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没多久,就见庭州城门大开,钱归南骑着快马冲出来,一见到武重规便在他的面前翻身下马,“啪哒”一声跪倒在淤水之中,口称迎接钦差来迟,连连赔罪,就差没有磕头点地了。武重规倨傲地在马上点头,算是接受了钱归南的敬奉,在伊州那几天里孔禹彭对他不卑不亢的,武重规十分不爽,看样子这钱归南要识相许多。
钱归南陪着武重规往庭州城里去。武重规举鞭发问:“钱刺史,这护城河怎么如此脏臭,你是怎么治理管辖的?”钱归南战战兢兢地回答:“钦差大人,只因庭州前段时间天气反常,先是数月干旱,随后又连续下了十多天的暴雨,城里城外的河流水系便都成了这个样干。暴雨这两天才停,下官正打算好好疏排一下积水,不过……暂时还没有时间。”“哦,钱刺史都在忙什么呢?”
钱归南神色一凛,故作神秘地凑到武重规面前,压低了声音道:“钦差大人,陇右道东部战事紧张,庭州位于西域边境,当然也安做好准备。这些天下官都在忙于部署翰海军,加强庭州的防务,因而还未腾出手来顾及河道梳整的事情。”
武重规心中暗想,巧了,自己还没提到翰海军,钱归南倒先送上门来。于是他微微一笑:“钱刺史,本钦差此行就是奉圣上之命,巡查陇右西道的防务情况,尤其是伊州的伊吾和庭州的瀚海两军,面向西方,承担着防御西突厥的重任。既然钱大人提到翰海军,本钦差现在就想去看一看。”
钱归南脸色顿变,更加诚惶诚恐地回道:“这……钦差大人您一路上旅途劳顿,如今天色已晚,是否先进城休息了以后,明日再巡查瀚海军不迟……”武重规打断他的话:“休得多言,本钦差现在就要去!”“是……”钱归南拱手称是,瞻前顾后地引着武重规一行朝翰海军军营而去。
弗至军营,武重规冷眼观察,倒是戒备森严,军容齐整。武重规其实对军队的管理没什么见识,只不过外行看个热闹,一眼望去队伙标旗规整肃穆,步骑军械排列如仪,武重规也挑不出什么刺来。想了想,武重规要求见一见瀚海军的高级军官们。
命令传下去,很快跑来了两名甲胄闪亮的团级军官,在武重规和钱归南面前抱拳施礼。武重规问了几句话,这两名团正答得恭敬自信,毫无破绽。武重规正觉满意,突然想到,按朝廷编制翰海军应该有四个正式编团,怎么只来了两名团正呢?钱归南对这个问题毫不意外,再次煞有介事地凑到武重规面前,压低声音回答说,瀚海军另外两个团沙陀团和天山团俱已布防在庭州西侧的沙陀碛沿线,所以那两名团正并不在军营中。
武重规瞥了钱归南一眼,不满地道:“安排在沙陀碛就在沙陀碛,你这么鬼鬼祟祟的干什么?”钱归南讪讪地笑,支吾着说不出个所以然。武重规不耐烦了,厉声道:“既然如此,本钦差现在就要去沙陀碛!”“啊?!”钱归南大惊失色,连连摆手道:“不可不可。钦差大人,这沙陀碛离庭州城可不近,来回至少一天一夜。您,您现在过去到那里就该是明天上午了。”
武重规阴沉着脸不说话,这些天连着折腾,他也累坏了,确实不想再连夜赶路,便道:“那你就让那两名团正即刻返回庭州,本钦差要向他们问话。”“是!”这回钱归南答应地挺痛快,两名团正最快也要明天中午才能到达庭州,钱归南便请钦差大人去刺史府歇息。
回到庭州刺史府,一桌丰盛的接风酒席已经在正堂上摆好。堂门大敞,凉风习习,院内的大棵松柏之下,小小的一支乐班奏出悠扬动听的西域乐曲。武重规连日奔波,在伊州又碰上连环的麻烦事,心情郁闷至极,听到这管乐悠悠,不觉精神一振。钱归南殷勤地请武重规上座,自己亲自把盏斟酒,武重规一尝,真是顶级的葡萄佳酿,便笑道:“哈哈,这葡萄美酒真是好味道,连皇宫里头都喝不着啊。钱刺史,你这个边疆大吏做得蛮舒服嘛!”
