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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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骨头-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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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说,我不想离开你,我爱你!
  我说,怎么办?
  她从我怀里起身,抹一把眼泪说,我有孩子了。
  我说,什么!?
  她字字重复道,我怀孕了,今天早晨发现的。
  我的脑袋像被猝然猛击一棍,晕晕乎乎的,找不着北。
  她叨叨着,怎么会这样呢?每次都做安全工作了呀,怎么会这样呢……看着她神神叨叨的样子,我向她坦白,是我在避孕套上做了手脚。
  她用无比愤怒的硕大瞳孔盯着我吼叫,你害我!你为什么要害我!你让我现在怎么办呀?主人若发现我怀了杂种,非打死我不可!即使不打死我,孩子也将是悲惨凄凉的命运,这些你不是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害我和我的孩子啊!
  我按住她两支乱舞的小细胳膊说,即使你要走,也要生下孩子再走,我来抚养,我来给他们一个锦绣前程的命运!
  她说,时间来不及了,我后天就要走,而临产期要到一个月后。她又挥舞着小细胳膊捶打着我的胸膛吼道,你为什么要孩子啊!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吗!你不是害我害己吗!……
  我任她捶打说,我想要孩子,我爱孩子,我想看见我们爱的结晶。可是我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快就走,这并不是我的错。
  她缓和悲愤的情绪说,现在是谁的错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我说,怎么办?
  她说,你整夜都在说怎么办。
  我说,怎么办?
  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懦夫,没有胆量与能力去面对自己的责任。面对爱,面对孩子,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停的唉叹,不停的祈祷,不停的乞盼神灵的奇迹。我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此刻一幕就是情人冬冬与女主人告别一幕的时空投影。他在一份无法掌控的爱的面前,灰溜溜的离去,连过分挣扎的旋涡都没有。我亦如此。为何我和他有如此雷同的命运?我和他毕竟选择了两条截然相反的道路,他选择了自由,而我坚守着做一个优秀的宠物。这太让我费解,自由和宠物并非是对立的。
  茜茜不停的哭啼,我已习惯她揪我心肺的哭啼声,至少今夜是这样的。
  我来回抚摩着她冰冷的脊梁说,问题总要解决。
  她说,要么把孩子……
  我说,把孩子打掉吧。
  我知晓她也是这个意思,我抢先说是为了减轻她的悲痛,让她觉得自己并非想这么做的,而是孩子的父亲太无情,杀死孩子的凶手不是自己。
  她在我的怀里依旧嚎啕大哭着,并非我想像的释然。
  我们甩掉了保镖,来到一条偏僻的弄堂。整条弄堂一片颓势,是条即要拆除的弄堂,此后,它将名副其实的成为这个城市的记忆。倘若许多年后,曾经生活在这条弄堂里的人不再前来寻迹,便意味着这条弄堂将从城市浩瀚的记忆里删除,也可以这么认为,这个城市里从来就没有这条弄堂存在过。
  我搬来一箱镇江陈醋,听说喝醋可以使肚子里的孩子流掉。我把醋一瓶瓶的从箱子里拿出来,整齐的排列在地上,一共十二瓶,应该剂量够了。我利索的打开第一瓶醋的封口,递给茜茜,她接过,手抖的很。
  我和她异口同声的小心翼翼的问对方,决定了?
  我和她都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算默认?
  她浅尝了一口,笑着对我说,没有想像的难喝。
  我浑身冰冷的厉害。
  茜茜喝完了第一瓶醋,其实大半都从她两个嘴角流失。
  我问,什么感觉?
  她说,有饺子就好了。
  我利索的打开第二瓶醋的封口,递给她,她手依然抖的很。在她接过瓶子的整个过程里,我捕捉到一次她怜兮兮的眼神,是在用眼睛问我,决定了?同样,我也用这种眼神问她。我和她都没有延长眼神的沟通。算默认?
  她浅尝了一口,蹙着眉头说,这瓶是不是伪劣产品?一点酸味都没有。
  我说,你的味蕾被麻痹了,所以没有感觉。
  她说,哦,原来是这样。
  茜茜喝完了第二瓶醋,漏掉的不多。不知是她掌握了喝醋的技巧,还是醋已无味,不再如鲠在喉。
  我问,什么感觉?
  她说,像调酒师做的苹果酒。
  我利索的打开第三瓶醋的封口,递给她,她手抖的剧烈,险些没有接稳。
  我说,挺得住吗?
  她说,谁防碍了我幸福,我就灭谁!
  我忽地紧紧抱住她,与此同时,她把醋瓶子摔在地上。我们一起哭泣着说,把孩子留下吧!?
  她说,孩子是无辜的。
  我说,我爱孩子。
  我们坐在荒废的门阶上,把剩下的九瓶醋轮个抛向弄堂的灰暗深处,瓶子碎裂的声音空洞的响在死寂的夜里,褐色的醋液宛如一朵朵绽放的鲜花,牢牢生根在一片瓦砾之中。她抛了五个瓶子,我抛了四个瓶子。抛完了瓶子,我们随手拣起身边的石块,继续朝灰暗的深处抛,声音依旧空洞的在死寂的夜里滚动。
  我说,你真的想好了,放弃?
