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段氏其先为凉州武威郡人,始祖段俭魏,佐南诏大蒙国蒙氏为清平官,六传至段思平,官通海节度使,丁酉年得国,称太祖神圣文武帝。十四传而到段正明,已历一百五十余年。
大理国僻处南疆,历代皇帝崇奉佛法,虽自建帝号,对大宋一向忍让恭顺,从不以兵戎相见。其时大理国四境宁静,国泰民安。
保定帝见木婉清不向自己跪拜,开口便问自己是否皇帝,顿觉她清纯真挚,不禁失笑道:“我便是皇帝了。你叫木婉清?”
木婉清答道:“对啊,我就叫木婉清。”
保定帝又问:“听誉儿说,你不是大理人士,这次是初来大理。今天进得这大理城来,觉得好玩么?”
木婉清摇头道:“我一进城便来见你了,还没玩过。你叫他誉儿?他嘴里常说的伯父,就是你了,是不是?他这次私逃出外,很怕你生气,你别打他了,好不好?”
保定帝微笑道:“明儿让誉儿带你到处走走,瞧瞧我们大理的风光。我本要重重打他五十记板子,既是姑娘说情,那就饶过了。誉儿,你还不谢谢木姑娘!”
段誉见木婉清逗得皇上高兴,心下甚喜,知道伯父性子随和,便向木婉清深深一揖,说道:“谢过木姑娘说情之德。”
木婉清还了一礼,低声道:“你伯父答允不打你,我就放心了,谢倒是不用谢的。”转头向保定帝道:“明天段郎带我在大理城内游玩,你陪我们一起去吗?”她此言一出,众人都忍不住微笑。
保定帝回视坐在身旁的皇后,笑道:“皇后,这娃儿要咱们陪她,你说陪不陪?”皇后微笑未答。木婉清向她打量了几眼,道:“你是皇后娘娘吗?果然挺美丽的!”保定帝呵呵大笑,说道:“誉儿,木姑娘天真诚朴,有趣得紧。”
保定帝登基十余年来,人人见了他不是恭敬便是畏惧,从没有人在他面前如此率真地说过话。但见木婉清犹如浑金璞玉,全不通人情世故,更增三分喜欢。向皇后道:“你有什么东西赏她?”
皇后从左腕上取下一只玉镯,递了过去,道:“赏了你吧。”
木婉清上前接过,戴上自己手腕,嫣然一笑,道:“谢谢你啦。以后我也会送你一件好看的物事。”皇后微微一笑,说道:“那我先谢谢你啦!”
保定帝的目光落在了东方不败的身上,出言相询道:“这位公子可是叫做东方不败?”
东方不败还跪伏在地上,面向下方,答道:“启禀陛下,小可复姓东方,双名不败,正是东方不败。”
保定帝说:“请抬起头来,让朕好好看看你。”
东方不败这才直起身子,但双腿依旧跪在地上。
保定帝仔细打量起了东方不败,一见之下,便发觉她长身玉立,恂恂儒雅,散发着三分高洁傲岸的书生清气,同时又透着三分落拓放诞的山林逸气,三分金马玉堂的朝廷贵气。
要知这位日月神教的前任教主,虽然只有三十岁左右的年纪,但却是腹有诗书气自华,俨然、宏然,恢恢广广、昭昭荡荡,便如是位饱学宿儒、经术名家。
而且其脸庞英俊非常,又补上了一分玉树临风之气。再定睛往她双眼瞧去,只见她目光中不露光华,却坚毅从容,隐隐然有一层温润晶莹之意,显得内功已臻极高的境界,生平所遇人物,还未曾有这过等修为的。
瞧她不过二十来岁的模样,保定帝心中微微纳罕。但转念一想,当世高人,因内功深湛,得以驻颜不老,长葆青春,也非奇事。
保定帝捻须微笑道:“看你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怎生有得这样一个威武、霸道的名字?”
东方不败应道:“此名乃是父母所取,草民实无可奈何。”
保定帝颔首道:“嗯,父母之命,理当遵从。听誉儿说,他这次外出,一路上多蒙你的照顾。刚才他向朕表明他很感激你,朕也要谢谢你啦!”
东方不败忙道:“岂敢,岂敢,折煞草民也。草民本是一介布衣,隐居于无量山,欲寄残生于山水之间,不求结交当世显贵。段王子不因为草民身份低微,见识短浅,委屈自己,驾临无量山,拜访草民于寒舍之中,与草民一见如故,倾盖相交。草民对陛下和段王子感激涕零尚且不及,焉能劳陛下和段王子屈尊降贵相谢!”