钱归南嘿嘿笑着,继续摆酒布菜,接着又叫出几个当地舞女,和着箜筷、琵琶和鼓声,跳起了让人眼花缭乱的胡旋舞。武重规连吃带喝再欣赏乐舞,真是心花怒放,对钱归南的印象好地无以复加。待到月上三竿、酒席将尽时,两人已像老朋友般亲密了。
第三卷:碧血黄沙 第二十四章:交锋(4)
总算吃饱喝足,酒筵撤下,钱归南见武重规酒酣困倦,便清钦差大人去后堂歇息。武重规摇摇头,招呼钱归南到跟前,推心置腹地开了口:“钱、钱大人,你不错,很不错,比伊州那个孔禹彭强上百倍!”钱归南连忙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武重规又把他的脖领子一拖,拉到跟前道:“钱大人,你知不知道,有人密报瀚海军私下调防,把圣上都惊动了。本钦差这次来伊州、庭州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钱归南顿时面无人色,武重规得意洋洋地看了他半天,扬声道:“哎,钱大人,要不你就对本钦差从实招了吧,哈哈,看在你这半天伺候得不错,说不定我会为你在圣上面前求几句情!”钱归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着响头喊起冤来:“钦差大人,下官冤枉,冤枉啊!”
武重规不屑地撇嘴道:“钱大人!你有话就说嘛,喊仟么喊!本钦差就问你一句,瀚海军到底有没有无故调驻伊州?”“啊?”钱归南膛目结舌,愣了半天才答道:“这是哪里话说,哪里话说?!简直太无中生有了罢!钦差大人,下官可以用性命发誓,瀚海军从未离开过庭州!”顿了顿,他又道:“钦差大人,今天那两个团正您都问过话,没有异常。还有沙陀团和天山团的团正,明早也会到庭州。钦差大人可以亲自审问他们!”
“嗯,我当然要审。不过……密报上面说私自调动的两个团就是沙陀团和天山团。所以嘛,钱大人你现在说不定正派人给他们送密信,串供呢吧,哈哈哈哈!”武重规仰天大笑,乐得前仰后合。钱归南不敢再喊冤,只好连连以头抢地,额头上顿时红紫。武重规忍俊不禁地摇晃着上前,伸手搀起钱归南,拉长调门道:“咳呀,本钦差开个玩笑嘛,钱刺史何至干惊吓至此啊?其实呢……”他打了个酒嗝,一股酒气直冲钱归南的脑门,身子晃了晃,钱归南赶紧扶住,就听武重规醉眼膝脆地说:“唔,我看钱刺史你还算是个老实人嘛,怎么就得罪了人呢?让人把你给告了!”
钱归南的眼中凶光乍现,咬着牙问:“钦差大人,下官斗胆问一句,究竟是什么人恶毒诬陷下官?”武重规瘫在椅子上,打了几下呼噜,又抬起头嘟嚷道:“就是那个……那个狄、狄仁杰的前任卫士长,李元芳……上你这几来戍边的……”
话音刚落,武重规靠在椅上呼呼大睡。钱归南一动不动地站着,额头上又是汗珠又是血痕,双眼精光四射充满仇恨。然而,钱归南又对整个局面感到庆幸,武重规没有先行讯问李元芳,还将内情透露给自己,说明他对李元芳其实并不信任,看来朝野关于武重规与狄仁杰不和的传闻非虚。既如此,自己今天分明已占到了先进。李元芳!不要以为只有你才会使用阴损卑鄙的手段,要和我钱归南斗,你还太嫩!
