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你这契丹孽种羞也不羞?自己转眼便要给人乱刀斩成肉酱,还说什么痛痛快快地度过余生?你的余生倒是过得挺快的,应该还剩下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了;至于被我们这儿千把来人,一人捅上一剑,或是砍上一刀,喔,想必是痛得很呐。你余生过得不是痛痛快快,应该是快快痛痛才对,呵呵。”站在一旁的赵钱孙死性不改,又开始如当日在杏子林中一般,插科打诨起来。
随着他这么一乱嚼舌根,人丛中爆发出一片“对,对,砍死他!”“正是,剁了他!”“为我们汉人同胞报仇!”“别让他给跑了!”之声,上千人一齐叫喊,声音直如雷鸣浪卷一般。
东方不败见状,朗声叫道:“众位英雄好汉,请暂且安静一下,小可有几句话,不吐不快。待小可与诸位分说过后,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她这两句话鼓足内力,声音远远传了出去,不止是大院中的一千多人,连整个聚贤庄里的数千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人人变色,一庄上下渐渐地恢复了平静。
过得半晌,东方不败团团作个四方揖,朗声说道:“各位请了,小可东方不败,是河北人氏,算得上一个地地道道的汉族人。但契丹族如何?汉族又如何?虽然胡汉之分绝非毫无缘由,但也不是不是黑白分明的。汉人中有坏人,契丹人中也有好人;汉人有短处,契丹人也有可敬可爱的一面。”
“说来惭愧,我与我大哥乔峰结识才一个多月,论相交时日的长短,远远比不上在此的许多前辈高人。他的为人到底怎样,相信你们比我更清楚。他今日既然愿意为了我和阿朱这两个结识不满两月的朋友付出性命,之前便绝不可能加害自己的养父母以及恩师。”
“就算他真是契丹人,你们也总不能以此为由,加害于他吧?除非你们自己心魔作祟,当乔大哥是汉人时就认为他是大英雄、真豪杰,一旦他有了契丹人的嫌疑,便觉得他什么坏事都做得出,自己偏要跟他斗个你死我活,最好杀之而后快。”
听她这么一说,群雄中便有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起来。
忽听得一人大叫道:“东方不败,你与乔峰恶贼在无锡‘松鹤楼’由喝酒而结交,此事我们早已查得清清楚楚。乔峰这契丹奸细包藏祸心,知我大宋近年来好生兴旺,他辽国难以对抗,便千方百计地想从中破坏这大好局面,挑拨离间我大宋武林人士,无所不用其极。或动以财帛,或诱以美色。”
“你东方不败虽其名不彰,但听人说你的武功不差,素来操守谨严,那大辽奸人乔峰便设法投你所好,从品酒入手。东方不败,你须得清醒些,契丹蛮夷过去害死过咱们多少人,怎地你受了人家鬼蜮伎俩的迷惑,竟然毫不醒悟,还为他说起话来?”循声望去,说话者却不是鲍千灵是谁?
原来在这十几日中,薛神医等人已搜集了不少关于乔峰的情报,查出与他随行的那人名叫东方不败,来历不明,但武功却颇为了得。
大家就聚在一起商议怎样对付他们二人,鲍千灵也经常在场参与讨论,当然知晓部分东方不败的底细。
只是刚才他见东方不败身穿女装,又以女声发音,才口中轻薄之言,否则他也是不敢造次的。
心想自己方才言语上得罪了东方不败,现在不如向她痛陈利害,将之拉拢过来,以免待会儿动手时她首先对自己发难,以作报复。
他这一席话说完,人群里顿时响起了不少随声附和之言。
那日在杏子林中,东方不败曾巧妙斥责赵钱孙老不正经,称赞谭公宽宏大量,谭公便对她怀有感激之情,现在见她身处险地,想帮她一把,就站出来说道:“是啊,鲍老弟此言不错。契丹人的可怕,不单在于他们野蛮残暴,还在种种诡计令人防不胜防。东方公子,你是我们的同胞兄弟,上了卑鄙小人的当,那有什么关系?你尽快站到我们这边来,远离那乔峰蛮夷,干净爽快之极。我中原武林同气连枝,千万不可受契丹奸人的挑拨,伤了同道的义气。”
单正点头道:“东方公子,君子之过,如日月之食,人所共知,知过能改,善莫大焉。你现在不用做别的什么事,只须与那契丹人乔峰划清界限,断绝关系,走到大宋群雄之中,老夫保证没人能伤害你,而且我汉族同胞,谁都会翘起大拇指,说一声‘东方不败果然是个懂得民族大义的好汉子。’我们与你相识一场,也都面上有光。你若是还要一意孤行的话,那就只能为乔峰这个我大宋的仇雠殉葬了。”
在杏子林中,赵钱孙曾数次出言不逊,冒犯于他,而东方不败则多次为难赵钱孙,算是帮他出了口恶气,他也一直记在心中,寻机报答,是以出言相劝。
东方不败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待人声稍静,缓缓说道:“唉,谭前辈,单前辈,你们这番良言相劝,小可甚为感激。但就算是全天下人都站在我面前,一起来逼我背叛乔大哥,此事也万万不能;你们哪怕砍我千刀万刀,我还是要告诉你们,乔大哥是清白的,这是小可亲眼所见,半点也假不得。小可与乔大哥结交之初,早就约定要生死与共,今日之事,正好应验誓言。要我弃乔大哥而去,小可纵然粉身碎骨,却也决计不会点一点头。”
她这番话说得极是诚恳,群雄不由得为之动容,武林中义气为重,东方不败这般顾全与乔峰的交情,这些江湖汉子虽不以为然,却禁不住暗自赞叹。
谭公与单正听罢,更是不住地摇头叹息。
那单正一向恩怨分明,之前受了东方不败的嘉惠,实在不忍心她今日命丧于此,便又追问道:“东方公子,我们又不要你做什么其它的事,只是迈几步走到我汉家人群中来。难道跨过这数尺之距,真的就那么难吗?”
