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沈珺毫不迟疑:“哥,你是知道我的!”黑暗中她的双眸闪亮,质朴的面容绽露从未有过的光彩。沈槐似有所动,喃喃低语:“阿珺,我也舍不得你啊,尤其不愿用你去做交换,让你西嫁梅迎春,更是情势所迫、万不得已......所幸你还是回来了,回来了。阿珺,从此后你我再不分离?”沈珺的眼中已蓄满泪水,向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沈槐毅然断喝:“我们走!”
“沈槐将军、沈贤弟,请先留步。”黑暗中有人在说话,沈槐和沈珺同时浑身一颤,这平静、低沉的噪音他们都很熟悉。“扑哧”——火褶引燃,幽暗的红光中映出一个身影,李元芳镇定的目光依次扫过沈槐和沈珺的面孔,不知为什么,他的神色中没有半点征讨和敌视,只是掩饰不住的悲伤。
“是你!”沈槐脸上的肌肉抖个不停,李元芳朝他淡淡一笑:“是我,怎么?你不会也把我当成鬼吧?阿珺应该对你说过我的情况了。”说到这里,他瞥了眼沈珺:“看来还是我的错,不该把你独自留在天觉寺中。”“李先生,我......”沈珺顿时面红耳赤地垂下头,倒好像犯了什么大错。
沈槐总算稍稍恢复了点胆气,从齿缝里挤出半声冷笑:“果然是元芳兄啊,阿珺跟我说你还活着,我以为她是在痴人说梦,没想到是真的。元芳兄,李元芳!我实在想不通。你怎么就死不了呢!”李元芳挑了挑眉梢:“坦白说,对此我自己也感到很奇怪。”
“哼!”沈槐鼻子里出气。恶狠狠地道:“话虽如此,在下还是要恭喜元芳兄死里逃生啊!”“不必了。”沈槐点点头:“既然元芳兄大难不死,且已返回神都,狄大人侍卫长这个职位也我不便再占着了,何况狄大人他老人家对我百般看不顺眼,终归还是物归原主的好。元芳兄,烦请稍让一让,我与阿珺就此别过了!”
李元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沈贤弟要去哪里?”“这你管不着!”“嗯,我倒也不想管。”李元芳冷冰冰地道:“不过,要走你自己走。把阿珺留下,还有你方才找到的那件东西,也必须留下!”沈槐愣了愣,随即扭头盯住沈珺:“阿珺,他不让你和我一起走,他要你留下。你意下如何?”沈珺垂首低语:“我......我当然跟你。”“那就告诉他!”沈槐狂暴的吼声塔中荡起阵阵回响:“阿珺,你告诉他,你告诉李元芳!你要跟我走。天涯海角、生生死死你都只跟着我!”
沈珺窘迫难当地抬起头,对面暗影中一双目光直直地落在她的脸上,沉痛到绝望,令得她全身冰凉。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沈槐在她身旁喘着粗气,又喊了一声:“阿珺!”沈珺这才一个激灵汇拢神魄,她喉头哽咽着勉强道出:“李、李先生,你就放过我吧......让我走,和我哥一起走......”这些话她本以为会说得发自内心、理直气壮,但此刻说来,沈珺只觉莫名的悲怆,忍不住就潸然泪下,仿佛她不是在申明自己的意愿。倒是在与“他”生离死别......
沈槐诧异地打量着她,脸上浮起晦涩难辨的神情,他转向李元芳,拖长了声音道:“元芳兄,说来我还应该感谢你,把阿珺从西行的路上给截回来。还是你,把她送来天觉寺。且留下狄府的车夫和千牛卫,否则我又如何能探得她又回到洛阳,并且就在这座寺院中!咳......”他装摸做样地叹了口气:“当初我迫不得已送走阿珺时,只当这辈子都无缘再见了,哪里想到元芳兄伸手相助,才使我们有情人终得团聚。元芳兄,既然阿珺都说了要跟着我,你就好人做到底。不要硬将我和她拆散罢!”
李元芳不理会沈槐,却转向沈珺,用嘶哑的声音道:“阿珺,沈槐正被人追杀,你跟他走会很危险。”他的神色让沈珺又一阵伤心欲绝,她费尽全力却只说出低不可闻的话语:“我......我告诉过你我娘的遗言。我与他......我们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一处的......”“你告诉他了?你都告诉他了?!”沈槐突然打断她,兴奋地两眼放光:“好啊。这样才好,这样便用不着拐弯抹角了。”他朝李元芳跨前一步,咬矛切齿地道:“话既然都说明了,你且让开!让我们走!我没时间和你在这里干耗!”
李元芳缓缓地摇了摇头:“不可能。”“你!”沈槐噌地一声拔出佩剑,李元芳冷笑:“想动武?希望你还是三思啊,沈贤弟!你不会已经把我们在并州九重楼比剑的事给忘了吧?”他淡淡地扫了眼沈槐的剑:“那时你用我的幽兰剑,都占不到丝毫便宜。今天我依旧赤手空拳,你信不信照样难进半步!”