钱归南让手下将武重规架到后堂歇息,今夜他要好好谋划,明天必须一击成功,将所有的事情做个了结,成败便在此一举了!想着、想着,钱归南的脸上浮起阴森恐怖的笑容,他仿佛看到了李元芳和裴素云正被自己百般折磨、痛不欲生的惨状……他的脑海中轮番出现一个又一个这样的画面,感到前所未有的兴奋:你们终于要为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了,还能令我从与突厥联盟的泥沼中脱身,多么完美的计策啊!
这天看守很晚才给李元芳送来晚饭,而且没有附上裴素云的小瓷罐子。李元芳立即发现了异常,他叫住看守问缘由,看守支吾着回答,是伊都干说不用再服药,就慌慌张张地闪出门外。李元芳在桌边呆坐了一会儿,尽力平复刹那席卷全身的巨大恐慌,他无意识地伸出手触摸桌上的碗筷,指尖冰凉、心底冰凉,仿佛不是置身于盛夏,却是严冬。
一定有事发生了。他好像又一次来到了阿苏古尔河畔,发现饮水就要枯竭的时候,心被刺骨的绝望浸透。他痛恨自己的无能,总是竭尽所有地想去保护,但却每每让自己最关心的人陷入致命的危险。好在他还有一息尚存,好在他还有头脑和胆魄,李元芳闭上眼晴,静静地思考,在心里悄悄地对她又说了一遍:有我在这里,你仟么都不用怕。
实际上,庭钱刺史府里这所软禁人的小院子,从这天凌晨起就被重兵团团包围,只是在院子里面仍然保持原样。为了不打草惊蛇,钱归南甚至都没有撤换那几个被裴素云的药物放倒过的看守。当然,他也没有忘记将他们暴打了一顿,兼以最恶毒的咒骂和威胁,直把这几个看守吓得半死不活,哪里再敢有半分疏忽。同时,钱归南在小院外圈布置下几十名荷枪持械的兵丁,可谓是天罗地网,李元芳纵然有天大的本领,怕也是插翅难飞。
李元芳暂时还不知道院子外的包围圈,但既然发现裴素云这里有变,他判断对自己的监控一定也成倍加强了。然而坐以待毙从来就不是李元芳的性格,很快他便拿定了主意,重重地敲起门来,声称有急事要面见钱刺史。看守小队长本来不欲理会,可李元芳闹起来没完没了,在夜深人静钱刺史府里吵得实在太不像话,小队长只好来到门边询问。
隔着门缝,李元芳朝小队长晃了晃手中的木牌,小队长惊得倒退两步。前夜他们几个沉睡不醒,已经被钱归南又打又骂,唯一庆幸的是李元芳没有乘机逃走,否则真是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小队长早就发现身上的令牌不见了,他惶恐之下隐而不报,心存侥幸地期望只是不慎丢失,绝不敢想象令牌被李元芳拿到手中,这意味着罪责翻倍,让钱归南知道了只有死路一条。他是个明白人,此刻一见李元芳的阵势,立即痛快答应带李元芳去面见钱刺史,只要对方肯归还令牌。
夜已深,钱归南还在正堂上像被困的野兽般来回徘徊,毫无睡意。当看守报告李元芳要见他时,钱归南一时有些听不懂,他实在无法相信,世上真有这样大胆、敏锐而又执着的对手。钱归南突然觉得十足亢奋,棋逢对手和嚼穿龈血的感受混合在一起,他也迫切地想与李元芳见一见了。
李元芳走进正堂时,钱归南用一种全新的眼光上下打量他,无法遏制地想象着他与裴素云亲密相依的情景。这种想象让钱归南的心在恨、怨、嫉妒和畏惧等多种情绪中紧缩成一团,倍尝自虐的快感。两人沉默对视,还是钱归南先沉不住气,咳了一声问:“李校尉寅夜来见本官,有仟么急事吗?”“当然。”李元芳一如既往地言简意赅:“我想知道钱刺史大人打算把我拘禁到什么时候?”
