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探案之九连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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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仁杰探案之九连环- 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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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人看着韩斌的样子,一时间各怀心事,于是都低下头去吃饺子,竟没有人注意到坐在对过的沈庭放忽然间神色大异,本已变形的面容瞬时被巨大的恐惧覆盖,扭曲出令人心悸的狰狞之态。此时那几个年轻人中,如果有任何一个人抬起头来,大约都会被他的样子吓一大跳的。这沈庭放就像被钉在椅子上似的,木呆呆地坐了半晌,终于勉强掩盖住了内心的动荡,低低地咳了一声。

沈珺闻声赶紧抬头,沈庭放清了清嗓子,强作镇定道:“今日巧遇侄儿的好友,老夫颇为欣喜,颇为欣喜。方才的事情都是一时误会,还望二位世侄不要放在心上。老夫有疾,不能久坐。各位请自便吧,老夫要去睡了。”他晃悠悠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沈珺连忙过来搀扶,三个男人也站起身来。

沈庭放被沈珺搀扶着走到堂屋门口,停下脚步道:“阿珺啊,我不用你搀。你就留在这里陪梅先生和老夫的二位世侄多喝几杯酒,替老夫招待好他们。”“是的,爹爹。”沈庭放抛下阿珺的手,匆匆而去。

望着沈庭放的背影,狄景辉大大地松了口气,低声道:“这老不死的家伙,总算是走了。”梅迎春也低哼一声,看了眼阿珺,把到嘴边的话还是咽了下去。

阿珺站在堂屋门口,目送父亲转入后堂,方才回到桌边,勉强笑了笑:“李先生、狄先生,你们二位是我堂兄的好朋友,便也是阿珺的兄长。阿珺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二位兄长多多见谅。”狄景辉忙道:“阿珺姑娘,你千万不要这么说。你招待得很好,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呢。”他捅了捅李元芳,催促道:“你倒说句话啊,对不对?”

李元芳点了点头,低声道:“阿珺姑娘,子时已过,你要不要先回去休息?你若是累了,不必勉强陪我们在此喝酒。”阿珺微笑道:“让那位大娘独自躺着终归不妥当,我再陪梅先生和二位兄长喝几杯就走,斌儿也随我一起去睡。”韩斌眨了眨眼睛问:“姐姐,你有鞭炮吗?我要放鞭炮。”阿珺甜美地笑了,将韩斌拉到身边,柔声道:“姐姐现在没有,明天让你哥哥去集市上买给你。”

阿珺果然又陪着三个男人喝了几杯,便牵着韩斌回东厢房去了。堂屋里又只剩下三个男人,他们互相看了看,突然都有些惆怅地笑了。狄景辉慨叹道:“梅兄,如今你已知道了我们的身份来历了,怎么样,作何想法?还觉得我们是英雄豪杰吗?抑或终于发现我二人不过是一对丧家之犬罢了!”

梅迎春双目灼灼生辉,含笑道:“英雄豪杰和丧家之犬,有时候不过是一步之遥而已。梅某只知道和二位意气相投,相见恨晚,并没有其他想法!”他转头直视着李元芳的眼睛,热忱地道:“我方才还问起李兄背上伤痕的来历,李兄不愿回答。现在看来,梅某没有猜错,李兄果然是建立过惊天动地的大功勋。李兄这么年轻,就已经是大周朝正三品的千牛卫大将军,狄仁杰阁老整整十年的卫队长,怎能不让人敬佩,令人倾慕。”

李元芳听他说完这热情洋溢的一席话,十分平静地微笑着,轻轻摇头道:“梅兄,虽然你说的也算实情,但都已经过去了。今天我只是个折冲校尉,与景辉兄一路去往沙陀赴边,只想着能早日平安到达,胸中并没有什么豪情壮志,也不值得梅兄钦佩。”梅迎春直摇头:“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们今天明明已经渡河成功还会跑来救我?李兄,我对自己识人的本事可是十分自信的!不论你怎么说,在我梅迎春看来,你绝对不是个甘于平庸的人。”

第一卷:暗夜迷情 第四章:凶宅 (7)

狄景辉在旁听着,突然冲李元芳笑道:“哎,你改口改得还真快,我一时倒挺意外的。”李元芳轻舒口气,有些狡黠地回答:“下不为例。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狄景辉叫起来:“你!好,好,我算服了你了。”无可奈何地直摇头。梅迎春冲二人再次端起酒杯,郑重其事地道:“李兄,狄兄,梅某这厢再敬二位一杯。今日得遇二位,梅迎春真是三生有幸,何其乐哉!”

