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景辉不耐烦地撇撇嘴,道:“爹,您永远都是这么顾左右而言他。东拉西扯的都习惯了吧。别人受得了,可惜我就是无法适应。”
狄仁杰不想与他多计较,只干笑一声,单刀直入道:“景辉,今天我想问问你与恨英山庄的往来情形。”
狄景辉的身子一颤,眼珠转了转,低声道:“恨英山庄?我与他们有什么往来?”
“是的。今天我去了恨英山庄。”狄仁杰仿佛是在自言自语。“据山庄女主人冯夫人说,你和范其信这么多年来一直颇有来往。”
狄景辉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冯丹青,又是这个女人!蛇蝎美人这四个字用在她的身上,真是一点儿都不过分!”
“哦?那么说她所言非虚?你不仅与他们有交往,还有些过节?”
狄景辉冷笑道:“爹,您别这么拐弯抹角的,拿出您一贯儿套别人话的招。我可以很坦白的招供,是,虽然您一再嘱咐我不要与范其信多往来,可我没有听您的话,我一直都在和他保持关系,而且是很密切的。”
狄仁杰定定地注视着这个儿子,他真的有些害怕了,不知道接下去还会从他的嘴里听到些什么,还有多少会令自己感到恐惧的事实会被揭露出来。
狄景辉看了看父亲的脸色,口气稍稍软下来,道:“您别这么看着我,怪吓人的。当初不还是您让我去认的范老爷子做干爹,否则我怎么会和这种古里古怪的人打起交道。”他停了停,接着道:“其实儿子和范老爷子打交道,主要还是为了做生意,没什么别的意思。”
狄仁杰惊讶地问:“做生意?你和他有什么生意可做?范其信不是与俗世无染的世外高人吗?”
狄景辉不屑一顾地轻哼道:“世外高人也要食五谷杂粮,父亲您不会真的天真到以为他靠吐纳天地之气就可以活到这个岁数?您今天也去看了他那个山庄,这样的规模、建筑、花木,哪样不是靠钱堆出来的?父亲,难道您就没有想过,他的钱到底从何而来?”
狄仁杰沉吟道:“他是有名望的神医,我只知道过去他给王公贵族和官宦人家治疗些疑难杂症,还是收入颇丰的。”
“咳,人家老早就不干这个了。这么些年都是闭关静修,不再给人看病。哎,我就干脆说了吧,爹,他那个山庄,那些排场,还有他能娶上那么个狐狸精似的老婆,都是与儿子一起经营生意得来的钱。”狄景辉一口气说完,颇有些得意地望着狄仁杰诧异的表情。
狄仁杰大感讶异地接着他的话问道:“范其信和你一起经营生意?他能和你经营什么生意?”
狄景辉道:“爹,别看您是举世闻名的神探,号称博闻广记,天上地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可在儿子看来,您在这经商生意上头,还是远不够敏锐啊。”
狄仁杰一摆手,道:“行了。你还是快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狄景辉方才正色道:“父亲,您应该知道,范其信他不仅是一代神医,他还是本朝数一数二的药学大家。虽说没有“药仙”孙思邈的名气那么响,但那只是因为他路走偏门,亦无济世救人之志,其实在儿子看来,他在药物学问上的造诣的确是非常之深厚的。更重要的是,范其信一贯喜好研究异域的风土人文,虽然不与平常人交往,可他这么些年结交的异域人士却不在少数,什么天竺、波斯、大食的异人,他都认识。他专从这些人那里收集来自异域的奇珍药材、药物,编制成异域药典,还在他自己的山庄里面试栽一些特别罕有的异域药种,再与中原的药材相配,合成具有奇效的特殊药物。”他抬起头,眼里闪着热切的光芒,正视着父亲,接着道:“父亲,儿子所经营的生意中,饭店酒肆只是一部分,儿子最大的生意,其实就是在各地开设的百草堂。而百草堂里面的一绝,正是这些来自于异域的药物,和范其信所制的特殊药物,这些药物别无分号,只此一家,虽价格昂贵,但效用卓著,病家无不趋之若鹜,这真是一门利益异常丰厚的绝好生意!这些年来,儿子与范其信通力合作,已经将百草堂的生意做到了河东、河北、河南各道,每年的收入有上百万两白银之巨。”
他住了口,仔细观察着父亲的反应。狄仁杰显然被这番话深深地震惊了,他用一种全新的眼光端详着狄景辉,心里面翻滚着好几种完全不同的感情:怀疑、欣赏、感慨、厌恶,不一而足,难以形容。许久,他才喃喃说出一句:“景辉啊,你真是太令我感到惊讶了。”
狄景辉苦笑了一下,低下头。
狄仁杰定了定神,道:“那么好吧,关于你与范其信的关系,现在我已经很清楚了。你再回答我另外一个问题,五日前的上午,你是不是去过恨英山庄,与范其信谈过话?”