“哈!哈!哈!”钱归南仰天怪笑三声,“李校尉居然不知廉耻到这种地步,实在令本官佩服啊!”李元芳面无表情地反问:钱刺史大人仟么意思?我听不懂。”钱归南又是一阵暴笑,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擦着眼角溢出的泪花,断断续续地道:“李校尉过谦了,过谦了……以李校尉的本事能为,天底下怎么还会有让李校尉不懂的事情?”李元芳仍然不为所动,平静地道:“钱大人,请你回答我的问题。”
钱归南沉下脸来,被仇恨煎熬的眼角皱纹又深又密,他抹了抹唇髦,打起官腔:“上次李校尉丢失流犯狄景辉,请李校尉钱刺史府是为预备钦差到来时,本官有话可回。如今嘛,朝廷派的钦差已经到了庭州,李校尉稍安勿躁,想必解脱在即了。”言罢,他紧盯着李元芳,小心捕捉对方每一丝神色的变化。果然,他发现李元芳很明显地愣了愣,随即又镇定下来,斩钉截铁地道:“我要见钦差大人。”
钱归南挑起眉毛:“李校尉,你还真是……一会几想见我,一会几又要见钦差。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吧?”李元芳跨前一步,低沉着声音重复:“我要见钦差大人!”钱归南顿觉凌厉的杀气从那对漆黑的双眸中逼射而来,全身的血液骤冷,情不自禁就打了个寒颤。慌忙定了定神,钱归南再度堆起恶毒的笑容,故作姿态道:“李校尉,你这样子实在吓人,到时候可别惊扰到了钦差大人。钦差大人旅途劳顿已经睡下,李校尉明早再见如何?”
“我现在就要见!”“你……哎呀!”钱归南摇头晃脑地站起身来,无奈地朝后堂方向走去,边走边嘟嘟嚷嚷:“李校尉的性子也太急了,让本官很为难啊。钦差大人饮了些酒,现在是叫不醒的。李校尉你实在想见,就在门口看一眼吧,啊?哈哈!”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后堂外,武重规的呼鲁声惊天动地传出来。李元芳的脚步一滞,钱归南得意地几乎安笑出声来,朝守在门前的卫兵一挥手,卫兵无声无息地将门敞开。武重规横卧榻上睡得正香,李元芳走到门边,静静地向内看去。钱归南凑到他的身边,亲热地小声说:“李校尉可看仔细了,本官没有欺瞒你吧。这位大人李校尉可识得?”
李元芳自唇边浮起一抹冷笑,也小声回答:“倒还认识。高平郡王武重规大人,算是老相识了。”钱归南差点几鼓起掌来:“好啊,好啊,这么就更好办事了嘛。呃……李校尉看完了没有?钦差大人好睡,你我还是退下吧?”李元芳退后,缓缓走下台阶。
钱归南紧跟而来,殷勤相问:“李校尉现在还有什么要求?”李元芳点点头,嘲讽地道:“也没什么别的。既然钦差大人在此安睡,我今夜就在这院子里候着吧。”“啊?!”钱归南吃了一惊,还未及开口拒绝,李元芳又道:“钱大人,你最好还是答应我。”语气平淡却又杀气腾腾。钱归南咬牙切齿:“你敢威胁我?”李元芳不再说话,径直走到空地中央的石桌旁坐下,他抬头望了望天边那轮明月,被月光映得愈加苍白的脸上,浅浅的哀伤和惆怅转瞬即逝。
钱归南恨恨一跺脚:“你要在这里吃夜露就随便吧。本官回去歇息了!”看着他疾步经过石桌,李元芳突然道:“钱大人就不怕钦差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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