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大宋抚有中土,于元丰年间之后,分天下为二十三路。以大梁为都,称东京开封府,洛阳为西京河南府,宋州为南京,大名府为北京,是为四京。
东方不败其时身在京西路汝州,这日来到梁县,身边银两已尽,终于找到一间金银铺,把所携全部金元宝换成了几百两银子。
一路上大吃大喝,鸡鸭鱼肉、高梁美酒,不一日来到河东路代州。
雁门关在代州之北三十里的雁门险道。东方不败在大明奔波于江湖之中,也曾到过此地,只是当时身有要事,匆匆一过,未曾留心。
她到代州时已是午初,在城中饱餐一顿,吃了十来碗饭,便出城向北。
东方不败骑着马,行不到半个时辰,就走过了三十里地。
上得山来,但见东西山岩峭拔,中路盘旋崎岖,果然是个绝险的所在,心道:“雁儿南游北归,难以飞越高峰,须从两峰之间穿过,是以称为雁门。不知乔大哥到了没有,倘若石壁上的字迹表明他确是契丹人,那么我多半得陪他到辽国去寻亲,这一次出雁门关后,恐怕就要永为塞北之人,不再进关来了。如此这般,我们倒不如雁儿一年一度南来北往,自由自在。”想到此处,不由得心中酸楚。
雁门关是大宋北边重镇,山西四十余关,以雁门最为雄固,一出关外数十里,便是辽国地界,是以关上有重兵驻守。
东方不败心想若从关门中过,不免受守关官兵盘查,于是下马从关西的高岭绕道而行。
东方不败牵着马走到一处绝岭,放眼四顾,但见繁峙、五台东耸,宁武诸山西带,正阳、石鼓挺于南,其北则为朔州、马邑,长坡峻阪,茫然无际,寒林漠漠,景象萧索。
东方不败想起当年读过的史书上记载,战国时赵国大将李牧、汉朝大将郅都,都曾在雁门驻守,抗御匈奴入侵。
倘若乔峰真是匈奴、契丹后裔,那么千余年来侵犯中原王朝的,都是他的祖宗了。在明朝,自己也是读着岳王爷“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词句长大的汉人。
到了乔大哥认祖归宗的时候,自己还能与他亲如兄弟吗?
在乔峰面前,东方不败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就算他真是契丹胡虏、匈奴后裔,别说是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了,哪怕是反过来把自己的肉割下来给他吃、将自己的血放出来喂他喝,那也是毫无怨言、甘之如饴的。
思索半晌,东方不败豁然一笑道:“哎呀,不管什么汉人契丹了,‘竭诚则吴越为一体,傲物则骨肉为行路’,乔大哥怎样对我,我就怎样对他呗!这大概是这人世间最基本的道理了。”
又走了一会儿,东方不败向北眺望地势,寻思:“如果智光大师没说谎的话,那日汪帮主、赵钱孙等在雁门关外伏击契丹武士,定要选一处最占形势的山坡,左近十余里之内,地形之佳,莫过于西北角这处山侧。十之**,他们定是在此设伏。”
东方不败当下牵马奔行下岭,来到该处山侧。蓦地里心中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悲怆,也许是因为乔峰的亲生父母可能在此遇害的缘故。
只见该山侧有块大岩,智光大师说中原群雄伏在大岩之后,向外发射喂毒暗器,看来便是这块岩石。
山道数步之外,下临深谷,但见云雾封谷,下不见底。
东方不败心道:“倘若智光大师之言非假,那么乔大哥的生母给他们害死之后,他亲爹从此处跃下深谷自尽。他跃进谷口之后,不忍带乔大哥同死,又将其抛了上来,摔在汪帮主身上。他在石壁上写了些什么字?”
东方不败回过头来,往右首山壁上望去,只见那一片山壁天生的平净光滑,但正中一大片山石上却尽是斧凿的印痕。
东方不败来到石壁之前,用手抚摸着那些斧痕,不禁喃喃自语道:“石壁啊石壁,你上面原来究竟有没有刻字呀?是有人故意将留下的字迹削去了,还是石壁上压根儿就从来没有刻过字,这些痕迹只不过是有人故弄玄虚罢了?”