  她说,你了?
  我说,我也想好了,放弃。
  她幸福的偎依着我的肩膀,说,我希望生一公一母,公的我取名字,母的你取名字。我的名字都想好了,叫水晶骨头,寓意着我们所愿望的生活。你的了?
  我思量了片刻说,我取的名字叫回家。
  她说,回家是什么意思?
  我说,每只狗都有很多的家,因为我们在无时无刻的漂泊,到最后我们就忘了从哪里来,最初的一个家在哪儿了,而那才是我们灵魂最终的归宿。
  她说,很有寓意的名字。
  我说,水晶骨头也是。
  她说,我们离开了主人如何生活呢?
  我说,忘了吗,我们有个乌托邦。
  她说,别天真了。倘若你不再是一只光彩耀人的宠物,就意味着你走下神台,没有了神,乌托邦也就土崩瓦解了。
  我说,那我们去何处生活?
  她说,做回你的狼,带我去流浪。
  我说,流浪?
  她说,是的。我要和你像侠一样流浪,飘逸的行走江湖,爱我们所爱的,憎我们所憎的,没有谁能伤害我们,只有我们能伤害他们。
  我说,我答应你,做一只真正的狼,带你像侠一样流浪。
  在一条即将被城市被抛弃的弄堂里,我和茜茜的爱最终战胜了一切。我的灵魂有如被澄澈,它终于找到存在的意义。做一只真正的狼,像侠一样流浪,多么心驰神往的生活!我和茜茜手牵着手,我的另一支手抱着“回家”,她的另一支手抱着“水晶骨头”,我们行走在广阔无边的江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长风吹打着我们的毛发,没有什么能阻挡我们。
  像侠一样流浪,让我们掘弃了所有的现实。
  我和茜茜约定,明天晚上,还是这条弄堂,我们携手起程去像侠一样流浪。
  我准备好了,信用卡,简单的粮食,几件喜爱的衣裳,最酷的剧照……没有狗证,我再也不需要它了。我悄悄溜进女主人的卧室,她早已淡了失爱的悲伤,正与范胖子赤裸的相拥着梦乡。我朝她磕了两个响头,感谢她这么多年来对我的照顾厚爱关心宠信呵护……以及她所带给我的一切光辉显耀的生活。
  我是舍不得她的。
  我毫不犹豫的迈出大门,头也没回,是爱给了我决然的勇气。一路上,再次感觉走在不归路上,我不由自主的回忆起上两次离家出走。第一次出走是陷进臭美的阴谋,万幸的是我什么也没有失去,反而得到了朋友。第二次出走是我亲自策划的,我还没走出这个城市就流产了,后来我拥有了乌托邦和爱人。
  这次了?起点的感觉都是一样,结局还未知,我又将会得到什么?是那个已然在眼前晃动的侠的江湖,还是一个我仍无法掌控的未来?不管怎样,我已上路,倘若命运没有阻止我,我就得一直走下去。
  我走进废弃的弄堂,镇江陈醋的酸味迎面扑来,真是奇怪,昨夜的醋味还没这么浓烈呢。我坐在冰凉的门阶上,一边朝灰暗的深处抛掷瓦砾,一边等候着茜茜,时间走的异常缓慢,我看了看手表,茜茜已过了约定的时间。我庆幸,自己还好没有躲在暗处给茜茜一个背后的惊吓,那样的话,我非得憋死。又过了很长时间,我身边随手可触的瓦砾碎片石子一个不剩,要继续朝灰暗的深处抛掷就得起身或者换一处门阶坐。我选择了后者,因为我无法确定茜茜还要多久来到,而频繁起身拣拾瓦砾碎片石子是一件很累的事情。
  我又看了看手表,有些怀疑手表是不是进水了。
  我已沉不住气,脑袋里开始胡思乱想,茜茜为何迟迟未现?