心中却想:“段誉那小子的确算是够‘屈尊降贵’的了,这一路上向我跪了多少次?磕了多少个头?哈哈哈哈。”
保定帝听罢,便觉眼前之人不但武功高强,而且文采飞扬,乃是一位殚见洽闻的高人隐士,若留在段誉身边,日后定堪当大任。而东方不败那些话飘入段誉耳中,使他不禁觉得自己身在云端,快活不已。
保定帝又对段誉道:“吾儿,你这次外出,能结交到如木姑娘和东方公子这般的人物,实是遇上了极难得的福缘,也算是不虚此行了。再者,今日你将母亲请回府中,也是大功一件,朕以后定要好好赏赐你一番。今晚上,吾儿就多陪陪娘亲吧。”转头向皇后道:“咱们回去了吧!”皇后站起身来,应道:“是!”
段正淳等恭送皇帝、皇后起驾回宫,直送至镇南王府的牌楼之外。
段正淳等恭送御驾后,高昇泰告辞,褚万里等四大护卫不负责在王府守夜,也告辞自回。段正淳以高昇泰身上有伤,也不留宴,回入内堂暖阁张宴。
一桌筵席除段正淳夫妇和段誉之外,便是东方不败和木婉清两人,而在旁侍候的婢仆有十七八人之多。
木婉清一生之中,又怎见过如此荣华富贵的气象?每一道菜都是闻所未闻,从未所尝。而东方不败则对这种场面见怪不怪,她担任教主期间,虽然厉行节俭,但黑木崖上那端午节之晚大宴,却也是气派非凡。
见自己作为段誉的朋友而被邀入其家宴,东方不败对段正淳的看法颇有改善,愈发觉得他是一个豪迈爽朗、至情至性之人。邻座的木婉清看到镇南王夫妇将自己视作家人,不禁芳心窃喜。
段誉见母亲对父亲的神色仍冷冷的,既不喝酒,也不吃荤,只夹些素菜来吃,便斟了一杯酒,双手捧着站起,说道:“娘,儿子敬你一杯。恭贺你跟爹爹团聚,咱三人得享天伦之乐。”
段王妃道:“我不喝酒。”段誉又斟了一杯,向木婉清使个眼色,道:“木姑娘也敬你一杯。”木婉清捧着酒杯站起来。
段王妃心想对木婉清不便太过冷淡,便微微一笑,说道:“姑娘,我这个孩儿淘气得紧,爹娘管他不住,以后你得帮我管管他才是。”木婉清道:“他不听话,我便老大耳括子打他!”
段王妃嗤的一笑,斜眼向丈夫瞧去。段正淳笑道:“正该如此!”东方不败见得眼前的场面俨然是两代夫妇同席欢叙,自己不便掺言,便在一旁默不作声,自顾自地大快朵颐,还叫婢仆上了几碗饭来。
段王妃伸出左手端着酒杯去和木婉清碰杯。烛光之下,木婉清见她素手纤纤,晶莹如玉,手背上近腕处有块殷红如血的红记,不由得全身一震,颤声道:“你……你的名字……可叫做刀白凤?”
段王妃笑道:“我这姓氏很怪,你怎知道?”
木婉清颤声问:“你……你便是刀白凤?你是摆夷女子,从前是使软鞭的,是不是?”
段王妃见她神情有异,但仍不疑有他,微笑道:“誉儿待你真好,连我的闺名也跟你说了。你的郎君便有一半是摆夷人,难怪他也这么野。”
木婉清道:“你当真是刀白凤?”段王妃微笑道:“是啊!”
第四十七章 只可笑、痴心未断(七)惊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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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听木婉清叫道:“师恩深重,师命难违!”跟着她右手急扬,两枚毒箭向刀白凤当胸射去。
筵席之间,五人言笑晏晏,一派安乐祥和的气氛,哪料到木婉清竟会突然痛下杀手?刀白凤的武功本较木婉清略强,但这时两人相距极近,又是变起俄顷,猝不及防,眼看这两枝毒箭势非射中不可。
段正淳坐在刀白凤对面,是在木婉清背后。见此情形,“啊哟”一声大叫,伸指急点木婉清后背。但这一指只能制住木婉清,却不能救得妻子。
段誉曾数次见木婉清言谈间便飞箭杀人,她箭上喂的毒药厉害非常,端的是见血封喉,一见她挥动衣袖,便知不妙,他站在母亲身旁,苦于不会武功,无法代为挡格,当即飞身扑到母亲前方,只待来箭射中自己。
却听得当当两声,两枚毒箭已被击得向窗外飞了出去。木婉清同时背心一麻,伏在桌上,再也不能动弹。而段誉没被箭射中,直接跌落在母亲怀中。
原来刚才东方不败左手端碗,右手持筷,正在扒饭,蓦地里见到木婉清没来由地出箭射向段王妃刀白凤,当即瞧准飞箭的轨迹,使了一记“东方万化?化米为镖”,伸出搭在筷子上的食指和中指,各从碗里弹了一粒米饭出去,激射至两枚毒箭的箭头之上,登时让其改变了方向,飞出屋外。
段正淳也是应变奇速,反手勾出,喀的一声,已卸脱木婉清右臂关节,令她不能再发毒箭。
发现毒箭没有射到自己身上,段誉心有余悸地从母亲怀中爬了起来。虽然现在想起自己吞了万毒之王的“莽牯朱蛤”后,已百毒不侵,但这毒箭中者立毙,他见得多了,适才挡在母亲身前时,已然做好了舍生救母的准备。
扭头望向还在气定神闲地夹着菜、扒着饭的东方不败,段誉心下好是感激。虽然不会武功的他并未看清楚东方不败如何出的手,但他料定这间屋内能不着痕迹地相救自己之人,唯神仙姊姊一人尔。
段誉正欲向东方不败道谢,但眼睛的余光一瞟见倒在桌上一动不动的木婉清,当即非常难过,便先走过去问道:“婉……婉妹,你……你为何要杀我的娘亲?”