东方不败朝着单正抱拳拜谢道:“单老前辈,多谢您的美意。跨过我们之间的距离,对于您来说,只消走盈盈数尺,但对我来说,嘿嘿,那却千难万难,难如跨越生与死、天和地,恕小可没有这个能耐跨过去!你既顾念我们的同胞义气,我又岂能不顾与乔大哥的兄弟之义?老前辈,你不用再劝小可了。”
薛神医闻言,不禁摇着头说:“东方公子,你这话可不对了。东方公子顾全朋友兄弟的义气,原本令人佩服,却未免不分是非善恶,不问民族大义。契丹人作恶多端,侵略我大宋锦绣河山,残害我大宋无辜百姓,累累恶行,多不胜数。”
“而且这乔峰恶徒,接连杀父、杀母、杀师父,良知泯灭,人性沦丧。由此观之,他身上的契丹凶性,特为尤甚,早就该毙了!东方公子只因一时饮酒投缘,便将全副身家性命都交了给他,可将‘义气’二字误解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君相伴死生何惧(七)豪饮
(本章是这一回点题明旨的一章,背景音乐用李石演唱的《只为兄弟战今生》最合适不过了:“……生死一曲笑别离,与君同袍浴血共战永不弃。血泪干,饮不尽多情自古好河山,为何要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不如去,随我扬沙策马闯千关,共并肩谁人能敌?天地风云义气,今生是兄弟;敢为一诺毁一城,愿为你血肉成泥……再相逢,征战一生只愿为你;百年后,才知来生也要为你!”)
东方不败淡淡一笑,说道:“薛先生,你口口声声说我大哥是契丹人,又指责他杀了自己的父母,但乔三槐老公公和老婆婆明明是汉人,那便不是他的父母了。莫说我大哥生平对这两位老人家敬爱有加,绝无加害之意,就算是他杀的,又怎能加他‘杀父、杀母’的罪名?你的说法不是自相矛盾吗?”
不待薛神医答话,站在他身侧的玄寂哼了一声,说道:“哼,强词夺理,居然也能自圆其说。那他杀害我玄苦师兄一事,总是不容置喙的了吧?”
东方不败笑道:“呵呵,若能自圆其说,就不是强词夺理了。大师,出家人不打诳语,你称我大哥杀害了他的恩师,可有什么凭据?”
玄寂面现怒色,指着东方不败呵斥道:“你这个帮凶,明知故问,那晚你明明就在乔峰身边,亲耳听到本寺小沙弥青松说过,他看见乔峰一掌把我师兄轰得肋骨齐断、五脏破碎,眼见为实,那还有假?”
东方不败摇头道:“非也,非也,大师,这人世间的事,往往是眼见的未必为实。”转身对阿朱说道:“阿朱,你卸下伪装来,让大家瞧瞧你的庐山真面目吧!”
阿朱应道:“好!”随即从行李中取出一瓶药水,倒在手掌之上,用手在脸上摩挲了几下,高耸的颧骨立时就不知所踪,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张娇滴滴、粉嫩嫩的美丽少女鹅蛋脸。
群豪一见之下,无不耸动,惊诧不已,寻思这丑姑娘怎么一下就变得如此漂漂亮亮的。
东方不败顺水推舟,朝众人朗声道:“在此的各位英雄好汉,想必都是走南闯北多年的见多识广之人,对于这易容改装之术,那是再熟悉不过的了。这武林之大,江湖之广,能乔装得比这位阿朱姑娘还要惟妙惟肖的奇人异士,那自然不在少数。杀害玄苦大师的真凶大有可能是装扮作我大哥的模样,再潜进少林寺中重伤了他的师父,然后嫁祸于我大哥。玄难、玄寂二位大师请想想,倘若真是我大哥下手害了你们师兄,何以第二次又去见他,被你们抓个正着?”