三人干杯,梅迎春搁下酒杯,感叹道:“今天这个不眠之夜,看来真是有话题可聊了。”狄景辉问:“你想聊什么?呵呵,可得是咱们三个都感兴趣的内容。”梅迎春热切地看着二人,兴奋地道:“聊聊狄仁杰狄大人如何?梅迎春在家乡就听这个名字如雷贯耳了,十分景仰这位当世的神探,大周朝的栋梁人物,可恨无缘一见。二位兄台,既然一位是狄大人的公子,一位是他的前任卫队长,一定对他最为了解。能不能给梅迎春说说,这位大人到底神在何处?也聊解梅迎春的一片好奇之心。”

狄景辉的神情顿时阴沉下来,干笑一声:“要聊我爹啊,那还是让他说吧。我爹神在何处,我还真不太了解,他了解。”“哦?”梅迎春扬起眉毛,询问地看看李元芳,又看看狄景辉。李元芳摇了摇头,只是沉默。梅迎春看出他二人气色不对,自嘲地笑起来:“唉,看来我这个话题起得很糟糕。”狄景辉摇头道:“不是话题糟糕,是我这个儿子做的太糟糕,如今落到这个地步,不仅不能给老爹脸上增光,反让他丢脸,实在是不好意思说啊。”

梅迎春听他这么讲,反倒长叹一声道:“二位,其实梅某提出这个话题,也是有感而发。”狄景辉问:“因何有感而发?”梅迎春沉下脸道:“二位不知道,梅某也有一个很有本领的父亲。但梅某早在二十岁时便与他闹翻了,一个人出外闯荡了十多年,本来下定决心这一辈子都不会再与他见面……却没想到,一年多前,梅某的父亲身患重病,遣人将梅某找回去,梅某方才醒悟到,唉,不管彼此曾经有过多么深的芥蒂,归根结底他还是我的父亲。原以为会持续一辈子的怨恨,早已经烟消云散了。”

狄景辉感同身受地大声叹道:“梅兄,你说的这些,我真是,真是……”他说不下去了,便仰脖又饮了杯酒,方才稍稍平静了点,好奇地追问:“梅兄,能否说一说,你当初为什么和你的父亲闹翻?”

梅迎春皱起眉头,盯着手中的酒杯,慢慢述说起来:“二位兄台,梅某不便暴露自己的身份,就不讲那些具体的名称了。总之,梅某出生在西域的一个部落之中,梅某的父亲便是那部落的族长。起初,我们的部落人口稀少,实力衰弱,常常会受到周围其他强大部落的欺辱。梅某的父亲为人精明强悍,而且非常有野心,他自小便发誓要改变部落的这种状况,于是励精图治,一边设法与外族联姻,结成联盟,一边努力学习外族狩猎和放牧的技艺。他在十五岁的时候娶到了旁族酋长的女儿,也就是我的母亲。而我母亲所属的部落非常强大,我父亲通过我母亲所带来的武器、牲口、药材等等物品和狩猎放牧的技艺,逐步壮大了自己部落的实力,然后又借助我外祖父部落的力量,慢慢吞并了其他一些弱小的部落,终于让我们的部落成为了当地最强盛的部落之一。可是这时候,我父亲的部落和我外祖父以及舅舅的部落发生了冲突,他们都想谋求第一的位置。于是,最可怕惨烈的战斗发生在了曾经最亲密的亲属之间。”说到这里,梅迎春的脸色变得十分肃然,目光中流露出令人发憷的决绝,他把牙齿咬得咯咯响,停了半晌,方才继续说下去:“最后,我的父亲把我的外祖父、三个舅舅和他们的家眷全都杀死了,还逼疯了我的母亲,把我母亲部族的人口灭了十之有三,终于统一了这两个最大的部族,并彻底攥取了部落的控制权,成了当地唯一的霸主。而我作为他的长子,也被他寄予了最大的期望,他希望我不仅能够继承他的事业,而且还能继续开拓,让我们的部落成为整个西域的统治者!”

梅迎春停下来,一连痛饮了三杯酒,才算平息下心潮起伏。他抬起头,看了看静静坐着的狄、李二人,苦笑着道:“但是,梅某亲眼看到自己的母亲被部族的权力斗争所害,失去了娘家所有的亲人,痛不欲生之下完全丧失了理智,成了个疯子。也看到梅某那些从小一起游戏长大的表亲们被残忍地杀死,这一幕一幕都令人惨不忍睹。不知道二位兄台能不能理解梅某的心情?梅迎春自认不是个冷血无情的人,实在无法接受这样以残酷杀戮所得到的势力和地位,更不想以同样的手段将这可怕的一切发扬光大,因此梅某便坚决地拒绝了父亲对我的期待和安排,离开了本族也离开了父亲,独自去云游天下,只想求得一个平静安心的人生。这十多年,梅迎春吃了不少苦,也找到了很多乐趣,学到了各式各样的本领,也得到了许多历练,日子过得不算太差。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梅某心中的郁结在慢慢松动,过去那种对父亲势不两立的敌意似乎也在减退。这十多年,梅某看过了太多的争斗和搏杀,开始深深地明白了势不如人时的无奈,也懂得了被人欺凌的苦楚。我时常为此而苦恼,越来越想不明白,我父亲的举动究竟是因为铁血无情,对权力的狂热,还是情势所逼,身不由己的选择?”

狄景辉听得入了神,不觉喃喃地问了句:“那么,现在你想明白了吗?”