一面来回踱着步,一面思考着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饶是精明如东方不败,却也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就这样过了大半个时辰,东方不败还未见到乔峰与阿朱的影子,索性就不再胡思乱想,找了个僻静所在,把马缰拴在一棵大树上,盘膝坐下,开始缓缓吐纳运气,补充在聚贤庄消耗的内力。
直至夕阳西下,乔峰他们还未赶到,东方不败心中微有一丝不安,但随即寻思:“是了,阿朱重伤初愈,行路快不得,乔大哥为了照顾于她,比我晚到几日也属合情合理。而且,我在一路上看见满大街都贴着通缉我和他的榜文,我的形貌没什么特色,稍一换装,别人就认不出了;乔大哥那五大三粗的样子,嘻嘻,太引人注目了,赶路时得多注意隐蔽,那也就走不快了。”
想到此处,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又放了下来。
第一百五十四章 字灭痕无(四)重逢【二更
待要再次定心休息,却是气息翻涌,说什么也静不下来,忽听得咕咕咕几声叫,一只肥大的野鸡从山坡上跳了下来。
东方不败大喜,心想等了这半日,早就饿得很了,这送到口边来的美食,当真是再好的没有了,伸出一只纤纤素手,轻轻一夹,便捉住了一只野鸡。
东方不败静坐半晌,这时虽如刚刚醒来般神志不清,但即便是在睡眼惺忪之时,捉几只野鸡那也是轻而易举。
东方不败喜道:“妙极!今儿个有一顿鸡肉吃了,不过,这一只可不够吃。”随后伸指弹晕了手中的肥鸡,再起身到四周转了一圈,见到各色山鸡一伸手便是一只,顷刻间捕了十余只。
把那些鸡全部弹晕扔在拴马的树下后,东方不败又到周遭拾了些枯枝来生起一堆篝火,左手拔出腰间的金色“曜灵”宝剑,欲将野鸡斩首除肠,忽想:“古人杀鸡用牛刀,今日我以象征红日的‘曜灵剑’杀野鸡,不忒也大材小用了吗?算了,剑身沾了鸡血没地方洗,还是用我的无形气剑来杀**。”
言念及此,当下还剑入鞘,运起真气,右手食指上的“华山剑”倏地击出,一连舞出好几个剑花,那十数只鸡登时没了脑袋,继而肚破肠流,羽毛纷飞。
这时东方不败把剥好了的山鸡串在几根树枝之上,在篝火上烧烤,鸡油落在火堆之中,发出嗤嗤之声,香气一阵阵地冒出。
她望着火堆中冒起的青烟,突然微微一笑,轻轻地道:“哈哈,听盈盈说起过,她的冲哥曾以独孤九剑杀青蛙,那独孤大侠九泉有灵,得知传人如此不肖,当真要给生生气活过来。而我今天的所作所为,比起令狐冲,有过之而无不及,还不知要气活多少位武林先贤呢!哈哈哈!”
笑过之后,东方不败蓦地里想起了任盈盈,想起了日月神教,想起了大明武林,一时之间,前程往事汹涌如潮,她便陷入了沉默之中。
忽然闻到一阵焦臭,东方不败一声“啊哟”,却原来手中一串野鸡烧得焦了。
她也并不着恼,取下一只烧焦了的鸡,撕下一条腿,放入口中一阵咀嚼,连声赞道:“好极,好极!如此火候,才恰到好处,甜中带苦,苦尽甘来,世间除此之外,更无这般美味。希望乔大哥的命运也是如此苦尽甘来,哈哈哈!”
接着又把所有猎物都放到火上,烤得外焦里嫩,然后大快朵颐起来。
东方不败吃完了烤鸡,轻柔的月光洒在身上,她大感困倦,不知不觉间就合上眼睛睡着了。
前几日东方不败忙着赶路,一晚上安稳觉都未睡过,因此这一觉睡得甚是沉酣。
东方不败在睡梦之中,忽觉正和乔峰在树林中比划切磋,突然多了一人,却是阿朱,跟着便和她拆招。
但手上没半点力气,拼命想使“东方万化”、“北冥正气诀”、“独孤九剑”、“太极剑法”、“日月神掌”、“少林七十二绝技”、“斗转星移”等自己所会的武功,却偏偏一招也想不起来,阿朱阴损毒辣的一拳又一脚,径自不停歇地打在自己心口、腹上、头上、肩上,又见乔峰在一旁哈哈大笑。
东方不败又惊又怕,大叫:“乔大哥,乔大哥!快救我,快救我!”
东方不败叫了几声,便惊醒过来,而心中兀自酸苦,喃喃说道:“原来,原来这只是一个梦,但我怎么会做起这样的梦来?我从未做过如此的怪梦,无论是在现实中还是在梦里,如果有人要杀我,而我又不是他对手的话,我就让他杀了便是,绝不会向旁人求救。我是谁,我是东方不败,从来只有我救别人,哪里轮得到别人来救我?”