  第一种可能:她的主人发现异常,看得紧,她无法顺利脱身。她想了很多办法,譬如乖乖不再闹床,譬如佯作呼呼大睡,而正是这些伪装让主人有所怀疑,因为她睡觉前从不会这么乖,睡觉时也从不打呼噜。
  第二种可能:她在焦急中贸然行动,背着沉重的行囊打开门时,见主人笑眯眯的把她抱起说,我就知道你是不会乖乖睡的,准是酝酿着什么恶作剧。
  第三种可能:她的主人没有察觉出任何异常,甚至她的主人根本不在家。她悠闲自得的准备好行李,从容的出门,潇洒的和过去作别。走在半道上的时候,却出现意想不到的灾难。这灾难的可能更多,如过马路没看红灯被迎面疾驶的大货车撞个满怀;如遇到狗贩子把她带到一个陌生的城市,这算是好的,倘若狗贩子是屠夫一类就完了,剥皮卖肉死无全尸;如遭遇几个顽皮的人类小童,逼她喝下水道里的污水,逼她吃混有铁钉的面包,逼她跳熊熊燃烧的火圈,最后把她吊在一根电线杆上扬长而去;如遇到黑社会残余(所谓的恐怖份子),他们早就把我和她恨之入骨,上帝把她送到他们的面前,他们岂能错过。他们殴打她,辱骂她,最后一个个的强暴她。他们折磨够她了,便胁持她要挟我解散什么乌托邦,他们需要自由的生活。
  第四种可能:她没有遇到主人的阻扰,没有遇到种种可能的灾难,她只是无助的徘徊在街头,迷失了方向,忘记这条该死的弄堂到底在城市的哪个角落里。
  我开始在弄堂里来回踱步,这样有所缓和焦虑的心情。弄堂不长,破败不堪,四周是一片黑漆漆的工地,看得出来,弄堂是这个工地的一部分。我倒是奇怪起来,昨夜,我和茜茜怎么会找到这个地方?没有路,被一大片坑坑洼洼的工地包围着,就是有路也看不清楚,因为没有路灯。我刚才找来时也是颇费周折,绕了好大一圈,走了好长一段冤枉路。所以,茜茜忘记这条弄堂到底在什么地方是情有可原的。我想到去接她,在工地的外围守侯着她。可是又想,工地这么大,外围更大,与外围连接的路数不胜数,谁知晓她会在哪个路口出现呢。万一我出去了,而她正巧进来了,她见不到我以为我也是如此迷路,也去外面的路口守侯我。我在一个路口守着,她在一个路口守着,我们在不同的路口守着,岂不是永远守不到对方。
  我继续在弄堂里来回踱着,不敢有任何轻举妄动。
  又过了很长时间(我没有看手表,是凭感觉判断的,我认为看手表以确定时间流失了多少对我焦虑的心情没有益处),不知是不是我在弄堂里徘徊的次数太多,我竟然对这个弄堂产生似曾相识的感觉。恍若在昨夜之前更久的时间里,我曾来过这里,而且也像今夜般困惑,在一堆残垣断壁的包围中不知所措。不可能,这肯定是思维在持续焦虑的的状态下,产生的幻觉。我想驱散这种幻觉,可是愈驱散它,它反而变的愈清晰,直至清晰的呈现出一副完整的景像,我这才分辨出它与弄堂确实不是一个地方,而是相似而已,这个清晰的景像就是我记忆崩溃的那一幕。茜茜坦言我真实身份后,我的记忆被霹雳击溃,记忆碎片到处散落,我困厄在一片记忆的废墟里走不出去。
  那一幕和今夜的确很相似,怪不得我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我终于明白,所谓似曾相识只是某个类似的记忆产生的共鸣而已。那我和茜茜呢?也有似曾相识的感觉,难道也是一个类似的记忆产生的共鸣,近而混淆?我赶紧断了思路,觉得很可怕,这是对神圣爱情的公然挑衅和亵渎。
  我徘徊的有些累,废墟的路并不好走,况且还隐伏着镇江陈醋的碎玻璃渣子,被划上一道口子就不妙了。我没有去想时间又流失了多少,靠在先前坐着的门阶上闭目歇息。
  这一闭眼,天就亮了。
  此刻,我才敢面对茜茜没来的第五种可能,她反悔了,反悔答应跟我去像侠一样流浪。她在激情退却后意识到,像侠一样流浪是个更加不切实际的乌托邦,所以她没有来,所以她整夜捂着被子抽泣。是这样的,我确定着这种可能。奇怪的是,这种可能并没有带给我无以复加的悲伤,反而是一种莫明的空洞。空洞之中什么也没有。
  那孩子了?这是空洞中惟一闪现的。
  我发疯般朝茜茜家跑去。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左右穿梭,奋力狂奔,不时碰到这个人的腿,撞到那个人的腰……这是清晨,是人最多的时候。人们蛰伏了一个黑夜后开始出来觅食,享受,以及填补欲望的豁口。他们不时朝我投来啧啧惊叹,并不是因为我撞了人没有道歉,而是他们觉得一只狗在没有主人的陪伴下,大白天里在街上撒野是件太奇怪的事了!
  的确,城市的白昼彻彻底底被人类掌控着,那些在深夜里才敢出来活动的野狗、野猫、野老鼠早已销声匿迹,连根毛都见不着。所以,你要是告诉人类,这个城市里有几十万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打死他们都不会相信的。他们怎么可能相信在这个美丽繁荣的城市里,会隐藏着如此庞多的垃圾(恕我把城市里流浪的动物称呼为垃圾,在人类的眼里确实如此)?倘若脑袋烧坏的流浪狗(尤其是老鼠),非要闯进白天里的城市,我想,不用10秒钟,便会脑袋开花,四肢不全。
  而我在大街上狂奔了大半个小时,还没惨造厄运,原因是我穿着一身名牌衣服,一眼便知是只宠物狗,是只有点像明星冬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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