狄景辉一怔,飞快地思索了一下,点头道:“是的。我确实去找过他,只是去与他谈谈最近一次去广州进药材的情况,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我在他吐纳的十不亭上和他谈了几句,就离开了。怎么了?”
狄仁杰低声道:“据冯夫人称,那天中午她去给范其信送饭时,就发现他已被人刺死在了十不亭内。此前,只有你去找过他。”
“什么?!”狄景辉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脸涨得通红,大声嚷道:“这,这简直是胡说八道!我和范老爷子谈话的时候他还好好的,怎么就……”他想了想,咬牙切齿地道:“冯丹青,又是这个女人。父亲,我劝您还是好好留意这个女人。她的话绝不能轻易相信。范老爷子的死,到今天所有的人都只是听到她的一面之词,我们至今连范老爷子的尸体都没见到过,谁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
“今天我见到了范其信的尸体,他确实是被人用短刀刺死的。”
“哦?这么说……”狄景辉陷入了沉思。
狄仁杰看着他,一种难以言传的疼爱和怜惜之情涌上心头:他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孩儿啊,如果他有了什么意外,自己又如何自处呢?狄仁杰不由低声道:“景辉,我只希望你什么都不要瞒我,把一切都告诉我。我是为你好的。”
狄景辉全身哆嗦了一下,冷笑道:“父亲,儿子并不想瞒您什么,也确实没有什么可以瞒您的。您自管调查您的案子,要是想把儿子列成嫌犯,儿子也无话可说。”
狄仁杰长叹一声,不再说话。
两人沉默了许久,狄景辉道:“父亲,您要是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儿子就告退了。”
“也好,都敲过四更了,你先去休息吧。”
狄景辉正要起身,狄仁杰又道:“景辉,你那百草堂的药物名册,你身边可有?”
“儿子的房里就有一本。父亲,您要看吗?”
“嗯,你让人给我送过来。”
“您要看那个干什么?您要找什么药吗?”
狄仁杰点头道:“我想看看你这里有什么特效的药物可以给元芳用,我很担心他的身体。”
狄景辉脸上泛起不屑的表情,道:“爹,您倒还真是时时刻刻都惦记着这个李元芳啊。他怎么了?我看他很好啊,不像有病的样子。”
狄仁杰叹道:“景辉,你为什么偏要和元芳过不去?我本来还希望你们能够成为好朋友。他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出生入死,身上那些新伤旧创只有我了解的最清楚。我不关心他,谁来关心他?”
“好朋友?哼,我可没兴趣和一个护卫交什么朋友。再说了,您犯得着为他这么牵肠挂肚吗?他若是没病,就该为您效力。他若是有病干不了,就让他走人便是,何必如此麻烦。”
狄仁杰顿觉气结,就要开口训斥,却听到一声“大人。”李元芳从外面疾步走进来。他一脚跨入书房的门,正听到狄景辉最后那句话,一下子就愣住了。
气氛一时十分尴尬。少顷,还是李元芳低低地又唤了一声:“大人。”但却并没有和狄景辉打招呼,也不看他,只当他不存在。
狄仁杰赶紧迎上去,却一下看到李元芳的月白袍服上染满鲜血,不由大惊:“元芳!你这是怎么了?”
李元芳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上,笑了,柔声道:“大人,别担心。这回都是别人的血。”
狄仁杰握住他的手,频频点头,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狄景辉浑身不自在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道了声:“爹,我先走了。”就朝书房外走去。
狄仁杰忙拉着李元芳坐下,问道:“看来我的预感还是有些道理。蓝玉观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狄景辉刚走到门口,听到“蓝玉观”三个字,浑身一震,他犹豫着放缓了脚步。
此时狄仁杰的注意力都在李元芳的身上,并没有发现到儿子的异样。李元芳道:“大人,今天我在那里看到的是少有的惨状。几十名道众被人杀死在蓝玉观内,死状令人惨不忍睹。另外,元芳今夜在那里还遇到了伏击,杀手的攻击力很强,而且都是亡命之徒,十分可怕。若不是大人您及时调去援兵,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狄仁杰连连点头,颤声道:“只要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狄景辉悄悄地闪出了房门,大步流星地朝后院走去。
李元芳把蓝玉观里的情景详细地对狄仁杰说了一遍,最后道:“孙副将已经带队将蓝玉观现场包围了起来。我这边来向您汇报,沈贤弟去都督府向长史大人汇报。”
狄仁杰眼波一闪,打趣道:“沈贤弟?噢,就是那个沈槐将军吧?元芳,你这么快就和人家称兄道弟起来了?”