沈槐握剑的手哆嗦个不停,他当然知道李元芳所言非虚,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李元芳稍等了等,又道:“沈贤弟,虽然我不知道追杀你的是些什么人,不过我想他们马上就会跟踪而至。另外......大人和曾秦应该也快到了。我劝你还是留下阿珺和‘生死簿’,你一个人走,我不会拦你!”“算了吧,何必学得和狄仁杰一样,玩这套假惺惺!”沈槐仰天大笑,笑得口沫飞溅:“我走?没有了阿珺和‘生兄簿’,没有了职位身份,我沈槐还剩下什么!我就真的成了一无所有的丧家犬!到时候还不是任凭别人宰割!”
李元芳的声音愈加暗哑:“沈槐,不是你的东西终归不是你的,这道理你应该懂。”“是!我懂!我当然懂!”沈槐目眦俱裂地嚎起来:“你以为我很想要吗?我爹替我谋划了十多年,我却迟迟不肯行动,为什么?因为那些根本就不是我想要的!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老天爷还是安排你我相见......”他举剑直指李元芳:“李元芳,是你把我带到狄仁杰的身边。也是你亲手安排我成为狄仁杰的侍卫长,是你造成了今日的结果!你利用了我,今天又来说什么予取予夺,实非君子所为!你是小人!卑鄙无耻的小人!”
“你住口!”李元芳迎着沈槐的剑锋怒喝:“我对你是如何肝胆相照、如何信赖托付,你心里最清楚!”他咬紧牙关,每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沈槐,你本来已得到我的一切,此乃命运安排,我无话可说!......可恨你贪心过甚,反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你要怪,只能怪自己!”沈槐狂吼:“不!怪你,都怪你!是你先骗我上钧,继而逼死我爹,现在又回来夺我的阿珺,这是你的阴谋。一切都是你的阴谋!”“沈槐,你疯了。”李元芳不可思议地连连摇头:“我真的没有想到,你会变得如此疯狂。”
“哥,李先生,你们、你们在说什么?我不明白......”沈珺全身颤抖,探手去抓沈槐的胳膊,他刚作势欲甩,又狞笑着将沈珺的手握牢:“阿珺,你不明白吗?奇怪,李元芳陪你一路返京,竟然没有对你说些什么?”沈珺牙齿相扣,语不成句:“说、说......什么?”“当然是真相!”“真相?什么......真相?”“关于你、关于我,关于那个死在金辰关外的老头子......最最重要的是......关于你的岚......”
“不!”一声凄厉的呼号让李元芳和沈槐同时震惊,却见沈珺泗涕横溢,发狂般地紧搂住沈槐,拼命嚷着:“不,我什么都不要听!我不要真相,不要......我只要你,岚哥哥,我只要你,只有你......”她将头埋在沈槐的胸前,失声恸哭起来。
沈槐也不禁落下泪来,他一手楼住沈珺,一手挺剑,悲愤难抑地道:“李元芳,这就是你处心积虑想得到的结果,对吗?现在这样你满意了吗?你终于报仇雪恨了是不是?啊?!”李元芳什么都没有回答,双目里却是烈焰滚滚,他一步一步向沈槐紧逼而来。“你,你想干什么?你别过来!”沈槐慌乱中一把扼住沈珺的喉咙,一边暴喝一边将她像盾牌似地挡在自己的身前。李元芳果然立即止步,只死死地盯住退向窗边的二人。沈槐接连倒退,冷不丁后腰已抵上拱窗的边缘。猛烈的寒风呼啸而起,激起铜铃狂鸣,天音塔下沉寂的院落中,突然间人喊马嘶,墨黑的夜幕中灯球火把大放光明!
“沈槐!不要再负隅顽抗了,你朝下看看,天音塔已被重重包围,你纵是插翅也难逃!沈槐,尔还不速速受缚,本阁会给你一个公道的!”一个苍老的声音如雷霆奏响,天音塔中轰轰的回声亦带上千钧的分量,砸得沈槐肝胆俱裂。在他混乱的视线里,狄仁杰的身影出现在空旷如尘的黑幕前方。
李元芳没有回头,他的目光仍死锁在沈珺的身上,只冷冷地道了句:“大人,我说过让您不要来!”“元芳,我是来帮你的。”狄仁杰的回答异常苦涩,却激起沈槐一阵狂笑:“哈哈哈哈!果然是蓄谋已久、果然是狼狈为奸,终于都露出真面目了,好啊!来得好啊,让我沈槐死也能做个明白鬼,好啊!”
狄仁杰望向沈槐,眼里满是无奈和痛惜,他缓缓地摇头道:“沈槐,如果说这里有人蓄谋已久。你最清楚那是谁!此刻我来,并不单单是为了帮助元芳......沈槐,我还希望能帮到你啊!你难道真的不明白吗?觊觎‘生死簿’的人绝不会放过你,你只要跨出这天觉寺,就会立即被杀人灭口!沈槐,交出‘生兄簿’,放开阿珺,或许老夫可以给你指一条生路......”