第一卷:暗夜迷情 第四章:凶宅 (8)

梅迎春摇头苦笑,答道:“还没有等我把事情想明白,就突然接到了我父亲辗转送来的信件,说他已经病入膏肓,即将不久于人世。他希望我能够回去,继续他的事业,因为他其他的几个儿子,也就是我的那些弟弟们,早就为了争权夺利而互相残杀,这些年竟杀得各败其伤,甚至还有密谋刺杀我父亲,想直接取而代之的,我父亲把他们一个个杀的杀、关的关、驱逐的驱逐,到了最后,身边竟一个孩子都没有留下。多么可悲啊,弥留之际,他能够想到的,居然只有我这一个早已与他反目,离家出走的儿子。”梅迎春的声音有些颤抖了,他低下头,良久才道:“我赶回去的时候,父亲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直勾勾地盯了我很久就咽了气,终于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对我交代。”

狄景辉不由地长长地叹了口气,大家都沉默不语。过了很久,狄景辉才轻声问道:“那你最终决定继承你父亲的事业了吗?”梅迎春微微摇头:“我有个堂叔,很久以来就窥伺着我父亲的位置。我那些兄弟们之间的互相残杀,其中也有不少他暗中谋划推波助澜的结果。我父亲到临死之前虽然看穿了他的阴谋,但已经来不及了,他手中握有的兵力和得到的支持都难以撼动,我就算要接替我父亲的位置,也无法绕过这位堂叔,反而会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于是我父亲便顺水推舟将继承权让给了这位堂叔。而我呢,因为早已表示对权力不感兴趣,而且多年不在部族之中,所以堂叔并不认为我是他的威胁,才算留下了我的一条性命。因部族中还有不少我父亲的亲信,堂叔为了稳定人心,还把我列为他的继承人,以示对我父亲的尊重和公平。哼,其实不过是司马昭之心罢了。我现在干脆就继续到处云游,大部分的时间都在中原各地,并不回去,免得被我那堂叔当眼中钉给拔了!”

大家又沉默了一会儿,李元芳低声问:“那梅兄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是真的与世无争,还是在韬光养晦?”梅迎春淡淡一笑:“李兄你看呢?”李元芳摇头道:“梅兄怎么想的,元芳不敢擅自揣度。不过以元芳想来,梅兄一定不会辜负你父亲的期望。”梅迎春眼睛一亮,情不自禁地对李元芳举起酒杯:“李兄,梅迎春一向自视颇高,今天得遇李兄、狄兄,却让梅迎春从心中感到敬佩。难怪你们汉人常说,知音难觅非无觅。来,咱们且干了这一杯,就算明天之后,大家天涯海角各奔东西,二位也将是我梅迎春终生的朋友!”

放下酒杯,狄景辉叹道:“我过去常常觉得自己这个儿子当得实在是累得慌,今天听梅兄一说,呵呵,看来还有人比我当儿子当得更辛苦!”李元芳闷声道:“这大概就是命中注定的吧。”梅迎春赞同道:“是啊,人生在世,可以选择的事情有很多,偏偏这爹娘是挑不得的,从一生下来就安排好了。”

狄景辉听了这话,鼻子里出气道:“是啊。咱们的事情就不说了,就说这个阿珺姑娘,也够倒霉的,居然摊上了这么个爹。要说沈槐贤弟和阿珺的为人都不错,怎么他们的长辈竟如此不堪?”梅迎春突然目露凶光,咬牙切齿地道:“还有些内情你们不知道,阿珺求我不要往外说。可我告诉你们,在我看来,沈庭放这个人真正是恶贯满盈,死有余辜的!按我的性子,真想一刀结果了他的狗命,也能为阿珺求个解脱!”

狄景辉被他的神情吓了一跳,连连摇头道:“梅兄,你这么做我倒不反对,阿珺肯定就要恨死你了,不可,不可。”梅迎春自己也笑了:“唉,我也只是说说狠话,所谓投鼠忌器,我现在是深刻体会到了其中的道理啊。”顿了顿,他又自嘲道:“不瞒二位,梅迎春自小被父亲寄于厚望,他花了许多心血教导梅某心狠手辣的本领。梅某自五、六岁时起便被父亲带去狩猎,每次都必须要亲手屠杀捕捉到的野兽。梅某那时候还小,杀完野兽以后都要做很久的噩梦,恐惧异常,但渐渐地也就习惯了。到梅某十岁的时候,父亲命我活生生地砍掉了一个俘虏的头,那人的眼神我至今记忆犹新。后来我便上阵杀敌,杀人无数,再没有一点儿心悸的感觉,丝毫不把人命放在眼中。若不是后来家族中的屠杀令梅某心生悔意,恐怕梅某就会成为一个完全杀人不眨眼的暴徒。不像今天,心中到底还会有所顾忌。”

“这是好还是不好呢?”李元芳一言不发很久了,突然冒出来一句。梅迎春愣了愣,微笑着反问:“李兄你认为呢?”李元芳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狄景辉插嘴道:“李大将军!你这些年杀的人也不少吧?没有成千也有上百了?你是怎么开的头一个杀戒?难道也有个梅兄他爹那样的人来教导的你?”“没有!”李元芳斩钉截铁地答道,随后,他微微蹙起眉头,仿佛在竭力回忆似地轻声道:“我第一次杀人……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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