江留醉的衣袖,示意他去看。马车在骑兵的裹挟下,很快随之远去,江留醉忧心忡忡地想,那里面的乘客莫非是郦巽?
胭脂肃然地远望骑兵,再回头对江留醉道:“嘉南王要出手了,不知康和王到了哪里?若不能赶在燕家军前面救出郦王爷,天下有谁可以匹敌?”她并无忧色,眼中反而闪烁火花。
江留醉刚想回答,看了她踌躇满志的神情,轻声问道:“你不是为了我才帮康和王,你是想他牵制嘉南王,对不对?”
“是又如何?”胭脂一笑,像是在娇嗔,“以康和王之能,才有法子对付嘉南王。你看,燕家连夜把那个假王爷运走,你猜会运去哪里?”她叹了口气,“你知道么?陈亳乱民造反,燕陆离奉命领平戎大营里的郦家军出征,这消息刚传回江宁,燕家就先一步带走了假的康和王,你说,是为了什么?”
“我不知道。”江留醉头大如斗,他不敢深思这消息背后的意义。一直以来,燕陆离在江南百姓的心中,是青天一样的存在。突然之间,青天轰然倒塌,他只觉肩上有太多重负,不知该如何承担。
胭脂温言道:“你还看不出来?这是一眼就能看破的阴谋。”她微感沮丧,江留醉对朝政竟无一丝应有的敏锐,这是赤子的单纯还是愚钝?
江留醉沉痛地道:“嘉南王想挟持康和王,号令郦家军一起叛变?他若真的一意孤行,逊之在京城就要背水一战。我们必须立即找到康和王,禀明一切。”他说到这里,瞥了一眼胭脂,“可是你……究竟帮的是谁?你不是燕家的人,你也不是金家的人,难道你是……”
胭脂不以为忤,反而欣喜一笑:“只要你一开口,我可以谁也不帮,仅助你一人。”
说来说去,她明妆笑颜之后,念念不忘地是他隐藏的身份。江留醉想,花非花看到的便只有他,不论他是浪子还是皇子。
两人再度上马,江留醉平添许多心事,把马赶得飞快。翔鸿大营等待他的会不会是一场硬仗?
翔鸿大营依山傍水,湖光山色分外清幽,燕家军三万将士驻扎在此。再向西边十多里,则是云翼大营的所在,也是三万人驻扎,两处皆屯田万亩,富饶兴旺。
江留醉与胭脂到达时,翔鸿大营正在练兵。两人远远看去,数十面螺青色的旗帜当空舞动,军士喝声动天,马匹踏啼嘶声。江留醉四处眺望民宅,隔了半里有三五间草屋,掩映在林木丛中,颇为悄静。
他想康和王孤身一人,未必会贸然入营,不若去那边探探消息,便示意胭脂避开营地,悄然荡马走去草屋外。
草屋外有十数匹马,看见他们接近,骚动不安走动起来。江留醉看出这些都是军马,暗想此间主人可能也是军士,生了警惕之心。胭脂落在后面,手放在包袱里不动,江留醉回瞥她一眼,知她备了暗器,一见情形不妙就会使出。
屋内有人听见动静,开门走出,是个四十来岁高大壮汉,一步迈出别人两步远。他撮口轻吹,马匹顿时乖顺地走开。他打量两人一眼,仰起黝黑的脸朝两人道:“看你们赶了半天的路,应该累了,进来喝口水罢。”
两人的坐骑喘着粗气,江留醉知瞒不过此人,见他神情豪爽,遂与胭脂谨慎进屋。那人倒好茶水,叉手立在一边,江留醉没见他有机会动手脚,放心地喝下茶去,胭脂却一动不动。
“这里荒僻得很,只有燕家子弟在此练兵,你们来做什么?”
江留醉溜一眼屋中,陈旧的书架上搁着《司牧安骥集》、《杂撰马经》、《伯乐治马杂病经》、《疗马方》、《治马经图》等书,心想此人定是兽医,不知为何独居在此。
他行礼谢道:“多谢大叔赐茶,敢问尊姓大名?”
那人似乎看出他的疑虑,说道:“在下陆爽,原是附近打猎的,军中缺马医,就住在大营外面帮忙。你们从哪里来?”江留醉见他不姓燕,安心两分,忙道:“陆大叔,在下与康和王颇有渊源,路上看见燕家军护了王爷往翔鸿大营而来,记起郦家世子有要事托付在下,不知有没有机会进大营去寻王爷?”
胭脂终怀戒备,留意看陆爽一举一动,这人不仅通文字医术,且脚步沉稳,似身怀功夫。听了江留醉的话,陆爽细细端详两人,笑道:“康和王到翔鸿大营就是贵宾,你有事找他,肯定不容易。不如写封信,等我回营找找机会,帮你送个信。小哥怎么称呼?”
江留醉道:“在下江留醉,多谢陆大叔援手。”陆爽道:“小事。我拿纸笔来,你慢慢写。”从架上取来纸笔,江留醉自行研墨,斟酌笔下轻重。陆爽朝胭脂微微点头欠身,往里屋去了。
胭脂狐疑地坐到江留醉身边,皱眉道:“这人看不出深浅,小心为上。”江留醉笑道:“我看他会帮我们。”胭脂瞧他一脸真诚的笑容,仿佛不知世间险恶,不由叹气:“你呀!”江留醉没在意,动笔簌簌写去。
胭脂小声问道:“大营里的那位,不是郦巽么?你写这信是为了……”江留醉道:“一则,探探燕家军待康和王的礼数,看这信能不能传进去。二则,也探探这位陆大叔的本事。”
胭脂星眸闪动,轻轻地道:“倘若找不到王爷呢?”江留醉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