伸袖拂拭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忽然一阵凉风吹来,不禁打了个寒噤,抬头见繁星满天,已是中夜。
东方不败略一定神,埋首又思量道:“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做这样的梦?为什么阿朱会在梦里打我,为什么乔大哥站在旁边见我挨打,却不理不睬的,还……还笑呢!他,他可是我的结义兄弟啊,怎么可以这般待我?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难道是我白天想到阿朱颇受乔大哥照顾,嫉妒起她来?不,不应该的,阿朱是个孤弱女子,乔大哥是大英雄、大豪杰,照顾一下她也是应该的……等等,说到底,我还不是一介孤苦伶仃的女子,也还不是需要……需要他照顾……”
言念及此,两行清泪不禁从双颊滑落,自己凄苦身世之中的种种悲惨遭遇,如转走马灯般,在脑海中一一浮现起来……
直到第二天清晨日出东方之时,心绪不宁的东方不败再也没有睡着过,幸好她天性活泼快乐,遇到逆境挫折,最多沮丧得一会儿,不久便恢复如初。
她望着东升的旭日发了一会儿呆,忽然又觉一阵饥饿袭来,于是就到周遭打了些山鸡、野兔,生火烤来吃了。她一边吃,一边心想:“疑神疑鬼、杯弓蛇影、怨天尤人、自怨自艾什么的,最是没有用处了。倒不如抓紧时间把一身功夫练得更加通通透透,将所有精妙招式记得刻骨铭心,相忘也忘不掉,这才是正理。”
随后从行李中取出那些武功秘籍,继续阅读修炼起来。
就这样,一连过了九天九夜,却丝毫没有乔峰和阿朱的音讯,但凭着对乔峰的无比信任,东方不败兀自在雁门关外、乱石谷前坚守等待,每天以烧烤野味、拾草料喂马、勤练武功度日。
第九天正午时分,她用过午膳后正在打坐运功,忽听得一声熟悉而又亲切的“东方兄弟”在耳畔响起,睁开双眼,极目远眺,终于看见一条浓眉大眼、高鼻阔口、身穿灰色旧布袍的大汉,牵着一匹高头大马,循着险峻的山道向着自己走来,却不是乔峰是谁?
他身旁跟着个身穿淡红衫子的牵马女郎,盈盈十六七年纪,一张鹅蛋脸上透着精灵顽皮的神气,嘴角边带着微笑,脉脉地凝视自己,那便是阿朱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字灭痕无(五)面壁
东方不败忙起身奔将过去相迎,到得近前,乔峰一把将她抱入怀中,激动地说:“东方……东方兄弟,你,你没受……到……损伤,平安……无事,真是,真是……太好了,多谢……老天爷……保佑。对……对不起,让……让你……久等了,对……不起。”
他这几句话说得断断续续,但话中充满了喜悦安慰之情。
东方不败一听便知他对自己关怀已极,直是全心全意皆在盼望自己平安,心中一动,双手也从他的腋下穿过,拍在他背上,把他向着自己紧紧搂了过来,哽咽道:“乔……乔……大哥,你……你终……终于……来了,我……只怕……你……不……不能来,你来……来了……就好。我,我……也……刚刚……才到,没……没有……等……多久,你,你不……不必……自责。”
乔峰抬头向她身后望去,只见她拴马处周围,一地的鸡毛兔骨、火堆枯木,便知她已来了多日,但为了让自己安心,却谎称才刚到。
这是他一生之中,听过的最最温馨动人的谎言了,双眼不知不觉间便噙满了泪水。
两人拥抱了一阵,忽然想起旁边还有个阿朱姑娘在看着自己的亲密举动,各自脸上一红,忙退开两步,再想起适才自己二人情不自禁,直抒情怀,不由得尴尬难当。
东方不败只觉一颗心怦怦乱跳,脸上颇有羞涩之意,一时之间,竟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而乔峰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日他对东方不败那是朝思暮想,直至神情恍惚,行路住店间,好几次将阿朱误认作女装时东方不败,现在见她一个活生生的人就站在自己面前,难免怀疑自己是否身在梦中。
虽然东方不败并不介意自己晚到了好多天,乔峰觉得还是有必要向她解释一下,便柔声道:“东方兄弟,那日我和阿朱在你的掩护下离开聚贤庄过后,我实在是放心不下你的安危,于是和阿朱行出几十里路,把她安顿在一个小客栈之中,随后就折返回聚贤庄查探你的消息。”
“听庄内的群雄议论纷纷,说你已经成功脱险,我才心下稍安,回到客栈之中歇息。这一来一去的,加上在聚贤庄里的打探,着实费了不少时日,耽误了行程,所以,所以我俩才来得这么晚,还请东方兄弟恕罪则个。”
东方不败听了,心下微微纳罕:“原来,原来乔大哥是因为担心我,返回聚贤庄打探了一阵,才迟迟不到的。他,他竟对我这般好?”
脸上又是一红,低低地道:“乔大哥,我已说过,我也才到没有多久,根本就未曾怪罪于你,何谈‘恕罪’?”
接着侧身指向那一大片有着斧凿印痕的山石,说道:“智光禅师和赵钱孙他们都说这石壁上写得有字,却不知是给谁凿去了,还是有人在从未有过刻字的石壁上劈了几斧头故弄玄虚?”
乔峰那日与东方不败约定到此相见,本就是打算来看这石壁上的留字,但顺着东方不败的手指望去,只见一片平净光滑的山壁上,中间有一块地方尽是斧凿之痕,不由得微微蹙眉。
他千里奔驰,为的是要查明自己身世,可是始终毫无结果。
他走近山壁,凝视石壁上的斧凿痕迹,想探索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