“呵呵,到现在还想充好人、还想骗我......”沈槐笑得泪花飞溅,气喘吁吁地道:“你会想来帮我?狄仁杰,你的确曾对我不错,但那是因为你把我当成李元芳,后来又以为我是谢岚,你所看重的从来就不是我!......你现在也不过是想得到‘生死簿’和阿珺,我沈槐对你从来就是一钱不值!”“你错了!”狄仁杰厉声喝道:“沈槐啊,在我的眼里,你就是个良知未泯、误入歧途的年轻人,只要你肯悬崖勒马,老夫绝不为难你,一定会帮助你的!”
“晚了,太晚了,覆水难收了,今日方知什么叫做一失足成千古恨,呵呵......”沈槐似哭似笑,痛苦万状的样子让狄仁杰都不忍卒睹,他还在喃喃自语:“为什么要做回自己竟是这么难!沈槐什么都不是,沈槐只是个影子!爹爹啊,你知不知道你的计划误我终生呐!所幸......你还把她给了我!”他突然收回狂乱的目光,转而凝视紧偎在身边的沈珺:“阿珺,只有你、只有你永远都属于我,对不对?不论我怎幺样,你都不会唾弃我?抛下我?”
许久都不发一言的沈珺,此刻的神情反而是所有人中最平静的。她倚靠在沈槐的胸前,用最温柔的目光爱抚着沈槐绝望的面庞,轻轻地吐出深情的话语:“不离不弃、生死相随。阿珺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沈槐抬手抚弄她的面颊:“阿珺,假若我不是你的岚......”“不!不要说。”沈珺掩住他的口:“你就是,是我唯一的......爱人,我的命。阿珺永远都是你的,只是你的。”
泪无声地落下,淌进他和他的心里,她的脸上却不见一丝泪痕,只有至纯至美的笑容。沈槐喟然长叹:“爹爹,你听见了吗?你赢了,我们赢了!我毕竟还是得到了,得到了最珍贵的!我沈槐此生足矣!”他突然双臂一振揽起沈珺,抬步便跨上拱窗的窗沿。砖石砌成的窗台光滑如玉,寒风激荡衣裾狂摆,万丈虚空之前,两人相依的身影摇摇欲坠,全靠沈槐单手扶持,李元芳此时不过距他们一步之遥,却也不敢再动弹半分。
“阿珺!我把你带回洛阳,不是为了让你......死!”李元芳嘶哑的话音几乎被梵铃的乱鸣击碎,但沈珺能听得清清楚楚,她回眸微笑:“我知道的,李先生......对不起。”“不!”李元芳瞠目大喊,发疯似地向前冲去,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羽箭带着风声从下而上,直直插入沈槐的后心。沈槐闷哼着向后仰倒,“哥哥!”伴着沈珺撕心裂肺的尖叫,他已朝漆黑的夜空坠去。在昏迷前的一刹那,沈珺分明感到沈槐将她的手向外奋力一推,力道之强使她猝然倒向窗户内侧,恰好跌入冲到窗前的李元芳的怀中。
“嘭”的一声钝响,沈槐重重地砸在地上。李隆基收起手中的小弓,将它递回给身边的韩斌,拉起他便朝沈槐跑去。在离开天音塔底一丈开外的泥地上,沈槐微侧脑袋仰面躺着,脑后鲜血卜卜流出,很快就染红了整片地面。他的眼睛依旧瞪得大大的,脸上还挂着抹淡淡的笑容,看上去竟有种心满意足的安详。李隆基仰起头。晨光微露的半空之中,一条丝绢随风轻盈舞动,徐徐飘落在他的手上
狄仁杰刚刚跨下御书房的台阶,段沧海公公便笑容可掬地迎了上来:“狄大人,请留步,留步。”狄仁杰闻声止步,淡淡地看着对方:“哦,是段公公,有事找本阁吗?”“呃......老奴听说狄大人身边的人出了点事?”
狄仁杰不动声色:“是啊,本阁就是为此来面见圣上的。”“据说是......沈槐将军出事了?”段沧海又凑前一步,他弓着腰,皱纹密布的小眼睛就在狄仁杰的鼻尖前闪闪发亮。狄仁杰调开目光。举目眺望巍峨绵延的宫墙,林立的殿宇在墙头上探出壮丽穹顶。他深吸口气,语带惆怅:“本阁的侍卫长沈槐与前鸿胪寺卿周梁昆大人之女靖媛无端遭歹人所害,已双双命丧黄泉了。”
“啊,这真是太......太可悲可叹了。”段沧海连连叹息,那双小眼睛仍然一眨不眨地盯住狄仁杰。狄仁杰鄙夷一笑:“段公公,本阁知道,你所关心的并非是两个年轻人的性命,而是那样东西。”段沧海不置可否,继续直勾勾地瞪着狄仁杰,狄仁杰与他坦然对视,良久才摇头道:“段公公,恐怕本阁要令你失望了。”“哦?狄大人的意思是......”“段公公,不论是周靖媛还是沈槐,在他们的身上都没有发现所谓‘生死簿’的半点踪迹!”
“狄大人!”段沧海面色骤变,遂又忙稳住语气:“这......不太可能吧?”“怎么?段公公不信任老夫?”“哪里、哪里。”段沧海一叠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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