木婉清右臂剧痛,颤声道:“段……段郎,对……对不起。是……是我……我……师父要我,要我做的。我……我师父叫我来杀两个人。第一个便是你娘,她说你娘手上有一块红记,名叫刀白凤,是摆夷女子,相貌很美,以软鞭作兵刃。她没……没说你娘是道姑打扮。我见你娘使的兵刃是拂尘,又叫做玉虚散人,全没想到便是师父要杀……要杀之人,更没想到是你的娘亲……”说到这里,珠泪滚滚而下。
刀白凤听了,走过来问道:“那你师父叫你去杀的第二个人,是‘俏药叉’甘宝宝吗?”
木婉清道:“不,不!‘俏药叉’甘宝宝是我师叔。她叫人送信给我师父,说是两个女子害苦了我师父一生,这大仇非报不可……”
刀白凤道:“啊,是了。那另一个女子姓王,住在苏州,是不是?”
木婉清奇道:“是啊!你怎知道?我和师父先去苏州杀她,这坏女人手下奴才真多,住的地方又怪,我没见到她面,反给她手下的奴才一直追到大理来。”
段正淳低头听着,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刀白凤腮边忽然滚下眼泪,向段正淳道:“望你好好管教誉儿。我……我去了。”
段正淳道:“凤凰儿,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何必放在心上?”
刀白凤幽幽地道:“你不放在心上,我却放在心上,人家也都放在心上!”突然间飞身而起,从窗口跃了出去。段誉也忙追到窗前,大叫:“娘亲,留步,娘亲……”
段正淳也跟着跃出窗外,伸手一下拉住了她的衣袖,刀白凤回手一掌,向他脸上击去。段正淳侧头避开,嗤的一声,已将她衣袖拉下了半截。刀白凤转过头来,怒道:“你真要动武么?”段正淳道:“凤凰儿,你……”刀白凤双足一蹬,便跃到了对面屋上,几个起伏,已在十余丈外。
东方不败表面上对眼前的事漠不关心,只是在享用一桌佳肴,但暗地里却将一切瞧在眼里,听在耳中,心道:“自从见了这段王爷以后,我都以为钟万仇那马脸说的话言过其实了。却不想,他果真是一个到处留情的风流浪子。这刀白凤是段正淳的原配夫人,据钟万仇说,自己的夫人甘宝宝是与他有染的了,而那王姓女子和木姑娘的师父,也定是他的旧情人无疑。哎呀,如若段誉那小子和木姑娘是同父异母的兄妹的话,那这桩姻缘岂不是无疾而终?可惜,可惜。”想到此节,便端起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段正淳悄立半晌,叹了口气,回入暖阁,见木婉清脸色惨白,却并不逃走。
段正淳走近身去,双手抓住她右臂,喀的一声,给她接上了关节,并解开了她背上穴道。
之后便颓然坐入椅中,慢慢斟了一杯酒,咕的一声,便喝干了,望着妻子跃出去的窗口,呆呆出神,过了半晌,又慢慢斟了一杯酒,咕的一下又喝干了。
这么自斟自饮,一连喝了十二三杯,一壶干了,便从另一壶里斟酒,斟得极慢,但饮得极快。
木婉清赶紧走到段誉身边,歉仄道:“我……我刚才,想也没想,就……就发……毒箭射你娘亲,真是,真是对不起,你能原谅我吗?”
段誉安慰她道:“我知道你有苦衷,正如你说,‘师恩深重,师命难违’,我并不怪你。只是你以后却不可再对我母亲无礼。你能做到吗?”
木婉清面有难色,嚅嗫道:“可……可是……日后……我师父问……问起我来,责……责我……为……为何不遵……师命,那……那可如何是好?”
段正淳在一旁道:“你带我去见你师父,我亲自向她解释清楚。”木婉清先是拍手道:“好,好!”随后却皱眉道:“我师父常说,天下男子都负心薄幸,她从来不见男人。而且,你怎知她会听你解释?”
段正淳不答,站起身来,忽地左掌向后斜劈,飕的一声轻响,身后一枝红烛随掌风而灭,跟着右掌向后斜劈,又一枝红烛陡然熄灭。如此连出五掌,劈熄了五枝红烛,眼光始终向前,出掌却如行云流水,潇洒之极。
木婉清惊道:“这……这是‘五罗轻烟掌’,你怎么也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