玄难、玄寂闻言,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答。
他们身旁的薛神医却接口道:“东方不败,你这汉奸走狗休要再当着这么多英雄的面大放厥词,混淆视听,以图蒙混过关,替乔峰开脱。这人的外貌、身形可以假冒,但武功路数又怎生做得了假?早在你送阿朱姑娘来此找我求医的前一天清晨,我就赶赴了少林,抢在玄苦大师的法体在‘舍利院’中火化之前,为他查验了伤情。他的致命伤乃是被刚猛无俦的一掌轰击所致,那一掌的威力甚至在玄慈方丈的大金刚掌掌力之上。试问当世武学之中,除了天下阳刚之至的‘降龙十八掌’,还有哪门功夫能有这样的效果?”
在场群雄对薛神医的医道不敢有存疑之意,一听他的这几句话出了口,就全部点头称是,转头向乔峰喝道:“乔峰狗贼,你听到没有,连薛神医都这么说了,你就不用再多作狡辩了。速速上前领死,我们给你一个痛快的!”
东方不败还欲继续同他们理论,乔峰却一把按住她的肩膀,从她身后绕到她的面前,对她轻声说道:“东方兄弟,谢谢,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看来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你的话,那么你也不用再对着他们多费唇舌了。”
继而缓慢旋转着身子,伸手指着周围一众武人,大声说道:“我乔峰一生,从未做过对不起诸位的事,而对于我的身世,我自己到现在也都还没弄清楚。既然你们想杀我,光明磊落地出手便了,何必加上许多不能自圆其说、强词夺理的罪名?”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待转到面对游骥和游驹时,停了下来,抱拳道:“两位游兄,在下今日在此遇见不少故人,此后是敌非友,心下不胜伤感,想跟你们讨几碗酒喝。”
众人听他要喝酒,都大为惊奇。游驹心道:“且瞧他玩什么伎俩。”当即吩咐庄客取酒。聚贤庄明日就要开英雄之宴,酒菜自是备得极为丰足,片刻之间,十多个庄客便抬了几大坛美酒,取了数只酒杯出来。
乔峰见了,却说:“小杯何能尽兴?相烦取大碗装酒。”两名庄客又取出几只大碗,将一坛白酒开了封,放在乔峰面前的桌上,在一只大碗中斟满了酒。
乔峰吩咐道:“都斟满了!”两名庄客依言将几只大碗都斟满了。
乔峰端起一碗酒来,说道:“这里众家英雄,多有乔峰往日旧交,今日既有见疑之意,咱们干杯绝交。哪一位朋友要杀乔某的,先来对饮一碗,从此而后,往日交情一笔勾销。我杀你不是忘恩,你杀我不算负义。天下英雄,俱为证见!”
众人一听,都是一凛,大院内一时鸦雀无声。各人均想:“我如上前喝酒,势必中他暗算。他那降龙神掌击将出来,如何能够抵挡?”
正在此刻,却听一人笑道:“哈哈,光闻这味道,就知这酒乃是好酒!天下名酒,北为汾酒,南为绍酒。最好的汾酒不在山西而在长安,而长安醇酒,又以当年李太白时时去喝得大醉的‘谪仙楼’为第一。大哥碗中之酒,正是从长安谪仙酒楼运来的一百三十年陈酒。”说话之人,却不是东方不败是谁?
她身着布衣女装,本来举止恂恂有礼,便如一个落魄的大家闺秀,有些小小的富贵之气,又有些土气,但这时突然显出勃勃英气,与先前大不相同。
群雄眼见她同乔峰被上千号武林人士围在中间,处境十分不利,却仍与他泰然自若地调侃,丝毫不显慌乱,都不禁佩服她的胆量。
乔峰定睛瞧去,只见几只极大的酒坛之上,果然贴着“谪仙酒楼”的金字红纸招牌,招纸和坛上篦箍均已陈旧,确非近物,忍不住一喜,笑道:“哈哈,东方兄弟,上次我们在‘松鹤楼’痛饮绍酒之前,愚兄就听你提起过这汾酒之美。想不到如今我命悬一线之际,能有幸得饮此等美酒。”说着就将鼻孔靠在酒碗的边沿上,只觉一阵酒香直飘入脑,醇美绝伦。
酒未沾唇,乔峰已有醺醺之意,忽然怅惘道:“唉,只可惜这么好的酒眼下只能被当做绝交酒喝,可惜,可惜。”
“非也,非也。”东方不败插口道,“这酒要怎么喝,全凭大哥你自己决断。你要当它作绝交酒,它便是绝交酒;你要当它是知己酒,它便是知己酒。常言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而我却要说:‘不是知己半杯多’。乔大哥,要同你喝绝交酒之人,多半是不理解你的人,更算不得你的知己了。你把如此美酒拿来与他们对饮,岂非暴殄天物?依小弟之见哪,倒不如咱们兄弟俩将这佳酿当作知己酒喝了,不知大哥意下如何?”
乔峰听罢,一拍大腿叫道:“好,东方兄弟,你这主意太好了,来,咱们就又来干他个一千杯。”说着举起大碗,一饮而尽。
东方不败微笑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