李元芳不好意思地笑笑:“沈槐不错,所以我……”
“嗯,很好,这样很好。以后你要再出去行动,就和他一起去,这样我也可以放心些。”
李元芳问:“大人,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狄仁杰道:“元芳啊,我要好好想想。从我们在山道上路遇那个食糕而亡的道士之后,到今天不过短短两天多的时间,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虽然各件事情看起来都是分散独立的,但我总感觉他们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觉得,通过仔细的分析,我们一定能够找出这种内在的关联,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将这些纷繁复杂的线索整理清楚,找到其中的关键。”
李元芳点点头,道:“那蓝玉观那里呢?大人,您要不要也去现场看看?”
“蓝玉观的现场我是肯定要去的。看看现在的样子,再和我们上次在那里过夜时候的情况做个比较,我相信一定可以找出些端倪。”
“那我们明天,噢,是今天,天亮后就去?”
狄仁杰注视着李元芳,正色道:“不急。我说过了,官府是案件的主审,我们最好还是等待陈长史来要求我们参与时,才正式介入。”
李元芳急忙起身道:“沈贤弟已经去向陈长史汇报了,我想长史大人一定很快就会来请您去现场的。我这就去换件衣裳,好陪您去现场。”
狄仁杰一把拉住他的手:“元芳,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如此急躁?你过去不是这样的。什么时候去道观勘查现场,我心里自有计较。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不论陈长史会不会来请我,今天我都不会去。”
“大人?!”
狄仁杰仔细端详着李元芳的脸色,叹口气道:“元芳啊,你不要命了?再说就算你不觉得累,我老头子也没办法这么连轴转啊。你看看,外面天都大亮了。行了,什么都不要再说了,你先去休息,午饭后再到我这里来,我们好好讨论研究一下案情。蓝玉观,明天我们再去。”
李元芳还想说话,但被狄仁杰用眼神坚决地阻止了。他默默地站起身,向狄仁杰行了个礼,就离开了书房。
狄仁杰久久地望着他的背影,眼神中充满了担忧。
前传:并州迷雾 第五章(III)
并州,都督府衙门。
沈槐站在正堂中央,刚刚将蓝玉观内发生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对陈松涛作了汇报。陈松涛听完他的讲述,沉吟良久道:“真没想到,在并州治下,居然发生了这样的惨祸。是本官失察啊。奇怪,此前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还有这么个蓝玉观?”
沈槐答道:“对此末将也深感纳罕。末将可以去调查一下。”
“嗯,是应该查一查。这样吧,沈将军,你忙了一个晚上,先去休息一下。今天下午你想办法多去了解些与蓝玉观的情况,然后再去狄大人那里走一趟,请他明日与本官、法曹等众位大人一起去勘察蓝玉观的现场。”
“是。”
看着沈槐走出正堂,陈松涛站起身来,慢慢走入后堂,打开一扇隐蔽在书架后的小门,他转入一间密室。
密室四面封闭,只靠桌上点着的一支蜡烛的微弱光线照明,桌旁椅子上坐着的分明就是昨晚上与李元芳在绝壁激战的那个黑衣人。此刻,他正握着块纱布,轻轻擦拭着左肩上的伤口,桌上扔着那支被李元芳掷入他肩头的利箭,已经被一剪两段。他一边擦拭伤口,一边咬牙切齿地发出唏嘘的声音,显然是感到疼痛难忍。
陈松涛走过来,探头看了看他的伤口,道:“怎么?伤地不轻?”
“嗯,这个李元芳,真是厉害。太难对付了。”
“我提醒过你,让你不要轻敌。你偏不信,非要见识见识他的能耐,结果怎么样?”
“哼,这次算我大意了,下次再见到他……”
“行了,我看最好还是不要有下次。对了,你刚才说他似乎听出了你的声音?”
“是的。这个人实在太精细,我只不过在他面前讲过几句话而已。”
陈松涛点头,道:“这件事情总的来说进行的十分完美,完全达到了我们需要的效果。尤其没想到的是,狄仁杰和李元芳来并州的路上就误入了蓝玉观,也算是天助我们,反少了很多将他们引入歧途的麻烦。现在狄仁杰肯定已经听了李元芳的汇报,开始分析蓝玉观的案情了。哼,他分析地越深入我们就越主动。很好,很好,今天就给他们一天的时间好好想想,明日我再去听听他们的分析结果。”
黑衣人道:“陈大人神机妙算,属下佩服之至。不过,属下总觉得这个李元芳是个麻烦,想起来就觉得颇为不安。”
陈松涛思忖着道:“说得有理。如今狄仁杰是致仕的身分,身边无一兵一卒可以调用,就算他本领再大,说穿了也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子而已,我们可以轻而易举地就将他玩弄在股掌之中。但是现在他身边有这个李元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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